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藏不住 第38章

也許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

當天夜裡,段嘉許做瞭個夢。

夢到瞭,他收到瞭南蕪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夢到瞭在報道前的一個星期,母親許若淑給他準備讓他上大學的錢,又被那些所謂的“債主”給搶走。

夢到瞭那一天的晚上。

傢裡的房子早已變賣。他們租瞭個一室一廳的房子,房間給許若淑睡,他睡在客廳。

段嘉許在暑期裡找瞭好幾份傢教和兼職,每天很晚才回傢。

那天,他回到傢的時候,聽到瞭許若淑在打電話。

她在跟大伯打電話。一個,從前見她一個人拉扯著小孩,給瞭她不少幫助的親戚。

電話在客廳。

段嘉許看到許若淑撥通瞭電話,跟對方打瞭招呼,然後,她笑著,緩慢地說瞭一句:“大哥,我傢阿許考上瞭南蕪大學瞭。”

說完這句話,她沉默下來,似乎是覺得難以啟齒,沒再吭聲。

可所有想說的話,都像是從這句話裡,宣泄出來。

藏都藏不住。

南蕪大學,多好的大學。

我的兒子考上瞭那麼好的大學。

可我沒有錢。

他為瞭上大學,給自己打工賺的錢,我都沒有守好。

我想讓他去讀書。

你能不能……借我幾千塊錢。

下一刻,電話裡傳出大伯的謾罵聲。聽筒的質量並不好,聲音吵雜,他一說話,傳遍瞭整個客廳:“你們到底要不要臉!就你們困難嗎?我有什麼義務要幫你們?我也有孩子要養的!我也要生活!一點到晚借錢的!操!滾啊!”

段嘉許立刻走過去,拿過她手裡的電話,掛斷。

室內安靜下來。

許若淑呆滯瞭好半晌,突然捂著眼睛,哭瞭出聲,喃喃重復著:“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在初中之前,段嘉許從沒缺過錢。

所以他從沒覺得,錢有多重要。

但當現實的問題壓下來。

他才知道,錢原來可以讓一個人,在短短的幾年之內,產生極大的變化。

段嘉許看著從前那個明朗自信的母親,漸漸被這些事情壓垮,變得怯懦自卑。也在這些事情的影響下,生瞭場重病,迅速地衰老瞭起來。

然後,段嘉許看到。

那時候,才剛成年的自己,蹲在瞭許若淑的面前,仰頭看她。他彎起嘴角,笑著跟她說:“媽,你相信嗎?這些錢,我以後都能賺回來。”

“……”

“你不用再跟別人借錢瞭。我會自己賺錢,我也會養著你。”少年溫和道,“我能讓你過回以前的好日子。”

“……”

所以。

——你再等等,好不好?

段嘉許從夢中醒來。

天還沒亮,房間裡黑漆漆的。他沒瞭睡意,起身出瞭房間,到客廳裝瞭杯水,而後又從冰箱裡拿瞭兩顆冰塊丟進去。

此時剛過凌晨三點。

段嘉許站在餐桌旁,拿起手機掃瞭眼。新消息除瞭被屏蔽瞭的群聊,隻剩下發現錢飛正在微信群裡發瘋。

錢飛:【兄弟們!】

錢飛:【老子!要!結婚!瞭!】

錢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飛:【老子!求婚!!!!!!成功瞭!!!!!!!!】

附帶著一串的表情包。

錢飛:【我太激動瞭我睡不著我一定要上來跟你們說一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飛:【你們都睡瞭嗎??】

段嘉許回瞭個字:【沒。】

下一刻,手機響瞭起來,錢飛給他打瞭個電話。

段嘉許挑眉,拿著杯子走回沙發前坐下,接瞭起來。

“老許,這個點你怎麼還沒睡啊?”錢飛的聲音大大咧咧地,“你又沒有性生活的。”

段嘉許輕笑瞭聲,慢悠悠道:“掛瞭。”

“……”錢飛說,“等等。我這還什麼都沒說呢!你知道我怎麼求婚的嗎?今天不是跨年夜嗎?……”

段嘉許靠在椅背上,沉默地聽著。

過瞭一會兒,錢飛把自己的事兒分享完瞭,興奮卻還半點不減:“怎麼樣?牛逼吧。”

“嗯。”

“你今晚怎麼屁都不放幾個?”

“嗯?可能是因為你要結婚瞭吧。”段嘉許漫不經心道,“有點傷心瞭,你以前不是還說要跟我湊合著嗎?”

“……”錢飛說,“你能別惡心我瞭嗎?我那就喝醉的時候說的話,你這記多少年瞭?”

