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方便,段嘉許直接把車子開到機場。
本想中途把桑稚送回學校,但她又想要送他,段嘉許也沒攔著。路上,他聯系瞭個靠譜的代駕,到機場後,便陪著她一塊兒等司機過來。
他做事不緊不慢的,一點都不著急,倒是桑稚覺得慌,拽著他往機場裡走:“別等瞭,等會兒趕不及瞭。”
段嘉許順著她的力道走,笑著說:“還早。”
桑稚:“我送你去過安檢,然後再出來,師傅應該就到瞭。”
段嘉許想瞭想,沒反對:“行。”
“勞動節我會回傢的,不用你過來。”桑稚走在他旁邊,慢吞吞地說著,“還有,我剛在網上給你買瞭一箱吃的,應該明天就能到。”
“好。”
“你不要老是吃外賣,別因為自己一個人就懶得弄。你有空可以去我傢裡吃飯,如果你一個人不好意思,你就叫上我哥一塊去。”
段嘉許覺得好笑:“到瞭能嫁人的年紀就開始學人帶小孩瞭?”
“什麼叫帶小孩?”桑稚瞅他,“我這是在照顧我傢的老人。”
聞言,段嘉許的眉梢一揚,似乎並不太在意她的話:“嗯?老不老什麼的,沒什麼所謂。”
“……”
“是你傢的就行。”
等段嘉許過瞭安檢,桑稚看不到他的背影時,她便出瞭機場。師傅恰好也到瞭,桑稚跟他打瞭聲招呼,而後上瞭車。
她打開微信,跟段嘉許說瞭一聲。桑稚退出跟他的聊天窗,百無聊賴地往下掃瞭眼,註意到施曉雨十分鐘前發瞭一條消息過來。
施曉雨:【你今天見到薑穎瞭嗎?】
桑稚猶豫地回瞭個“嗯”。
施曉雨:【她剛剛打電話一直跟我哭,也不說發生瞭什麼……】
施曉雨:【最近她的情緒不太好,如果有做什麼不好的事情,我替她跟你們道個歉。】
桑稚瞬間懂瞭。
大概是因為薑穎那邊問不出來,所以來問她,剛剛發生瞭什麼事情。
桑稚言簡意賅道:【我們剛好路過,看到她被一個女人打罵,沒別的事兒瞭。她沒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那頭沉默好片刻。
施曉雨:【好的,我知道瞭。謝謝你告訴我。】
施曉雨替薑穎解釋:【這個跟她沒什麼關系的,是她繼父那邊的事情,她媽媽也準備離婚瞭。】
桑稚不太關心這個,又回瞭個“嗯”。
施曉雨:【唉,我覺得挺莫名其妙的。雖然能理解那傢人的心情,但這樣就有點過瞭吧……跟薑穎又沒什麼關系。她跟她繼父也不親。】
這次桑稚沒回復。
施曉雨:【以前是薑穎沒想通,因為這個,她也過得很不好,這十幾年都過得不開心,朋友沒幾個。最近因為這個事兒,她想開瞭一些,以後應該不會再去找你男朋友瞭。】
施曉雨:【但可能還是做不到原諒。】
“……”
桑稚真的不明白她來跟自己說這麼多幹什麼。她盯著屏幕看瞭半晌,氣笑瞭:【不用原諒。】
桑稚:【不需要。】
把另一個人犯下的罪,強加於段嘉許的身上,最後還施舍般地給瞭一句“不會再騷擾,但也無法原諒”。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仁慈,很大度。
段嘉許沒錯任何事情,所以也不需要那份本該屬於其他人的原諒。
他從不主動生事,隻想遠離這些事情,得到不公的待遇,也從不為自己爭取些什麼。
隻想讓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軌。
桑稚:【這些事情,你以後不要再跟我說瞭。我跟薑穎並不熟悉,也並不好奇她發生過什麼事情。
桑稚:【還有,我知道她是受害者。】
桑稚:【但也不單單隻有她是受害者。】
隨後,桑稚放下手機,往窗外看。
她想起瞭她在生日那天,隨口說出的願望。
——希望世界和平。
希望世界上,再無活在陰暗角落裡的犯罪者。
希望他們在犯罪之前,能再三考慮這個行為所造成的後果,會同時傷害瞭多少個傢庭。希望他們能考慮一下,自己的傢人,會因為他們的行為,過上怎樣的生活。
如果這個願望太大。
那麼,桑稚希望。
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把犯罪者,和犯罪者的親屬,區分開來。
桑稚提前買瞭五一回去的機票,卻沒能派上用場。因為在四月即將過去的某個夜裡,段志誠去世瞭。
直到離世前,他都沒能睜開眼。
他的人生,隻剩下撞瞭人之後的驚慌失措,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罪,以及對傢人的虧欠和遺憾。
再無其他。
接到電話的時候,段嘉許極為平靜。
