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秋月似對她私自跑出來的事毫無意外,帶著她回到原地,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既是尊夫人的朋友,理當送還,但要本座白白放瞭她……”
傅樓明白他的意思:“條件?”
上官秋月道:“久聞傳奇谷武功自成一脈,傅谷主更是舉世罕見的高手,本座有心請教,卻苦無機會,何不今日就此切磋一番?”
要打?雷蕾心中沒來由一緊。
己方人少,眾紅衣護衛也阻攔:“谷主……”
上官秋月看出眾人顧慮:“不過是切磋,諸位何必擔心。”
傅樓抬手制止眾人:“久仰上官洞主大名,既是比試,可有賭註?”
上官秋月搖頭:“切磋而已,說比試未免傷瞭千月洞與貴谷的交誼,不論勝負,本座今日都放人便是。”
“如此甚好。”傅樓言畢,手中已多瞭對銀環,大若人頭,上有暗齒。
上官秋月丟開雷蕾,贊嘆:“聽說這日月環亦是世間難得的好兵器。”
話音剛落人便飛身而起,靜靜的不帶一絲聲音,速度慢得不可思議,潔白的衣袂被風牽直,如仙鶴般的優雅,又似一片輕悄的行雲,從頭頂高高劃過,向對面飄去。
雷蕾正看得入迷,忽覺眼睛一花,上官秋月竟已蹤影全無。
愣瞭愣,她急忙轉臉朝對面大石上看去。
傅樓也不見瞭。
風聲驟起,空地上根本看不清人影,但見銀光閃閃,多情練翻卷,日月環飛動,周圍塵土激蕩,兩件兵器每每相撞,便發出刺耳的金鐵交擊的聲音,這一場比試人人都看得心驚,幾乎屏住瞭呼吸。
漸漸地,人影清晰起來,卻是上官秋月想辦法在拉開二人的距離,雷蕾明白其中緣故,多情練收縮自如,比之日月環,更長於遠攻。
傅樓哪容他脫身,果然又欺上前去。
既然勝負都會放瞭自己,雷蕾也不著急離開瞭,暗暗琢磨,怎麼也想不通,上官秋月絕不會殺傅樓,傅樓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這場比試照理說是不會有任何意外的,但她心裡總覺得很不安,忍不住擔憂——變態哥哥素日有個詭計多端的名聲,鬼才相信他會這麼輕易放瞭自己!這種人怎麼可能喜歡比武玩?
正思索間,忽聽周圍迸發出無數驚呼聲,她急忙抬眼望去。
所有招式都消失瞭,多情練緊緊纏住傅樓右手上的那隻日月環,二人誰也不肯先撤,竟變成瞭比拼內力。
兩道強盛內力的較量下,兩件兵器都“喀嚓”作響。
同是絕世神兵,傷瞭哪一件都可惜得很!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旁邊所有人都看得心驚膽戰,而且越來越驚訝。
照理說,上官秋月年紀比傅樓輕,內力上應該吃虧才對,然而此時他卻不見絲毫異常,反倒是傅樓的面色逐漸沉重起來。
終於,傅樓輕喝一聲,一道銀光直取上官秋月。
日月環有兩隻。
風聲隱隱,上官秋月不敢硬接,閃身避過。就在他內力松懈的一剎那,傅樓終於得以脫身,一個翻身躍起,迅速將擲出的那隻環接在手中。
傳奇谷眾人都松瞭口氣。
傅樓看著上官秋月:“你的內力大異常人。”
上官秋月一笑。
傅樓道:“據我所知,隻有一種內力會這樣,這是三陰真氣?”
聽到這名稱,在場除雷蕾以外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倒吸瞭一口冷氣。三陰真氣乃是當年星月教南星河教主在世時所習的獨門內功,南星河並無傳人,他一死,這門內功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瞭,想不到如今竟會從上官秋月手中使出來!
上官秋月不回答,抬手,多情練忽然繃直如利刃,橫掃過來。
傅樓不敢再大意,又待上前。
“夫人!”有人驚叫。
若是別人聽到這話,倒也無妨,傅樓卻不一樣,他大吃一驚,身形微滯,下意識朝右邊望去。其實以他的武功來說,對方若是普通高手,也沒什麼大不瞭,然而此刻他的對手卻是上官秋月,這一分神已經足夠。
傳奇谷的紅衣護衛們都失色,下意識按劍:“谷主!”
