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的晝夜加班後,《真我》雜志社的編輯部內,到處彌漫著一種倦怠的氣息。
實習編輯舒舒一頭栽倒在辦公桌上,桌角胡亂堆著幾隻加大號咖啡外賣杯,凝固在杯底的液體呈現出一種頹唐的深棕色。
桌面上,各種資料堆疊在一起,幾乎要把舒舒淹沒瞭。
《真我》是月刊,每到出刊前一周,編輯部處處都是哀鴻遍野、人仰馬翻,編輯們全靠一口仙氣在吊著,為瞭與時間賽跑,有些編輯直接睡在公司,把咖啡當一日三餐。
而這期雜志他們又迎來瞭新的挑戰——站在流量頂端的蘇瑾首登封面!她將打破固有的人設,挑戰全新的自己。
為瞭這個封面新企劃,整個編輯部都被調動起來瞭,像舒舒這樣的實習生,本來是沒資格參與封面會議的,但頭腦風暴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幾場會議結束,舒舒困得不行,趕忙抓緊時間補覺。隻是趴著睡覺總歸睡不踏實,迷迷糊糊間,她依舊能聽到外界的說話聲。
她桌上東西多,剛好把她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而對面工位上正在聊天的兩個老編輯,完全沒有註意到她的存在。
“蘇瑾的團隊怎麼突然轉性瞭?之前不是連泳裝都不讓拍嗎,怎麼這次同意這種企劃?”一個編輯問。
“誰知道?”另一個人回答,“不過聽說是她自己強烈要求的,說要‘顛覆自我’。”
“也是,現在清純小花的路線不好走。你看去年那個選秀,第二名不就號稱‘小蘇瑾’嗎?今年年初的模特大賽,也有個‘小蘇瑾’……圈子裡的‘小蘇瑾’那麼多,她要是再不轉型,未來難道要做‘老蘇瑾’嗎?”
時尚編輯的消息最是靈通,你傳我、我傳你,別說蘇瑾這樣的流量明星瞭,就算是影帝、影後,她們也敢在背後分享八卦。
“對瞭,這次封面的三個主題,她選瞭哪一個?”
“還不清楚呢。”第一個編輯搖搖頭,“我猜應該是美人魚吧,清純又可愛,就連比基尼也是貝殼的樣子,露的不算多。”
“我倒是覺得精靈的創意很不錯,哪個女孩子不喜歡耳朵尖尖的精靈啊?……總之選什麼都不可能選那個《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她諷刺道,“這種創意都敢上報,舒舒哪裡來的膽子啊?”
“實習生嘛,不怕得罪人。”
“真當蘇瑾是什麼十八線野模啊,裸身騎馬,人傢還要不要人設瞭?”
你一言我一語,在他們口中,像舒舒這種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就該老老實實地在編輯部打雜,少開口、多動手,在會議上乖乖做會議記錄,幹嘛偏要出風頭,提什麼不切實際的創意?也不知道主編怎麼想的,居然真的通過瞭那份企劃,還和另外兩份一起打包送到瞭蘇瑾那邊……藝人團隊看到後,一定會覺得很冒犯吧?
就在她們低聲談笑的時候,絲毫不知道,她們的諷刺之語全都被當事人聽到瞭。
借著桌上雜物的遮擋,舒舒把腦袋深深紮進瞭臂彎裡,藏起自己泛紅的眼眶。
她知道,新人在編輯部裡永遠是最底層的存在,像她這樣的實習生,如流水似得嘩嘩來、嘩嘩走,她從來沒奢望過自己能一鳴驚人,可在內心深處,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期盼,期盼自己的辛勤工作,能夠被賞識、被肯定。
可她畢竟太年輕瞭,臉皮薄,底氣又不足,面對辦公室裡兩位前輩的嘲諷,她甚至沒有勇氣站起來,與那兩人當面對質。
她怎麼這麼沒用啊……
舒舒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就在眾人眼皮底下消失才好。
偏偏就在這時,編輯部的大門忽然被推開瞭。服化部的副主編匆匆走進來,塗著藍紫色誇張眼影的眼睛從編輯部裡一一掃過,隨即提高音量問:“舒舒呢?人呢?”
原本正在嚼舌根的兩位編輯猛地一靜。
舒舒沒有辦法,隻能頂著一雙紅腫的雙眼,自辦公桌後站起來。
副主編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問:“你怎麼……算瞭,沒時間廢話瞭。你趕快去洗把臉,補個妝,五分鐘後帶著筆記本去會議室。”
舒舒茫然:“是要我做會議記錄嗎?”
“做哪門子會議記錄!”副主編催促道,“蘇瑾和她的團隊到瞭,在正式拍攝前,她提出要和做企劃的人親自面談。”
“……啊?”舒舒的大腦沒轉過來。
“別啊瞭,你怎麼還沒聽明白,那三份封面企劃,蘇瑾最終選瞭《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
“!!!”