因為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到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的心情甚至沒什麼起伏,訂瞭最近的航班,回瞭宜荷。
一下飛機,段嘉許便給桑稚打瞭個電話。
兩人在醫院門口碰面。
桑稚過去握住他的手,嘴唇動瞭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也隻憋出瞭四個字:“我陪著你。”
段嘉許輕輕嗯瞭聲。
進瞭太平間,段嘉許的目光定在其中一個被白佈蓋上的人上。他盯著牌子上的“段志誠”三字,走瞭過去,動作緩慢地把白佈扯下來。
露出瞭段志誠已經變得僵硬,又無血色的臉。
段嘉許收回手,情緒很淡:“恭喜你。”
直到死,都不用去面對你所犯下的罪。
段嘉許思考瞭下,低聲說:“你如果見到媽瞭,就不要再去找她瞭吧。別再害她瞭,讓她過點好日子。”
說完,段嘉許垂下眼眸,盯著段志誠的臉。感覺也沒什麼話要再跟他說,很快便把白佈拉瞭回去。
段嘉許撇頭看桑稚:“走吧,去辦手續。”
桑稚抬起頭,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註意著他的表情,替他覺得難過,又因為他的平靜有些不知所措。她湊過去,再次主動牽住他。
“怎麼這表情?”段嘉許溫和道,“沒事兒,我不難過。”
畢竟已經過瞭愛做夢的年紀瞭。
也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奇跡並沒有那麼多。希望段志誠能夠醒來,卻也明白,這個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兩人出瞭太平間。
桑稚忽地停下步子,朝他張開雙手:“抱抱。”
段嘉許一愣,順從地彎下腰,抱住她。他能感覺到,她的手輕拍著他的背,喃喃低語著:“我不能跟你說沒關系。”
因為,不可能會覺得沒關系。
“但我能陪你一塊難過,所有事情都能陪著你,”桑稚說,“你不用自己強撐著。”
希望你能因此,覺得不那麼難熬。
聽著她的話,段嘉許唇角的弧度漸收。像是在想什麼事情,他垂下眼睫,忽地喊她:“隻隻。”
“嗯。”
“我是不是真的年紀太大瞭?”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但桑稚還是認真地否認:“沒有。”
段嘉許的喉結上下滑瞭滑,仿佛在抑制著什麼情緒,半晌後,才似有若無地冒出瞭句:“那我怎麼爸媽都沒瞭啊。”
“……”
桑稚的鼻子發酸,抱著他的力道加重。她的眼尾泛紅,忍著話裡的哽咽,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我陪著你。”
我有的,都給你。
我所獲得的所有溫暖,也全部都給你。
“我給你一個承諾,好不好?”桑稚說,“我們以後會有一個傢的,我會陪你到很久以後。我的傢人,也會成為你的傢人。”
“嗯。”段嘉許淡聲重復,“我們,會有一個傢。”
桑稚摸瞭摸他的腦袋,學著他之前的語氣,認真而又鄭重地說著:“別人有的東西,我們嘉許也都會有的。”
段嘉許笑瞭出聲,聲音有些沙啞。
“好。”
那些無法擺脫,又割舍不掉的過去。
在這一刻,像是隨著段志誠的離開。
終於,徹底地過去瞭。
七月中旬,桑稚的暑期到來。
一結束最後一門考試,桑稚便坐車去瞭機場,回到南蕪。隔天一早,她被段嘉許叫出去,到市區一個剛開盤的小區看房子。
兩人看瞭樣板間。
三房二廳二衛,外加一個小陽臺。空間不算太大,一百多平,格局和附近的環境都挺好。
所有一切,都挺完美。
就是價錢讓人有點難以接受。
怕中介聽到,桑稚湊近他的耳朵,提醒道:“這個好貴。”
“我傢隻隻打算用來藏嬌的房子,”段嘉許學著她用氣音說話,聽起來懶懶的,“買便宜瞭,她可能就不好意思拿出手瞭。”
“……”
“哥哥還等著被藏呢。”
“……”桑稚皺眉,“買個兩房的,七八十平就行瞭。”
“小孩,這是結婚用的房子。”段嘉許說,“一間咱倆,還有一間要留給我傢小孩的小孩。”
桑稚很正經:“那不就是兩間。”
“再弄個書房吧。”段嘉許眉眼一抬,聲音悠悠的,意有所指道,“哥哥還沒試過在書房——”
他沒把剩下的話說完,但暗示的意味格外明顯。
桑稚咬咬牙,伸手去掐他的臉。
段嘉許忍不住笑出聲,胸腔震動著。他的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兒,沒再開玩笑,又問:“所以喜不喜歡這套?”