段嘉許沒再開玩笑,笑道:“行瞭,恭喜瞭兄弟。”

“誒,對瞭。”準已婚男士瞬間立刻進入瞭媒婆狀態,笑嘻嘻道,“你上回說的相親,你去瞭嗎?”

“我就那麼隨口跟你一提。”段嘉許語氣懶懶,“你跟多少人說瞭這個事兒?”

“不是,怎麼能一直找不到呢?”錢飛說,“你要不來南蕪吧,我們學校多少姑娘喜歡你?我給你安排相親,你在這邊想腳踏幾條船就踏幾條船。”

段嘉許低笑著:“饒瞭我吧。”

“我要長你這樣,我他媽女朋友一天換一個的。”

“你不怕讓你的準老婆聽到啊?”

“她這不是不在嗎?”錢飛說,“我說真的,不說合適的,你總不能連個喜歡的都沒有吧。”

段嘉許嗯瞭聲。

錢飛驚瞭:“那不說喜歡,好感,好感有嗎?”

聞言,段嘉許沉默瞭下來。

這跟默認似的,錢飛立刻道:“我操,有情況。”

“……”

“誰啊?”

段嘉許撒瞭個謊:“你不認識,有點小。”

“多小啊?”錢飛說,“總不能還沒生出來吧。”

他好笑道:“也沒那麼小。”

“未成年我就不說瞭,要是成年瞭你還不敢追,那我可看不起你。”

“你興奮完瞭吧?該睡覺瞭。”段嘉許不打算再聊這個話題,淡淡道,“已婚人士。”

“你還說完呢!”

“睡瞭。”

段嘉許掛斷瞭電話。

隨後,他把手裡的水一飲而盡,走到電視櫃前,拿起跟桑稚的那張合照,走回瞭房間裡,放到床頭櫃上。

段嘉許盯著看瞭幾秒。

怎麼看都還是小孩樣。

他想什麼呢。

單身太久瞭吧。

段嘉許嘆息瞭聲,用指尖輕敲瞭一下,慢條斯理地吐出瞭三個字,像在提醒自己一樣。

“小朋友。”

桑稚覺得今晚的段嘉許有些怪異,她後來深想起來,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出瞭什麼不對勁的反應。

但又覺得,如果被他知道瞭她的心思,他的反應估計也不會是那樣。

元旦過後,再想起這事情,桑稚在微信上問瞭段嘉許那個女人有沒有再去找他,聽到他否定的答案才放下心來。

她沒再糾結這個事兒,專心備考。

考試在2月3號那天結束。

桑稚提前訂瞭4號中午的飛機,打算那天直接打個車,然後到附近坐機場大巴。

她是宿舍裡最早回傢的。

四人提前說好,大傢都回傢之前,找個晚上一塊出去玩。所以四人出瞭考場之後也沒回宿舍,直接到校外的一傢日料店吃飯。

飯後,虞心提議道:“附近新開瞭傢酒吧,我們要不去玩玩?”

寧薇眨瞭眨眼:“那我能帶上男朋友嗎?”

虞心:“行啊。”

汪若蘭:“那我也要約我男神一塊!”

這附近開瞭好幾傢酒吧,顧客大多是學生,偶爾還能撞見幾個認識的人。還有一傢店的老板是以前的畢業生。

桑稚跟部門的人去過一次,也沒什麼意見。

虞心:“誒,若蘭,你追到沒啊?”

“差不多瞭吧。”汪若蘭拿著手機敲字,笑瞇瞇道,“我感覺他好像也有那個意思,還跟我說到時候一起坐車回傢。”

桑稚小口喝著水。

“唉,其實我看上瞭那傢酒吧的一個小哥哥,你們一會兒去也應該也能看到,彈吉他的那個。”虞心托著腮,猶豫著說,“我感覺,隻要長得不醜,感覺女追男都能追到的。”

聽到這話,桑稚喝水的動作停瞭下。

說到這,虞心用手機照瞭照自己的臉,自戀道:“我要是去追應該能追上吧?我感覺我長得還挺漂亮吧。”

另外兩人起哄著。

桑稚拿起筷子,把桌上的最後一個壽司吃掉。

寧薇轉頭,註意到她一直的沉默,下意識問:“誒,桑桑,你心情不好嗎?怎麼都不說話?”