……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舒舒此生經歷過的,最不可思議的兩個小時。她就像是被仙女教母選中的灰姑娘,又像是第一次接到貓頭鷹來信的哈利波特,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那個異想天開的企劃,居然真的被蘇瑾點中瞭。
她是不是耗盡瞭此生的所有運氣,才能換來這次寶貴的機會?
她踩著飄忽的步子,遊魂似得飄進瞭會議室裡。
在走進會議室前,她腦袋裡一片混亂。她曾想過,會不會這一切都是夢,她實在太累瞭,於是她在桌上睡瞭一個漫長的午覺,在夢裡,她可以和自己放在心裡喜歡瞭很久的偶像一起合作。
可是當她抬起頭,看到長長的會議桌那邊,那個優雅卓絕的身影時,她突然意識到這不可能是一個夢。因為以她貧瘠的想象力,無法在夢境中捏造出這麼一個靈動翩然的精靈。
舒舒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同事,其實她是蘇瑾的粉絲。
因為在她心裡,一直覺得追星是一件“私事”。她默默關註蘇瑾的作品,她賺錢買蘇瑾代言的產品,她會在蘇瑾生日時,去她的官方粉絲會蓋樓,留下一句祝福……
都說追星,追的是一場可望而不可及。蘇瑾是站在頂端的當紅流量,而她隻是一個在時尚圈奮勇掙紮的小蝦米,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向上遊,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站在蘇瑾面前,驕傲的說一聲“我是你的粉絲”。
而如今……她成功瞭。
舒舒像是鉆進瞭一套七彩萬花筒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壓住過速的心跳,盡量完整地敘述自己的創意理念,並展示瞭自己提前做好的PPT。
蘇瑾坐在主位上,手邊放著紙筆,她的經紀人和雜志總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她聽得很認真,而且針對拍攝內容提出瞭很多關鍵性問題。她並不是來走過場,更不是什麼漂亮的花瓶,她會思考,她懂美學,她提問時言簡意賅,討論時更是字字珠璣。
舒舒想,原來這就是蘇瑾,原來這才是蘇瑾。
她喜歡屏幕裡,那個溫柔體貼的她,也喜歡屏幕外,這個犀利理性的她。
她曾以為,所謂追星,是一群生活在普通世界的地球人,抬頭仰望,去尋找天上的那顆星;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其實是天上的太陽,灑下一片溫暖,伴她前行。
……
兩個小時的會議時間一晃而過,他們細化瞭拍攝內容,很快就敲定瞭具體的拍攝時間。
異常順利。
總編帶著舒舒,把蘇瑾和她的經紀人送到瞭出版社大樓外。他們在艷陽下等瞭一會兒,蘇瑾的保姆車很快停在瞭他們面前。
上車前,蘇瑾主動伸出手,遞到瞭舒舒面前。
“你叫舒舒?”蘇瑾語氣爽朗,她的贊賞發自真心,“年紀小小,靈感就這麼充沛,瞭不起。有機會的話,期待能和你再次合作。”
舒舒呼吸一滯,胸腔內那個躍動的器官突然加速,催促著她表露心聲。
“那個……蘇老師,其實我是您的粉絲。”她想,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自己的偶像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瞭,“您肯定不記得瞭,今年年初的時候,後援團組織去橫店探班,結果遇到暴雨,我們被困在機場瞭。您讓助理給我們送瞭傘和熱奶茶,還讓司機開車把我們送到酒店……那把傘,我到現在還留著。”
蘇瑾的溫柔體貼並非是表面人設,而是她內在的教養。
“蘇瑾老師,我……”舒舒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堅定地說出瞭埋藏許久的話,“……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經紀人方解和雜志總編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精彩起來。兩人眼睛圓瞪,像是她說瞭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樣。
舒舒反應瞭好幾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多少歧義。她的臉轟然通紅,趕忙結結巴巴地補充:“啊、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喜歡,是粉絲對偶像的喜歡!!其實我有男朋友,我是說……我從你出道開始就一直在關註你的作品,我……”
“謝謝你的喜歡——”蘇瑾唇角輕抬,就連天邊的太陽也不敵她的魅力,“——我也很喜歡我自己。”
“……”
上車後,方解長舒一口氣,在座椅上攤成一塊人形煎餅。
“你們姐妹倆究竟是什麼直女性向粉碎機,”方解碎碎念,“以前你妹妹在的時候,女粉絲就為她哭為她狂為她框框撞南墻;現
成換成你,依舊有女粉對你情深似海,這都要彎成圈瞭!”
蘇紀時卻表現得頗為無所謂:“人是感官動物,面對我們倆這張臉,不喜歡我們的人才少見吧?”
“……蘇姐,你的自信一直這樣爆棚嗎?”
“有什麼問題嗎?”蘇紀時反問,“現在早就不流行‘美而不自知’瞭。我很美,而且我知道自己哪裡美,我的身體,我的頭腦,我的靈魂,都是美的,為什麼我不能大方展現我的美?”
