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你說……這蘇瑾到底是什麼意思?”
監控屏幕後,總導演和總策劃倆人揣著袖籠,哆哆嗦嗦地擠在一起。機身上貼著七八個暖寶寶,透過小小的屏幕,可以看到工作人員正在給參加“姑娘追”遊戲的四位藝人更換民族服飾。
總策劃瞄瞭眼鏡頭裡面沉如水的蘇瑾,向身旁的老搭檔問出瞭心中的疑問。
“嗯?什麼‘什麼意思’?”總導演掀瞭掀眼皮,赤黑的面龐上寫滿瞭不耐煩。倆人是老搭檔,十幾年前同一年進的蘋果臺,這麼多年打拼下來,制作瞭不少耳熟能詳的綜藝節目,而這次的《荒野大贏傢》更成為蘋果臺開年強作,收割的贊譽一波又一波。
“別裝傻。”總策劃用胳臂肘懟瞭懟他,“就剛才蘇瑾那句話那麼多人都聽見瞭——她叫周晶‘二舅媽’,又硬逼著周晶和她賽馬,你說這什麼意思?”
鄭導“切”瞭一聲,翻著白眼說:“你還看不出來嘛,倆人肯定有矛盾唄。倆人之前拍過戲,以周晶那樣子,得罪蘇瑾也是必然的。”
“那為什麼叫她二舅媽?周晶我記得才二十二歲啊。”
“那我哪兒知道!”天寒地凍,鄭導一說話,騰騰的熱氣就化成白霧從嘴巴裡沖出來,看上去就像是在體內裝瞭個加濕器一樣,“說不定是覺得周晶長得很慈祥。”
“……”
鄭導嗤笑一聲:“你看周晶說話時的表情,像不像過春節時追在你屁股後面問你獎金發瞭多少有沒有在城裡買房打算啥時候結婚的親戚?蘇瑾叫她一聲舅媽,多孝順啊!”
總策劃算是聽出來瞭:“老鄭,沒想到你屁股這麼偏啊!”
鄭導哼瞭哼:“咱和蘇老師可是過命的交情!當初要不是蘇瑾,咱所有人都得折在印尼!不像你,這麼沒原則,什麼飛行嘉賓啊,我看是金錢嘉賓、後臺嘉賓、潛規則嘉賓,說加人就加人!”
總策劃也沒辦法,罵道:“我tm找誰說理去啊,副臺長一個電話打過來,我不加也得加啊!”
說來晦氣。這周晶真搞不清楚到底是走通瞭什麼關節,硬是以一個十八線身份,成為瞭他們這個節目的第一個嘉賓!而且剛一來,就和其他嘉賓的關系處的這麼僵硬。
到時候收視率受影響,挨罵的還是他倆!
“沒事兒。”鄭導大手一揮,自作主張,“她愛加戲就讓她加,反正剪輯權在我手裡,要是最後她的鏡頭加起來超過五分鐘,算我輸!”
總策劃噴笑出聲,向老搭檔揚起瞭大拇指。
真人秀節目可和拍電影電視劇不一樣,剪輯出來的內容,是不需要給藝人團隊“過目”的。剪輯師全部是節目組裡的自己人,一把剪刀在手,要啥啥都有!
