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真氣,這就意味著從此不能動武,名鎮天下的蕭蕭鳳鳴刀將要銷聲匿跡,百勝山莊號稱“武林北鬥”,蕭傢的地位在江湖上至關重要,如今江湖形勢不容樂觀,這種時候出事,何太平失去一臂,心情當然不會太好,可雷蕾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清晨睜開眼,人已經躺在瞭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窗外不知何時已下起瞭雨,公子靜靜坐在桌前,燭光勾勒出完美的側臉,襯著陰暗的天色,那臉顯得更加蒼白。
雷蕾起身下床,默默取瞭件衣裳,過去給他披上。
公子道:“昨日不慎亂瞭內息,我有些控制不住……有沒有傷到你?”
雷蕾搖頭:“你覺得怎麼樣?”
公子移開目光:“李大夫已經說過,真氣走岔,不妨。”
其實他自己是清楚真相的吧,隻是不願意說出來,雷蕾低聲:“小白,我……”
公子打斷她:“我有些餓瞭。”
作為鳳鳴刀傳人,他活著就是為瞭江湖,從小的信念就是扶持正義懲惡揚善,如今卻有人突然告訴他不能再動武,換作是誰都難以接受吧。雷蕾知道他是想支開自己,好獨自安靜會兒,於是點頭:“我去叫他們準備早飯。”
天色陰暗,廚房還亮著燈,襯得清晨如黃昏一般,涼風帶著雨絲飄上階。
剛行至前院,還未進廚房,迎面就見風彩彩端著個托盤出來,上面放著精致的粥菜,還有一副碗筷。
看來不用自己費心瞭,雷蕾轉身欲回房間。
風彩彩卻主動叫住她:“雷蕾。”
雷蕾停住腳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也不知道。”
風彩彩低聲:“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聽說,你們那天晚上出去遇上埋伏,回來時蕭公子就有些不對,所以我想,他是不是那時受瞭傷,才會……”
雷蕾搖頭:“不是這原因,他沒受傷。”
風彩彩漲紅臉:“其實你誤會瞭,我沒想過一定要進蕭傢,我……”她本來性子急,是直爽之人,此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
雷蕾這回真的沒生氣:“我知道,你是擔心他。”
風彩彩松瞭口氣,點頭,將手上托盤遞過去:“這是給蕭公子準備的,你要不要給他送去?”
雷蕾看看那飯菜,頭一次有這麼灰心的感覺,一笑:“沒事,你送吧。”轉身就走。
公子的病來得奇特,除瞭何太平秦流風與李魚,連溫庭冷聖音等人都不知道,隻當是尋常的走火入魔,如今醒瞭便好,紛紛問候囑咐,公子應對倒也平靜。
他真的這麼不在意?雷蕾不信。
自小勤練刀法,一心以扶持正義懲惡揚善為目標,如今突然不得不放棄這些理想與信念,對他是什麼樣的打擊?
雨中,雷蕾獨立。
他會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沒有她,別人要取到玄冰石談何容易,他有沒有後悔?會不會恨她?
自蕭岷起,所有蕭傢子孫都是為鳳鳴刀而存在,為守護江湖而存在,沒有鳳鳴刀,他就不再是他。
陰陰的天色陡然間變得更暗,卻是頭頂出現瞭一片陰影。
看清來人,雷蕾笑:“姓秦的,冷才女會吃醋。”
秦流風道:“何兄叫我來問你一句話。”
雷蕾毫不意外:“什麼。”
秦流風道:“你是不是也該作個選擇瞭?”
何太平是在提醒她,天底下沒有兩全的事情,要麼選擇白道,要麼選擇……
雷蕾沒有回答。
秦流風道:“幫我們找出害蕭兄弟的人,或者就可以治好他。”
雷蕾沉默。
這話說得沒錯,毀瞭鳳鳴刀,就等於去瞭何太平一臂,那個人不可能會主動歸還玄冰石,而今之計,隻有抓到他,從他手裡奪回玄冰石,才能救“小白”。
半晌,雷蕾搖頭:“我不知道。”
秦流風嘆瞭口氣:“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沒有,謝謝你,”雷蕾轉身上階,“雨大瞭,站著冷。”
房間裡一片寂靜,帶點沉悶。
公子端坐床前,疊掌閉目。
雷蕾臉色變瞭:“小白,你做什麼!”
公子睜眼,見她滿臉緊張沖上來,不由一笑,反握住她的手:“沒事,我沒有練功。”
雷蕾松瞭口氣。
公子看瞭她半晌,忽然將她抱住:“小蕾。”
雷蕾“嗯”瞭聲。
公子道:“你昨日想找我說什麼?”
雷蕾如實將那夜經過講瞭一遍:“我不是去見他的。”
“我也曾想過,你一個人半夜裡不可能跑出城,必是有人帶你出去的,”公子輕輕點頭,“若是我不來,你會跟他走?”
雷蕾道:“不會。”
沉默。
公子道:“若是……我有朝一日不再用鳳鳴刀,也不能保護你……”
雷蕾答得很幹脆:“沒事,不用就不用。”
公子道:“你不介意?”