身經百戰,傅樓很快就發現情況危急,急忙閃避,上官秋月似也意識到不對,多情練忽然翻卷折回,饒是二人變招快,傅樓胸前仍是受瞭重重一擊,倒退兩丈之後,終於張口噴出一股血箭。
“傅樓!”遊絲驚呼。
她真來瞭!雷蕾暗叫糟糕。
上官秋月收起多情練,微有歉意:“得罪。”
傅樓站定,卻並不在意自身傷勢,眼睛隻看著遊絲,冷冷道:“你敢劫持她?”
上官秋月解釋:“不敢,前日路過宮山,順道拜訪尊夫人,因尊夫人急著要來看一位舊友,本座便將她接來作客幾日,如今尊駕來瞭,所以才叫人請她出來相見。”又笑道:“千月洞並不敢怠慢夫人。”
說話間,遊絲已經跑瞭過去。
見妻子安然回到身邊,傅樓臉色稍和。
遊絲驚恐:“你受傷瞭,覺得怎麼樣?”
不待傅樓回答,上官秋月已先道:“傅谷主不過是受瞭點輕傷,略作調息便好,夫人放心。”又看傳奇谷其他人:“千月洞一心與貴谷交好,方才實在是無意失手,還望諸位恕罪。”
眾紅衣護衛都看傅樓。
傅樓冷哼:“不妨,上官洞主身手高明,容來日再領教。”
既然谷主能支撐,就說明傷勢不算太重,習武之人誰沒受過傷,何況對方是堂堂千月洞洞主,話說得毫無破綻,也沒有理由過分責怪,隻要能安然下山便好,眾護衛都放瞭心,紛紛松開按劍的手。
傅樓臉色不太好:“告辭。”
上官秋月正待說話,忽見一名星仆從遠處掠來,在他跟前停住,恭敬地:“稟尊主,方才接到信,何太平與蕭白他們已經上山來瞭!”
上官秋月點頭示意他退下,看傅樓:“尊駕受瞭傷,是不是……”
“不必。”傅樓也發現其中有些不對勁,想著自己的人就在山下等著,於是朝那些紅衣護衛們揮瞭揮手,轉身帶著妻子便走。
雷蕾忙要跟上,冷不防又被人拉回懷中。
上官秋月微笑,語氣卻有些不善:“小春花這麼想走?”
當眾被變態哥哥輕薄,雷蕾掙紮:“傅谷主!”
聽到叫聲,傅樓轉身。
遊絲這才註意到她,喜悅:“你果真在這裡!我昨日剛到的,正要尋你說話呢!”
你竟然相信這變態,跟著他跑來看我?雷蕾這才明白上官秋月前幾天做什麼去瞭,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同時隱約覺得不妙,有這位夫人在,傅樓的處境就危險許多。不過現在她一心離開千月洞,也沒工夫去深究,大叫:“上官秋月要食言!”
“便是看傅谷主情面,我說話也當算數,”上官秋月依依不舍放開她,“去吧,別忘瞭重要事,哥哥很快就接你回來。”
回來個屁!雷蕾拔腿就跑。
離開上官秋月,雷蕾腳步也輕快瞭,跟著傳奇谷一行人匆匆往山下走,不到五分鐘,就見前面有條岔路,通往星月峰南面。
傅樓停住腳步,看雷蕾:“你,在這裡等。”
看樣子他們是要取道南面小路,避開何太平與小白,雷蕾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謝謝你。”
傅樓冷冷道:“便是我不來,上官秋月也不會拿到鳳鳴刀心法,你救過她,我便救你一次。”
雷蕾點頭:“我知道,你的傷要不要緊?”
傅樓微嗤,揮手:“走。”
遊絲擔心丈夫傷勢,匆匆與她道別便走瞭。
雷蕾快步順著大路往山下走,不到小半個時辰,迎面便撞見一群人,當先那人三十來歲,錦繡衣袍,神情溫和淡定,旁邊另一名青年則顯得樸素許多,普通的藍白二色衣袍,左手執刀,俊朗不凡,正是何太平與蕭白。
面紗早就在奔走的過程中丟掉,何太平等人也認出瞭她,一時都愣在那裡。
公子面露喜色,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不可置信:“小蕾?”
不知怎的,剛剛到嘴邊的那聲“小白”忽然又被吞瞭回去,雷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沉默。
好半天,公子才又開口:“你怎麼樣?”
雷蕾搖頭表示沒事,眼睛隻看著何太平。
何太平面不改色,微笑:“回來瞭?”