要不然圈裡都說,拍真人秀決不能得罪剪輯師。隻要剪輯師樂意,一句對白能剪得支離破碎,完全換個意思;一對毫無CP感的男女能被“鏡像翻轉”,變成深情對視;更厲害的是一幀幀摳圖,直接讓藝人“憑空消失”……
這周晶啊,是得意不瞭多久啦。
……
哈薩克族人熱情奔放,能歌善舞,他們的傳統服飾也以亮眼的顏色為主,紅色、粉色、橘色、藍色、綠色……紗制的裙擺一層壓一層,像是層層盛開的花苞一樣。配上收腰的小馬甲,這麼一身不知有多亮眼。
可周晶挑來挑去,一會兒覺得橘色飽和度高,一會兒覺得藍色不夠正,一會兒又嫌棄粉色太土……最後,她從衣架最後挑出來一套純白的衣裙,她罩在身上,頓時覺得鏡子裡的自己就像是踏入教堂的新娘,要多美就有多美。
“哎呀,你怎麼笨手笨腳的,拉到我頭發瞭!”她大叫一聲,嚇到瞭正在給她梳妝的哈薩克族小姑娘。
那小姑娘水靈靈的,高鼻深目,被她一吼,淺灰色的瞳仁嚇得漾滿瞭眼淚。她手裡正捧著一頂哈薩克族的傳統帽子,帽身高高的像是一座尖塔,頂端有一支柔韌寬大的羽毛,立在帽頂上,羽毛隨著地心引力輕輕下壓,彎成一道漂亮的弧線。
戴這種帽子需要用發卡固定,小姑娘隻是手重瞭一些,就被周晶狠狠臭罵瞭一番。
其實,她這完全是在遷怒。想到剛剛蘇瑾騎在馬上,用那種冷蔑的視線俯視她時,她居然被嚇的一句話都說不出,稀裡糊塗地就同意瞭對方的約戰!
但沒辦法,誰讓是她率先提出來賽馬的呢。先撩者賤——她隻能自食“賤”果。
待換好白裙,她撩開帳篷大門。接近零下四十度的氣溫,她在裙子下面渾身貼滿瞭暖寶寶,這才沒讓自己丟臉的發抖。
馬圈外,已經換好民族服裝的陳剛玉和偉經等在那裡,正在工作人員的指導下選馬。不遠處,有看熱鬧的路人圍在那裡,正好奇地盯著周圍的相機。
陳剛玉穿瞭一身粉裙,顏色艷麗,周晶不屑地想:三十多歲的人瞭還裝嫩呢,真不愧是偶像劇專業戶!
陳剛玉根本懶得同她打招呼,她聚精會神地聽著工作人員的講解。
原來,“姑娘追”這個比賽,有個很有意思的傳統——若是女孩追不上男人,就算男人贏;若是追上瞭,女孩是可以用馬鞭抽男人的!男人可以在馬背上閃躲,若是閃躲不過,隻能硬生生挨下鞭子。當然,這個遊戲發展到現在,抽鞭子不會真用力氣,大多是情侶間的嬉鬧。
偉經聽得冷汗直冒,趕快讓助理又給自己多拿瞭一件皮坎肩,套在瞭外衣下面。
陳剛玉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捂嘴輕笑:“偉經老師,您可真看得起我的騎術。您放心,就算我追上瞭你,我肯定輕輕甩鞭子,絕對不會傷到您的!”
兩人說說笑笑,完全把周晶晾在瞭一旁。
而周晶也根本沒註意他們兩人的態度,她現在所有心神都凝在瞭工作人員的話上——他說什麼,女孩是可以用鞭子抽男人的?!!
那兩個女孩比賽,是不是她也可以攻擊蘇瑾瞭?
既然這是比賽允許的規定,那她合理利用一下也沒有問題?皮鞭無眼,誰又能料到,那鞭子會抽到什麼位置呢?
她興奮不已,一股子壞水從心底往上湧。
她四處張望,尋找著蘇瑾的身影:“咦,蘇老師呢?”
恰在此時,不遠處的帳篷門簾被撩開,一道傲然挺立的身影邁步而出。寒風料峭,可那女孩紅裙燦如烈陽,仿佛一團熊熊不滅的火焰。
被周晶嫌棄“土氣”“辣眼”的紅裙,卻和蘇紀時本人的氣質極為搭調。裙擺一層層散開,黑色的皮質馬甲緊緊勾勒出她的曲線,頭頂的帽尖插著一捧白羽,令人完全不舍得移開視線。
在場的所有人、乃至監控屏幕後的工作人員,都被蘇紀時的亮相驚艷到瞭——可以想象,當這期播出後,蘇瑾的這身紅裙、這次雪地賽馬,會引發多少討論度!