雷蕾搖頭:“不介意,你不拿刀更好看。”
公子將她抱得更緊。
雷蕾抬臉看著他:“你呢?”沒有玄冰石,鳳鳴刀心法就會失傳,你會不會介意?
公子沉默片刻,微笑:“我不過說說,沒事。”
百勝山莊名聲毀在你手上,你還是會內疚的吧,雷蕾低聲:“小白,是玄冰石的原因,對不對?”
“是我練功時未能收心斂神,”公子放開她,“你想多瞭,去玩吧。
小雨紛飛,寒意重重,時斷時續下瞭兩天,至第二日黃昏時分總算停住,接著卻又下起瞭飄飄的小雪,點點若柳絮,在風中飛舞,落地即融。
公子不在,風彩彩正替他整理房間。
他現在應該不會太想見到自己吧,雷蕾在桌上大瓶子裡插瞭束新鮮的臘梅,幹脆將事情都托與風彩彩,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窗前發呆。
她不喜歡公子殺人,盡管許多都是該殺的,或許女人天生就對血腥與暴力有種抵制心理,公子不再動刀,她私心裡曾是期待這一天的,因為那樣的生活就平靜許多。
可他註定不是過那種生活的人。
半晌,雷蕾下定決心,起身從櫃子裡取來包袱,翻出件厚厚的大氅披在外面,誰知這無意中竟從包袱裡抖出一件東西,“咚”地掉在桌面上。
雷蕾盯著它愣瞭許久,終於伸手拾起來,再拿瞭幾兩碎銀子一並揣在懷裡,轉身出門。
秦流風站在門外,似等候已久:“這麼晚,要去哪裡?”
雷蕾先是意外,隨即默不作聲。
秦流風道:“你知道蕭兄弟的病因。”
雷蕾抬眼看他:“又是何盟主叫你來的?”
秦流風搖頭:“這回不是。”
雷蕾道:“姓秦的,你說過有事可以找你,還算不算話?”
秦流風道:“你可以相信我。”
雷蕾點頭:“送我出城,現在城門關得早,恐怕我回來會很晚。
天色越晚,雪下得越大,靜靜的沒有風,縱然身上穿瞭厚厚的大氅,仍覺得寒冷無比,城東一帶都是山林,山上松色森森,平日裡那些鳥雀似乎全都消失瞭。
雷蕾沒有讓秦流風跟來,她獨自順著小路往山上走。
山裡渺無人蹤,雪花由一點點變成一片片,漸漸迷眼瞭。
幾座山頭被松柏覆蓋,指定的范圍未免太大,怎樣才能找到他?可能是思緒混亂,雷蕾在山間轉瞭許久,發現自己好象迷路瞭。
發熱的腦袋逐漸冷卻,她呆呆地站在松樹林邊,不知所措。
沒有等太久,一雙手很快從後面伸來抱住她。
懷抱不夠暖和,甚至有點冷,散發著熟悉的馨香味,像臘梅花香,也冷冷的。
雷蕾側臉看。
“小春花來瞭,”笑容暖若春陽,使得周圍昏暗的景色都明朗起來,上官秋月摸摸她的臉,“前日我就在這裡等的。”
前天?雷蕾垂眸:“我找你。”
上官秋月放開她,要牽她的手:“走瞭,我們回去。”
雷蕾躲開:“我不是……”
上官秋月柔聲:“春花秋月何時瞭,前日你是在擔心我,你喜歡我。”
雷蕾移開目光:“你誤會瞭,我那隻是……”實在沒有合適的理由來解釋,她幹脆心一橫,別過臉:“就算是擔心你,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會對你好。”
信不信?雷蕾沉默,信瞭又如何,我不可能因為這句“對你好”就忽略別的,那不現實,我還有朋友,正如遊絲與傅樓的事,我不想再次面臨那樣的選擇,不想背棄他們,將來我的堅持會讓你為難,而你,是不應該有任何顧慮的,否則就太危險瞭,無情就沒有弱點。
春花秋月,兩個世界。
明知道此時提玄冰石的話題很不合適,雷蕾還是開口:“玄冰石在你這兒。”
上官秋月愣瞭愣,笑意更濃,卻已經冷瞭:“怎麼,蕭白出事瞭?”
雷蕾不答。
上官秋月道:“你來找我,隻為這個?”
雷蕾道:“他是為瞭救我,我不能讓他出事,所以我想把玄冰石拿回去。”
上官秋月道:“你怎麼不要百蟲劫的解藥?”
雷蕾道:“你會給?”
上官秋月看瞭她半晌,道:“沒有解藥。”
雷蕾當真愣住。
上官秋月面色平靜:“怕瞭?”
一個說著“我會對你好”的人,卻給自己下瞭致命的毒藥,雷蕾頗覺諷刺,笑不出來:“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拈著塊淡藍色的佩,上官秋月淡淡道:“想要?”
雷蕾伸手去拿。
眨眼間,那佩就已被他收入掌心,握住。
雷蕾看他。
上官秋月輕聲:“我若是毀瞭它,會怎麼樣?”