她剛剛成年就去瞭美國,她接受瞭這麼多年的西方審美熏陶,遠比同齡人更善於表達自我。
“就像我這次拍攝的主題,我知道你一直不贊同,覺得太過暴露——可實際上,長發遮住的身體部位遠比比基尼更多,拍攝現場也會有防走光的設置,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蘇紀時道,“我在《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這幅畫上,看到的是聖潔的肉體與高上的靈魂,這難道還不夠美嗎?”
方解啞口無言。
不管他準備瞭多少道理,蘇紀時總有辦法讓他安靜如雞。
轉眼,很快就到瞭拍攝外景的日子。
《真我》雜志聯系到位於市郊的一座馬場,這裡是京城最有名的馬場,設施齊全。這裡不僅有專業的跑馬道,還有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坪,足夠讓馬兒撒歡奔跑。它們不僅為專業的賽馬提供訓練場所,還會為有錢的富豪們代養馬匹。
總編通過私人關系,不僅借來瞭場地搭建戶外攝影棚,更讓馬場場主打開瞭馬廄大門,允許蘇瑾親自去馬廄內挑選馬匹。
馬場場主自豪地說:“這個馬廄裡的馬匹,他們的主人全是京城內有名的富豪,不在乎這幾萬塊的廣告費,一聽說蘇瑾小姐要在這裡選馬兒出鏡,都慷慨表示隨您挑選。”
這頂馬棚位於草場旁邊,占據瞭水草最豐美的一塊位置,馬兒有專業馬倌伺候,定時遛彎、練腿、梳毛、遊戲,一匹匹體態健碩,身姿英武。
“您看這匹,父系是英系純血馬,今年八歲,曾在香港連續拿下兩屆馬會亞軍。”
“還有這匹,它的兄姐皆是冠軍競速馬,他的主人是您的影迷,若您選瞭這隻,他希望您能賞臉吃一頓晚餐。”
“這匹騮色的怎麼樣?它同名畫裡的一模一樣,也是黑尾紅身,是匹性格溫順的騸馬。”
“或者這匹?阿富汗培育的品種,金色背毛,汗液裡帶有紅色素,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
“若是您想選兩匹的話也可以,這匹黑色的‘絕世強攻’和這匹白色的‘開心太陽’,是退役的澳門競速賽馬雙料冠軍,它們的主人是您的同行,一位影帝。它們年紀雖大,但是很有默契。”
在馬場場主的帶領下,蘇紀時自馬棚前一一走過,馬倌們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向她問好。身後,方解、小霞、阿山還有幾位雜志社編輯都挑花瞭眼,覺得這匹健壯,那匹又足夠漂亮。
方解小聲問蘇紀時:“蘇姐,我忘瞭問,你會騎馬嗎?”
蘇紀時道:“會,當然會。我出野外時,有時候車子開不出去,隻能騎馬上山。”
方解為難道:“……可是你妹妹不會啊。”
蘇紀時:“不會難道不能學嗎?難道我妹妹還暈馬嗎?”
方解:“……”
行叭。
馬棚裡一共有著十二匹寶馬,每一匹都風姿卓越,而且有著非常高的服從性。見蘇紀時來瞭,他們並未表現出任何攻擊性,都溫順地甩甩長尾巴,乖巧無比。
蘇紀時從馬匹前慢慢走過。她確實騎過馬,但是她騎的馬都是農民們自己繁育的普通馬兒,論品相絕對無法和這些高頭大馬相比。而現在站在馬廄裡的馬兒每一匹都可以送出去參加選美大賽,烏黑的眼,柔順的背毛,健壯有力的四肢,漂亮的背肌……每一匹都帶著非同一般的魅力。
然而看來看去,蘇紀時總覺得差瞭些什麼。
蘇紀時問:“這是所有的馬兒瞭嗎?”
馬場場主點點頭。
就在這時,馬廄外忽然傳來一陣啞聲嘶鳴,伴隨著清脆的馬蹄落地的聲音,一匹全身潔白、唯有四肢和背毛烏黑的馬兒,踏著極為輕快的步子,從馬廄外蹦跳著走瞭進來。
是的,不是優雅的踱步,不是疾馳的狂奔,而是像是一隻撒歡的小狗,蹦蹦跳跳地闖進瞭馬廄裡。
蘇紀時眼前一亮:“這匹馬……?”
馬場場主恍然:“這是一匹荷蘭溫血馬,它也是一匹退役賽馬,但不是競速賽馬,而是——”
蘇紀時:“——‘盛裝舞步’。”
盛裝舞步,又稱馬場馬術,是一種極具觀賞性的競技項目。與競速賽馬不同,它並不看重馬兒的速度,而是更看重在花樣馬術表演上的服從性與靈活性。對於不瞭解盛裝舞步的人來說,第一次見到馬兒蹦跳的樣子,都會以為是小奶狗的靈魂裝進瞭馬的身體。
“沒錯。”馬場場主介紹,“她是最棒的‘盛裝舞步’選手——它叫LINDA HU。”
蘇紀時眼前一亮,立即道:“我選它!”
“恐怕不行……它的主人是穆休倫先生。”
而穆先生出瞭名的愛馬,絕對舍不得讓別人坐上LINDA 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