……
從京城來的大明星,要在這裡表演兩場“姑娘追”!——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瞭周圍所有群眾的耳中。本來冬捕節就聚集瞭不少客流,這下子,越來越多的人向著馬場聚集,就連正在冰面上擺攤的漁民都放下瞭攤子,圍過來看熱鬧。
這裡不隻有少數民族,也有很多漢族人,他們很快就認出瞭蘇瑾、秦丘等人,再看看旁邊的攝像機,立即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在錄《荒野大贏傢》!
觀眾們興奮著揮舞起手臂,給幾位藝人鼓勁兒。
比賽第一局,由偉經和陳剛玉開場。
圈出來的這片馬場很寬闊,縱橫都有八百米,地勢平坦,但積雪很厚。
偉經策馬先跑,陳剛玉緊隨其後追逐。無奈,陳剛玉騎術有限,而且也不習慣穿這種長裙騎馬,所以她歪歪扭扭跑得很慢,偉經都跑到圍欄那一頭去瞭,她還在原地打轉呢!
馬場外,圍觀的觀眾響起瞭善意的哄笑聲。陳剛玉聽後更急瞭,她使勁拉著韁繩,結果越使勁,馬越容易原地轉圈。
偉經哈哈大笑,故意跑回來,在距離她十米以外的地方陪她一起轉圈,嘲笑她:“陳老師,你是陀螺轉世嗎?”
這一局,陳剛玉根本沒追上偉經,遑論揚鞭子瞭。
待倆人從馬背上下來,都累的滿頭大汗,體弱的陳剛玉一頭倒在助理肩膀,被助理用厚厚的羽絨服緊緊裹住。
“比我想象中的難多瞭!”陳剛玉對著鏡頭做瞭個鬼臉,“我懷疑自己騎得不是馬,是驢,要不然它怎麼一直原地打轉?”
待他們這組結束後,接下來的重頭戲,便落在瞭蘇瑾和周晶身上。
臨上場前,小霞亦步亦趨地跟在蘇紀時身後,殷勤地給她揉肩捶背。
趁著follow PD不註意,她捂住蘇紀時身上的麥克風,小聲道:“蘇姐,你要小心!那個周晶一看就是垃圾三流網文裡那種典型壞女配,你可千萬不要著瞭她的道!”
她憂心忡忡地說:“要不……蘇姐,咱們別比瞭!她一看就是穆總他爸派來的,肯定不懷好意!我看咱們還是給穆總打電話。”
蘇紀時抬手彈瞭彈她
的額頭,促狹問:“給穆休倫打電話?難不成他能插上翅膀,直接飛過來,把周晶捉走?”
“可……”
“沒什麼可不可的。”蘇紀時打斷她,“穆休倫有他的戰場,沒必要讓他分神;而這裡是我的戰場,既然我主動邀她上馬比賽,那我就是有把握贏她。”
蘇紀時燦然一笑:“你記住,‘打臉’這種事,自己親自動手,總比等男人替我出氣要爽多瞭。”
“……”小霞能說什麼呢,隻能把所有的擔憂都塞回肚子裡瞭。
……
在得知第二場“姑娘追”,居然由兩個女明星完成時,圍觀的觀眾群裡立即響起瞭激烈的討論聲。
所有人都沒見過這種比賽,不禁議論紛紛起來。更有無數人舉起手機,不顧手指被凍得僵硬,也要在朋友圈、微信傢人群裡直播這場比賽。
馬背上,兩個同樣高挑的女孩牽著韁繩站在出發處,眼神碰撞間,火光四射。
周晶嬌滴滴道:“蘇老師,一會兒可要手下留情呀。”
蘇紀時挑眉:“手下留情?難道不是馬下留情嗎?”