雷蕾點頭:“回來瞭。”
何太平也不多問,轉身跟眾人解釋,吩咐收兵下山,不用再與千月洞談任何條件,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白道與千月洞可沒有多深的交情,這回一共來瞭上百人,全是各派的頂尖高手,甚至還有三個門派的掌門,都是借前日銷毀長生果的機會調來的,方才隊伍忽然停下,眾人本在奇怪,如今看清二人情形,也漸漸猜著瞭幾分,待何太平介紹後,更是松瞭口氣——既然人質已經回來,也就沒必要再上山與千月洞交鋒瞭。
氣氛陡然變得輕松愉快,不似先前緊張,更有人開始打量雷蕾,禮節性稱贊:“原來這就是花姑娘,果然標致,蕭公子好福氣!”
意識到失態,公子臉一紅,放開雷蕾。
雷蕾差點吐血,小白於不少門派有恩,估計是為瞭救人才公開自己的身份,蕭夫人被劫持,就可以名正言順調兵,可是,這不意味著老娘今後都要當花姑娘瞭?
“什麼姑娘,是蕭夫人。”有人糾正。
“不是還沒洞房麼?”
江湖中人通常不拘小節,更有許多直腸子,方才說話的就是個矮矮胖胖扛大刀的光頭,出瞭名的有什麼說什麼,眾人免不瞭哄笑一通。
有人問:“想那千月洞兇險萬分,花姑娘是如何逃出來的?”
雷蕾正要回答,何太平截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說。”
眾人紛紛點頭:“說的是,回去再問也不遲。”
隊伍漸漸開始移動,眾人掉頭說說笑笑往山下走,雷蕾有意落在後面,公子也不約而同放慢腳步,跟在她身邊。
雷蕾恢復本性,拉著他說笑,時而又指引他看風景,很愉快的樣子。
公子終於忍不住,低聲問:“上官秋月放你回來的?”
方才何太平遞眼色,雷蕾就已經留意到瞭,此刻見他問,立即眨眼道:“他說我不值得一本心法,就做個順水人情把我送給別人瞭。”
公子愣瞭愣,停住腳步:“小蕾……”
“你不用內疚,我沒怪你,”雷蕾打斷他,笑瞭笑,語氣不甚在意,“鳳鳴刀心法關系到整個江湖,這麼重要的東西,若是我,也不會答應用它來換你的。”
公子臉色微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
雷蕾放開他,自顧自加快腳步,很快就追上前面的何太平。
何太平抬眉:“怎的走這麼快,反倒把蕭兄弟丟下瞭?”
此人平時總是一副聖父的樣子,頂多遇上正事擺擺威風,難得開玩笑,不過對於一個曾經想殺自己的人,雷蕾是喜歡不起來的,當然,她也不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特意回瞭個笑臉:“我要來找你,他吃醋瞭,所以故意落在後頭。”停瞭停又道:“放心,有那把砍柴刀在,誰還敢打他的主意不成?”
何太平笑起來:“這也怪不得他吃醋,自接到你被上官秋月劫走的消息,蕭兄弟茶飯不思,擔心得很。”
雷蕾順口:“哦?”
何太平道:“正好應瞭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你也學風流才子搞盜版瞭?雷蕾懶洋洋拍手:“何大盟主好詩好詩!”
何太平道:“是秦兄弟作的。”
早該想到是專業盜版,雷蕾也不在意馬屁拍錯,自嘲:“原來我這麼重要。”
何太平收瞭笑意,淡淡道:“自然,若非我拿蕭老莊主的話教訓他,鳳鳴刀心法早就落入上官秋月手上瞭。”
雷蕾愣瞭下,口裡下意識道:“什麼?”
何太平道:“前日上官秋月送來封信,要我們拿鳳鳴刀心法換人。”
雷蕾站住:“他……答應瞭?”
何太平停住腳步,看著她:“他縱然有意答應,別人也不會答應,包括我。”
所以你才會暗中派羚羊殺我!雷蕾不想也不敢跟這位盟主作對,於是忍著沒將這句話當面說出來,裝作不知情,她方才所氣的,也隻是以為公子多少知道些,如今聽何太平一說,公子根本就對此事毫不知情。
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雷蕾後悔不及,忍不住回頭望望,卻又拉不下臉當著何太平去道歉。
何太平道:“鳳鳴刀心法本就不能算是他一個人的。”
因為他根本不算是蕭傢的人,從出生那一刻起,他就註定是為江湖正義為鳳鳴刀存在。雷蕾沉默片刻,道:“我現在覺得,你說的也有些道理。”
何太平示意她往下說。
雷蕾自嘲:“我這麼自私,沒事還愛吃醋,做事也不會為他多考慮,或許還是風姑娘更適合他。”
何太平點頭:“你早該明白這道理。”
雷蕾輕哼一聲:“你可以讓他也明白。”
何太平道:“我倒是提醒過,但蕭兄弟執迷不悟,你可以再勸勸。”
明知道他在開玩笑,雷蕾還是沒好氣:“何盟主都勸不動,我哪有那能耐。”要我勸自己老公找別的女人,我腦子有病?
