儲秀宮裡,東珠已經移至正殿內堂明間,如今正坐在紫檀嵌壽五扇屏風前的寶座上。她氣定神閑地看著那些站在院子裡的待選秀女,面上神色雖淡然從容,心裡已是不耐煩得很。
如今時辰更迭,天空晴好。這日頭曬在人身上雖暖暖的,但究竟才出瞭正月,仍是寒風料峭,秀女們穿得單薄,站在院裡久瞭,便有些瑟瑟發抖,身子骨弱的人還扛不住打起噴嚏來。
東珠見瞭,心中終是不忍,瞥瞭一眼尹琪:“你這法子行得通嗎?這樣下去,她們就能自己招?”
“既然娘娘已認定那拉氏沒偷,而瓜爾佳氏也不是刻意誣陷,那這賊就是另有其人。既然如此,人人都有嫌疑,所以就罰她們在寒風裡站著,這些秀女在傢裡都嬌貴著呢,站不瞭多久,總會有人熬不住,招認的。”尹琪十分篤定。
春茵聽瞭,不以為然。
這時,雲妞帶著寧香從外面進來,手裡拎著食盒子。寧香一樣一樣將菜品擺在桌上,又說道:“瞧她們鬧的,真是不像話,害主子早膳也沒吃。我和雲姑姑揀瞭幾樣主子愛吃的送過來,快趁熱吃吧。”
“你快別擺弄瞭。那些秀女站在外面不定怎麼恨我呢,我若再端起碗來吃這些,這惡名更是做實瞭。”東珠推開碗,一點兒也沒有要進食的意思。
雲妞悄悄湊在東珠跟前:“娘娘,這件事不如回瞭皇後,讓皇後處理吧。”
“這叫什麼話。要回就該早回,現在我辦不瞭再回給皇後,不是把難題出給她嗎?別人又該亂嚼舌瞭,算瞭,還是別落人口實瞭。”東珠有些不耐煩,“都怪皇上不好,我在承乾宮待得好好的,又沒招誰惹誰,非得讓我擔這差事。我是連自己都管不好的,哪裡還管得瞭別人。”
聽瞭這話,寧香仰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娘娘心煩也別亂怪人,皇上怎麼不好瞭。皇上是看重娘娘,才讓娘娘協同皇後打理後宮事務,還專門負責這屆秀女的督導,這是多大的恩寵啊,娘娘得知道感恩。”
“感恩?”東珠失笑,“你個小丫頭,皇上給你一個乾清宮女官的名號,就把你收買瞭,如今真是偏心得厲害,我說皇上一句不好,你就先不幹瞭!”
“就是不行。”寧香盛瞭一碗飛龍燕翅端給東珠,“寧香得替皇上盯著娘娘。”
“若這樣,明兒你就去乾清宮報到吧,我可不敢留你瞭,小奸細。”東珠笑言。
寧香卻撇瞭撇嘴:“誰讓娘娘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寧香一邊說還一邊小大人似的嘆瞭口氣,倒把東珠逗笑瞭。
這邊,東珠與寧香對答,而雲姑姑則警惕地掃瞭一眼外面的秀女,面上神色十分擔心。
“娘娘,這樣下去,若有個閃失,讓有心人挑唆瞭,興許會累瞭娘娘的名聲,還是想法子趕緊料理清楚的好。”雲姑姑很是緊張。
東珠苦瞭臉:“你以為我想啊。”
這時,隻見盧嬤嬤進來回話:“昭妃娘娘,西魯克氏暈瞭過去。”
“哦?”東珠微微驚訝,“是她?”
“怎麼會,看她剛剛的出手,身體健康得很,她第一個暈過去?”尹琪似是不信。
“去,把人抬進來。”東珠吩咐。
“是。”盧嬤嬤下去,立即找瞭幾個管事嬤嬤,一起將西魯克氏抬瞭進來。
這儲秀宮雖然如今騰出來讓待選秀女們居住,但隻是前後兩座院落的東西配殿和耳房,這正殿的五間,仍是原來的陳設,是留給昭妃調教秀女時用來訓話和休息的。
東珠命人將西魯克氏抬進東次間的炕上,隻見西魯克氏眼睛微睜,沖著東珠似是眨瞭眨眼睛,尹琪看到不由得微微皺眉,東珠則心如明鏡,立即讓所有人退下。
室內隻留下東珠與西魯克氏二人的時候,她便一下子坐瞭起來。
“姐姐。”西魯克氏嫣然一笑,星眸閃爍,這樣的她才是其本來面目,雖不以容貌見長,卻是內蘊光華,令人賞心悅目。
東珠也笑瞭,但笑容中卻帶著幾分嗔怪:“你這死丫頭,就算你刻意守拙,也不必連我都瞞著。若不是前兒我仔細查瞭秀女名冊,還真讓你給混瞭過去。你何時回來的?既回來瞭,怎麼也不找人給我帶個信,真是枉費瞭我這麼些年的惦記。”
西魯克氏面上一紅,甚是有些歉意:“阿琿不想給姐姐找麻煩。姐姐身在後宮許多事情定是身不由己,雖然姐姐念著昔日我們在奉天老城同住那兩年的情分,可是阿琿不能不知輕重。”
“你呀,你呀!”東珠伸手在西魯克氏臉上捏瞭一把,“你這性子,最讓人又愛又恨,太懂事,太乖巧瞭,怪不得當年瑪嬤那樣疼你,連我這個親孫女都靠後瞭。”
西魯克氏眼圈一紅:“那是老公主心善,可憐阿琿幼年喪母沒人照應,所以才偏疼些。”
想起當年舊事,又想到慈祥的老祖母,東珠也是淚眼婆娑,難過起來。
西魯克氏見瞭,趕緊伸手去替東珠擦淚:“小時候,都是姐姐照應阿琿,給阿琿擦淚,今兒倒反過來瞭!”