不遠處的監控屏幕後,總導演和總策劃帶著幾個工作人員聚在那裡,對著屏幕嘀嘀咕咕。
總策劃:“嘖,火藥味現在就出來瞭。”
鄭導皺眉:“火藥味我沒看出來,我隻看出這個周晶今天出門忘吃健腦藥瞭。”
“哦?怎麼說?”
鄭導敲敲監控屏幕:“她是不是腦子進水瞭?這大雪天,穿一身白色的裙子,讓我怎麼拍?你看看陳剛玉,再看看蘇瑾,都知道撿艷色穿,白雪襯美人,多好看!就她特立獨行,非穿白色的裙子,怎麼著,急著投胎去啊?”
周晶完全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覺得白色純潔、清雅,卻忘瞭雪天最不適宜穿的就是白裙。在漫反射下,鏡頭很難對焦,她原本想多搏幾個鏡頭,哪想到在監控屏幕裡,她幾乎整個人都是失焦的。
總策劃見自己的老搭檔說著說著直冒火,趕快勸:“行瞭,不值得為她生氣,咱們還是……啊!她出發瞭!”
鏡頭裡,周晶策馬狂奔,很快就甩開蘇瑾一段很遠的距離。
她的騎術不錯,要不然也不會主動提出要參加這個遊戲。短短二十秒,馬兒就向前奔襲瞭很遠的一段距離。而就在她甩下蘇瑾一百米後,那個紅裙女孩,終於動瞭!
騮色的馬兒健壯神勇,四蹄踏雪,碾碎一片冰涼。
蘇瑾雙腿夾緊馬身,伏低身子,策馬急追。
紅裙如火,在身後拖曳出一道燦爛的弧線。
固定在馬籠頭上的迷你相機第一時間傳遞回瞭蘇瑾的特寫,隻見她眉頭微皺,精致的眉眼透著一陣令人心悸的堅定,牢牢鎖定著百米外的身影。
一百米,聽上去不遠,但是對於兩位騎術不相上下的人來說,這一百米的距離很難超越。
所幸蘇紀時的馬技這段時間頗有長進,她和Linda Hu擁有深厚默契,而這份默契也幫助她贏得瞭身下馬兒的信賴。
馬場外,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所有觀眾擠在圍欄前,不管認識蘇瑾的、還是不認識蘇瑾的,這時候都在為她加油,希望她能贏得漂亮!
馬蹄疾響。
雪地行馬,雪的厚重掩蓋瞭馬蹄落地的聲音。周晶伏在馬上,耳邊除瞭呼嘯的風聲,隻有自己倉皇的喘息。
為什麼周圍人都在喊?他們在喊什麼?在喊蘇瑾的名字嗎?為什麼左右人都喜歡她,卻不把目光投在我身上呢?明明我們是一類人,若不是有穆休倫捧著她,她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
紛紛擾擾的雜念湧上心頭,周晶胸口翻湧的妒意越演越烈,而在這妒意之後,則是迷茫、焦慮、與她自己都沒有註意到的深深自卑。
她揚起馬鞭,連連幾下抽在馬身上,希望身下的駿馬能夠甩開蘇瑾。然而這麼強硬的鞭打,不僅不會讓馬兒聽話,反而會激起馬兒的怨懟!
餘光中,周晶清晰看到,那抹赤紅色的倩影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兩人並駕齊驅!
就在一臂之遠的地方,蘇瑾側頭看向她,紅唇黑發,美艷惑人。
蘇瑾明明一句話未說,可周晶卻覺得,她是在嘲笑自己!!
周晶薄的像紙片一樣的自尊心,便在那一笑之中,碎成瞭粉末。
她哪裡忍得瞭——她也根本不想忍——她揚起手臂,馬鞭在空中甩過一道醒目的弧線!
然而這次馬鞭的落點不再是她身下的駿馬,而是——蘇瑾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