看出那手在用力,雷蕾又急又氣,顧不得許多,諷刺:“忘瞭這玄冰石也是你利用我得來的,你真要對付小白,就該光明正大地跟他鬥,這樣算什麼能耐!”
美目中有怒色閃過,上官秋月抬起她的下巴:“你這樣護他?”
這種話已經在公子那裡聽過一次,如今又由他說出來,雷蕾無力地笑:“上官秋月,上次離開千月洞的時候,我已經跟你沒有關系,也不欠你什麼瞭,現在我是來取玄冰石的。”
上官秋月道:“你已經跟我沒關系,我為何要給你?”
“所以我想跟你做筆交易,小白用它換瞭我,我也要用別的東西換才對,”雷蕾側臉,掙脫他的掌握,從懷中取出件東西遞過去,“你若真想那樣,拿它來,什麼事我都答應你,無論什麼事。”停瞭停,她看著他:“這隻是在做交易。”
那是支潔白的玉簪,光滑溫潤,是當初他送給他束發的。
上官秋月看著它微笑:“我很需要?”
雷蕾自嘲:“那就當是我把自己看得太值錢,賣不起這個價。”
上官秋月不再說什麼,攤開手掌。
雷蕾取過玄冰石,將白玉簪放到他手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下巴已被他扣住,重重的吻落下。
一隻手臂緊緊圈住她的腰,將她壓向自己,帶得她的腳幾乎離開地面。
雷蕾無力反抗,也懶得去反抗。
良久,上官秋月終於放開她,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她那微腫的紅唇:“春花秋月何時瞭,那麼過些日子,哥哥就來接你回去。”
雷蕾鎮定道:“那要看我是不是還活著,百蟲劫還一兩個月就發作瞭。”
上官秋月柔聲:“如此,就凍進冰谷,哥哥正好可以天天陪你。”
你真藝術,雷蕾馬上恢復正常,發抖:“變態!”
上官秋月微微一笑,轉身便走,白色身影越來越遠,似要融入雪中。
還沒走到山腳,天就全黑瞭,雷蕾正在叫苦,迎面遠遠的卻出現瞭一盞燈籠,原來秦流風等在山下,見她遲遲不歸,所以上山來找人,如今見到她才放瞭心。
馬寄在山下農傢,二人慢慢往回走,雷蕾一路沉默。
秦流風忍不住問:“已經好瞭?”
雷蕾“嗯”瞭聲。
秦流風道:“那個人是誰?”
雷蕾不答。
秦流風已經明白:“是上官秋月?”
雷蕾微微點瞭下頭。
證實心中猜測,秦流風似也明白瞭什麼:“蕭兄弟幾時著的道,可是上次獨自去千月洞救你的時候?”
雷蕾點頭。
秦流風嘆道:“千月洞戒備森嚴,前日那邊的人來信稟報,說蕭兄弟並沒動用什麼人馬,我與何兄都在疑惑,僅憑一人之力,他怎會這麼輕易就能將你救出來。”
雷蕾笑瞭聲:“何盟主很謹慎。”
秦流風道:“上官秋月放瞭你,所以……”
“不是放,是有條件,小白答應的條件,”雷蕾打斷他,“左右都是我惹的麻煩,所以現在才來將功補過。”
秦流風道:“你現在又答應瞭什麼條件?”
除去鳳鳴刀,千月洞就少瞭個勁敵,誰相信上官秋月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小白”?雷蕾早料到他會懷疑,若無其事:“什麼條件都不如鳳鳴刀重要,現在你跟何盟主可以放心,小白會好,鳳鳴刀也永遠不會從江湖上消失。”
秦流風道:“你與上官秋月關系不淺,也知道怎樣才能找到他。”
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找,他好象隨時都會站在那裡等她,雷蕾有點失神,頓瞭頓腳步,接著忙又低瞭頭,匆匆趕路。
秦流風道:“你不想讓何兄知道。”
雷蕾站住,低聲:“對不起,我不想再被誰利用。”
秦流風道:“你不想幫我們對付上官秋月。”
身中百蟲劫,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還是清清靜靜躲到一邊去的好,雷蕾道:“我也不會幫他對付你們,正道魔教和我無關。”
秦流風嘆氣:“但……”停住,搖頭。
雷蕾知道他想說什麼,此刻卻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於是抬眼:“今天來這兒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
秦流風看瞭她半晌,笑:“我們出城,你以為何兄果真不知道?”
沒有他的同意,兩個人能這麼順利出城?雷蕾先是愣,隨即也笑起來,心情似乎好瞭很多,拍他的胸脯:“不管怎麼樣,風流,謝謝你。”
秦流風道:“蕭兄弟會領你的情?”
“不會,”雷蕾從懷中取出玄冰石,眨眼,半真半假道,“小白中瞭一種奇怪的毒,要用這個作藥引才能解,他知道該怎麼用,就算不領我的情,你跟何盟主總會有辦法說服他,我從頭到尾都跟這事無關,至於這個是怎樣從上官秋月手中奪回來的,就要看你的口才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