東珠吸瞭口氣,握住西魯克氏的手:“你來瞭,就好瞭,以後宮裡有你做伴,我日子還能好過些。”
西魯克氏聽東珠此語,神情一滯。
“怎麼?”東珠微一思忖,便明白過來,“是瞭,你既這樣刻意守拙,應當是不想中選的,難道你已經有意中人?”
西魯克氏面上突然便紅瞭起來,東珠隨意一問便猜中瞭她的心事,但是此時她還不想對東珠坦白,於是說道:“姐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眼下這樁事,姐姐千萬不要掉以輕心,讓人算計瞭。”
西魯克氏這樣一說,倒提醒瞭東珠:“是啊,我看你剛才出手,就知道這裡面古怪,怎麼,你知道內情?”
西魯克氏點瞭點頭:“剛才那拉氏拿金釵自盡時,以姐姐的身手是可以攔下的,但是你沒攔,我就知道你是想試探她是不是想真的尋死。但最後這釵已觸及皮膚,你就該知道不是她做的。”
東珠會心一笑:“正是。本來我也有幾分疑惑,瓜爾佳•依闌這個人你不熟悉,我對她卻瞭解頗多,她不是那種使心眼算計人的人。所以眼見那拉氏自盡我才沒攔,就想看她是作態還是真的悲憤。經此一試,我心中有瞭答案,也不是她做的。那麼就是另有其人。隻是眼下,我還沒法子找出真兇。”
西魯克氏眉頭微皺:“其實昨兒晚上,我恍惚看到一個人接近過瓜爾佳氏的床頭,但是因為她是來給我們送浣洗衣服的,故也沒在意。今兒早上這事發作起來,我才知道,是有人刻意偷瞭瓜爾佳氏的金釵栽贓給那拉氏。姐姐應當知道,幕後之人這樣做為的是什麼?”
東珠嘆瞭口氣:“一來是讓這兩個頗有機會出頭的秀女絕瞭出路,二來是為瞭讓我難堪。”
西魯克氏點點頭:“隻可惜,我當初並沒看清那個人的臉,隻知道是浣衣女,如今怕是不好查瞭。我剛剛裝作暈倒,就是想找機會告訴姐姐,這事情不宜拖,若是以此引起秀女們的騷亂與不滿,怕會對姐姐不利。”
“我知道。”東珠思忖片刻,“你說是浣衣女?你可看清瞭?會不會是旁人假扮的?”
“不會,這衣服或許可以假扮,但浣衣女手上都有凍瘡,那女子尤其厲害,上面的皮都脫掉瞭,還有一股子藥味,想是剛抹過藥膏。”西魯克氏仔細回想著昨晚的細節,“要不然,就去查一查昨晚往儲秀宮來的浣衣女?”
東珠搖瞭搖頭:“我得再想想,我不能貿然去查浣衣局,更不能說是因為你的證詞。這件事原本與你無關,不能把你扯進來。再說,你自入選以來一直是極低調的,原本沒人註意你,我不能讓你就這樣前功盡棄,貿然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西魯克氏見東珠如此說,眼中不由得淚花湧動:“姐姐還和當年一樣,總是護著阿琿。”
東珠對上西魯克氏那雙好看的眼睛:“多想我們永遠不要長大,這樣,就不會有這些煩惱瞭。”
西魯克氏心中暗驚。
她一直生活在老城奉天,對於京城裡的事情知道得不多,雖然三年前得知東珠入宮封瞭昭妃,雖然有些意外她沒當成皇後,但相信以她的才學和容貌應該很是得寵,日子應當過得順心順意。可當她因為選秀之事,自正月裡回到京城,從阿瑪明安圖那裡聽來一些隻言片語,這才知道東珠經歷瞭許多風波。
入宮待選以後,西魯克氏遠遠見過東珠幾次,隻覺得她精神尚好,這才放瞭心。此時兩人對面而坐,親耳聽到她的嘆息,才知她真的是過得不如意,於是越發堅定瞭自己要隱藏實力,爭取落選的念頭。她打定主意,絕不能留在宮中。
這些念頭,東珠自然無從知曉,此時東珠所想的是怎樣既保護瞭西魯克氏,又能順利揪出幕後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