“沒。”桑稚回過神,笑起來,“我聽你們說呢。”

可能是因為剛開,這傢酒吧的人不多,沒有桑稚想象中的那麼吵鬧。

寧薇把男朋友叫瞭過來。然後,她的男朋友還叫上瞭江銘。其他人幾乎兩兩成對,自然而然地,江銘就坐到瞭桑稚旁邊。

桑稚還沒跟他當面說過話,平時的溝通都是通過微信。她看瞭他一眼,沒覺得尷尬,但也沒主動說話。

江銘長得清俊,單眼皮,立體分明的臉。身材瘦瘦高高,笑起來很明朗,像個陽光大男孩。

一行人玩起瞭搖骰子。

桑稚不會玩這個,幹脆沒參與,自己一個人在邊上玩手機。她的心情莫名有些不好,一晚上也沒怎麼吭聲,隻是喝著眼前的酒。

這酒的顏色很好看,味道有些烈,帶瞭點甜。

桑稚覺得這味道有些怪,不太符合她的口味,但點瞭又不想浪費,她隻能勉強喝著。

江銘沒再繼續玩,湊過來跟她說話。他指瞭指她眼前的酒,提醒道:“這酒度數很高的啊,你能喝嗎?”

“高嗎?”桑稚頓瞭下,摸瞭摸臉蛋,“那我不喝瞭。”

江銘拿瞭另外一杯過來:“你喝這個吧。”

桑稚後知後覺地覺得有點暈。她搖瞭搖頭,低聲說:“沒事兒,我不喝瞭。你喝吧。”

江銘也沒強求:“那你要不要喝水?”

“不用瞭,謝謝。”

桑稚往周圍看瞭看,想問問虞心要不要跟她一塊兒回宿舍。下一刻,被她抓在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瞭起來。

她低頭看瞭眼。

是段嘉許給她打來的電話。

桑稚接瞭起來:“哥哥。”

“嗯,你明天上午八點——”還沒說完,段嘉許突然聽到她這邊的動靜聲,沉默瞭下,話鋒一轉,“你在哪?”

“我學校附近的一傢酒吧。”桑稚有點不舒服,說話也溫溫吞吞的,“跟舍友一塊來的,不過我準備回去瞭。”

段嘉許問:“你一個人回去?”

桑稚:“我問問我舍友走不走。”

“喝酒瞭?”

“嗯。”這個桑稚沒敢誠實說,“就一點點。”

段嘉許的聲音淡瞭下來:“酒吧名字?”

桑稚有些記不清瞭,扭頭問瞭下江銘:“這傢酒吧叫什麼名字?”

江銘想瞭下:“好像是,星期八。”

“哦,謝謝。”桑稚回過頭,繼續跟段嘉許講電話,遲疑地說,“叫好像是星期八。”

段嘉許又沉默幾秒:“嗯。你在裡面坐一會兒,我現在過去。”

桑稚啊瞭聲,沒反應過來他怎麼突然就要過來瞭,納悶道:“你過來幹嘛,你也想來玩?”

那頭傳來段嘉許關門的碰撞聲,夾雜著他說話時帶著的氣息聲,低沉又性感:“哥哥過去抓酒鬼。”

“……”

桑稚覺得酒吧裡有點悶。她穿上外套,跟其他人道瞭別:“我先回去瞭,我東西都還沒收拾。”

江銘也站起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桑稚含糊道,“我哥在外面等我。”

江銘愣瞭下:“你傢在這邊嗎?”

“不在。”桑稚用力地眨瞭下眼,擺瞭擺手,“但我哥在這邊工作。”

她走出瞭酒吧。

外頭格外冷,天空還飄起瞭細小的雪絨。冷風吹得她的精神有瞭一瞬間的清醒,桑稚吸著鼻子,從口袋裡拿出手套,磨磨蹭蹭地戴上。

桑稚很少見到雪,此時也來瞭興致。她在附近撿瞭根樹枝,蹲在地上畫著火柴小人兒。

她有點沒力氣,畫出來的東西歪歪扭扭的。

蹲久瞭,桑稚還有點想吐,後來幹脆直接坐到瞭地上。

段嘉許剛好在這個時候到。

他把車子停在路邊,下車走瞭過來。註意在馬路邊上坐著的桑稚,段嘉許愣瞭下,大步走瞭過來,問道:“桑稚,你怎麼坐在這?”

“好像濕掉瞭。”桑稚扭過頭,訥訥道,“褲子好像濕掉瞭。”

段嘉許挑眉:“什麼?”

桑稚想爬起來,但又沒力氣:“哥哥,這雪是濕的。”

“……”段嘉許深吸瞭口氣,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瞭起來,“你這是喝瞭多少?”