何太平笑問:“你怎麼出來的?”
雷蕾也不隱瞞,將事情經過大致說瞭一遍。
聽到是傅樓救的人,何太平沒有意外:“你救過傅夫人,他便也救你一命,可見此人還是有恩必報,不算太壞。”
雷蕾道:“既然不算太壞,你們還要鏟除他們?”
何太平道:“蕭兄弟如何回答你的?”
對著這隻狐貍,雷蕾哪裡敢說真話,何況她也不想給公子帶去麻煩:“我問他做什麼。”
何太平道:“便是問瞭也無妨,江湖本就是如此,何況傅樓當年犯下弒師大罪,這些年又殺瞭白道不知多少弟子,與幾十個門派都有仇。”
雷蕾道:“就算他們不是魔教,你也不會放過他們。”
何太平看她一眼:“倘若他們改邪歸正,自行謝罪,我自然不會動他們。”
什麼叫“自行謝罪”?這話說得頗為圓滑,雷蕾不敢再爭辯。
氣氛逐漸冷卻……
前方隊伍忽然一陣騷亂,緊接著有人掠上前來。
那人氣喘籲籲,作禮:“何盟主!”
何太平止步,目光微斂。
那人滿臉興奮:“方才簡掌門他們得到消息,說傅樓也帶人上山來瞭!”
聽到“傅樓”二字,人群立刻沸騰瞭。
“好好!傢兄這段仇總算能報瞭!”
“今日便是這魔頭的死期!”
“何盟主!”
“……”
何太平怒道:“放肆,簡掌門他們不是已經回去瞭麼!”
明擺著除去魔頭的大好機會,那人隻道是喜事,卻不明白他為何發怒,忙解釋:“原本長生果銷毀,各派掌門都要回去,但海沙、昆侖、峨眉等二十幾個門派在半路上都接到瞭消息,簡掌門他們本就與傅樓有仇,因此急急趕過來,方才已將山下等著與傅樓會合的那些魔教之徒全部剿滅。”
何太平道:“他們呢?”
那人道:“從南面上山瞭,秦公子原是阻攔,要待你老人傢回去瞭再決定,可簡掌門他們報仇心切,因此秦公子隻好叫我趕來報信。”見何太平神色不對,又笑道:“何盟主放心,傅樓這次帶的人不多,簡掌門他們該不會有事。”
何太平看雷蕾。
雷蕾喃喃道:“他們從南面下山,傅樓受瞭傷,傅夫人也在。”
何太平面色難看至極,揮手說瞭聲“走”,率先朝南面掠去,群雄見狀大喜,數道人影跟著掠起。
說話之際公子已經快步趕上來,雷蕾急著往他身上跳:“小白,快,跟過去!”
不知何時天色已經轉陰,南邊山坳,廝殺聲震天,夾雜著興奮的呼喝聲,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下三十具屍體,白道固然損失慘重,但傳奇谷代價也不小,十多個頂尖紅衣護衛如今隻剩瞭四個,而對手卻還有兩三百人。
銀黑二色的衣袍已是血跡斑斑,顯然受傷不輕,那半張俊臉上仍是沒有表情,雙目紅赤,其中寒光閃爍。
重重包圍中,他守著身後一個死角,無人能攻得進去,卻也絕對不可能突圍,隻能對付一批接一批沖上來的人,直到最後精疲力竭而死。
不用看,雷蕾也知道那角落裡是什麼人。
出乎意料,遊絲既沒哭喊也沒暈倒,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面前的丈夫,眼睛微微泛紅,幾次動瞭動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一名黑瘦老者仗劍大喝:“傅樓,你作惡多端,合該命喪此地,還不快快受死!”
話音剛落,驚呼聲驟起。
一名海沙派弟子的腦袋被日月環生生削開,腦漿四灑。
傅樓冷笑:“要送死的,盡管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