桑稚嘀咕道:“就半杯。”

“半杯什麼酒?”段嘉許垂著眼,氣笑瞭,“還有,誰讓你來酒吧的?”

“我成年瞭啊。”聽出瞭他話裡的教訓,桑稚突然抬頭,而後,認真地又重復瞭一遍,“我成年瞭。”

“成年瞭也不能——”

桑稚打斷他的話:“為什麼不能。”

段嘉許稍稍一怔,隨即彎下腰看她,低聲問:“小桑稚為什麼發脾氣?”

委屈感一下子冒出頭,桑稚莫名有點想哭,說話帶瞭幾分哭腔:“你自己說的,成年瞭之後,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管我。”

“……”

“你自己說的。”

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等到成年之後才能做的事情,能有多少。

也就那一件。

可成年之後,她的膽子反而好像變小瞭。

從前隻是不敢告訴他,她的喜歡。

如今,她卻變得,連喜歡都不敢。

明明別人在這個年齡,都是,很勇敢地,去跟自己心儀的對象,表達自己的喜歡。

她為什麼隻能忍著。

想少點跟他聯系,又怕他一個人過得不好。

“怎麼瞭?”段嘉許皺眉,“誰欺負你瞭?”

桑稚用手套蹭掉眼淚,聲音悶悶:“沒有。”

她暈乎乎地,路都走不穩,想再次坐到地上,又瞬間被段嘉許抓著。桑稚靠著他的身上,嘟囔道:“我要回傢。”

段嘉許又氣又好笑:“你這明天還回得去嗎?”

“我不舒服。”桑稚皺著眼,語氣慢瞭下來,“哥哥,我想吐。”

段嘉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放在她面前:“那就吐。”

桑稚嘗試瞭一下:“我吐不出來。”

段嘉許輕聲道:“那先去附近坐會兒?”

“我走不動。”桑稚搖頭,“我不走。”

“哥哥背你。”

桑稚盯著他,過瞭好一會兒,她突然開始掉眼淚,發著莫名其妙的小脾氣:“我不要,我不走。”

“……”段嘉許說,“那去車上?”

“我不要。”

段嘉許莫名有點想笑:“那小桑稚想在這吹風啊?”

桑稚不應他的話,像沒聽到似的。她抽著鼻子,突然冒出瞭句:“哥哥,我能跟你說個秘密嗎?”

“嗯?”

“我有個,好喜歡的人。”桑稚低下眼,抽抽噎噎地說,“但他就是不喜歡我。”

“……”

段嘉許嘴角的弧度斂瞭些,有點維持不住笑容:“誰?”

桑稚沒回答。

“你那個網戀對象啊?”段嘉許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啞聲問,“還是你們學校的?”

桑稚抬眼看他,沉默瞭好一會兒,嘴唇動瞭動:“我不告訴你。”

她喜歡段嘉許的事情。

桑稚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一個都沒有。

她從喜歡,到放棄,再到忍不住繼續喜歡。

都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全部,都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段嘉許問:“跟哥哥也不能說?”

桑稚還想說些什麼,喉間突然泛酸。她猛地趴到他的胸前,像是忍不住那般,把嘴裡湧上來的穢物吐在瞭他的身上。

“……”

沒多久,桑稚站直起來,似是稍稍清醒瞭些。註意到自己剛剛做瞭什麼,她往後退瞭一步,怯怯道:“我不是故意的。”

怕她摔瞭,段嘉許伸手扶著她。

桑稚掙開他,又退瞭幾步,蹲在地上:“你別兇我。”

“……”段嘉許往衣服上看瞭眼,直接脫掉,然後把外套穿回來。他也蹲到她的面前,用衣服給她擦瞭擦嘴,饒有興致道,“我怎麼兇你瞭?”

桑稚嗚咽道:“你別罵我……”

段嘉許:“起來。”

“我不要。”桑稚幹脆再次坐到地上,一副賴著不走瞭的樣子,“你肯定又要罵我……”

“不罵你。”段嘉許耐心道,“起來,別感冒瞭。”

桑稚還有些警惕,一動不動。

段嘉許的眉眼輕佻,問道:“還有,我什麼時候罵你瞭?”

桑稚不吭聲。

“哪來的小酒鬼。”段嘉許沒生氣,忽地彎起眼,笑瞭起來,“快起來,哥哥衣服臟瞭,沒法抱你。”

桑稚低著頭,聲音帶著鼻音:“所以你就不管我瞭。”

“嗯?確實不太想管。”段嘉許背過身,蹲在她的前面,“但還真有點舍不得。”

“……”

“上來,”段嘉許說,“哥哥背你。”

《偷偷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