桑稚又看瞭周圍一眼,隻一個字:“貴。”
“嗯,那就這套。”段嘉許之前就來看過,覺得挺合適,一直沒定下也是想問問桑稚的想法,“我跟中介說一聲,改天咱拿上證件再過來買。”
桑稚沒再說什麼。
出瞭售樓部,桑稚忍不住說:“你怎麼……”
段嘉許:“嗯?”
桑稚嘀咕道:“就,長得還挺帥的。”
段嘉許笑:“然後呢?”
“脾氣也還行。”
“嗯。”
“學歷和工作能力都挺好。”
“怎麼瞭?”
“然後現在,”桑稚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有點不平衡,又覺得自己像是毫無用處,“還挺有錢。”
段嘉許反應過來,漫不經心地補充:“身材也挺好。”
“……”桑稚不想讓他過於自負,忍不住吐槽,“身材明明一般。”
聽到這話,段嘉許把視線挪到她身上:“一般?”
段嘉許:“行。”
“幹嘛。”
“畢竟我靠色相吃飯。”段嘉許伸手,撓瞭撓她的下巴,散漫道,“看來得努力一下瞭。”
“……”
兩人上瞭車。
桑稚看瞭眼手機,隨口道:“你把我送到上安那邊吧,今天高中同學聚會,我說好要過去的。”
段嘉許:“今晚在你傢吃飯。”
“我知道,我媽跟我說瞭。”桑稚說,“我下午就回去,跟他們吃個午飯,然後說會兒話,也不呆多久。”
“嗯。”
段嘉許把她送到上安廣場,而後到桑稚傢附近的超市裡逛瞭圈,買瞭點東西,便往桑稚傢去。
因為是周末,桑榮和黎萍都在傢。他坐在客廳裡,跟他們聊瞭會兒天,隨後跟著黎萍進瞭廚房,給她打下手。
過瞭好一會兒,黎萍往碗櫃看瞭眼:“誒,嘉許,你幫我去隻隻的房間裡,把一個盤子拿出來。她昨天拿回房間吃宵夜,我忘瞭收瞭。”
段嘉許點頭:“好。”
他打開水龍頭,洗瞭洗手,轉身進瞭桑稚的房間裡。
這房間,很多年前,段嘉許也進來過一次。那個時候,小姑娘緊張地把他扯進去,用焦慮萬分的語氣問他,能不能冒充她哥哥去幫她見老師。
過瞭那麼多年,房間裡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空間不大,一床一桌一個衣櫃,也沒別的大件傢具。佈置小巧溫馨,整體色調偏暖,大部分裝飾都用的淡粉色。
被子凌亂地散在床上,旁邊還零星掉瞭幾件衣服。
段嘉許下意識過去幫她把東西撿起來,順帶把被子折好。他的眼眸一抬,瞥見床上的幾個佈偶。
全是他送的。
書桌上放的許多小玩意,還有邊上的化妝包,書包,都是那麼多年,他所在她生活裡,留下的痕跡。
段嘉許走到書桌旁,正想把盤子拿起來的時候,突然註意到旁邊的繪畫本。他的唇角扯瞭扯,漫不經心地拿起來,翻瞭幾頁。
下一秒,從裡頭掉出瞭一張紙。
段嘉許目光一頓,順勢往下看。
瞬間註意到上面的內容——
我的夢想:
1.考上宜荷大學。
2.段嘉許。
上邊的字跡稚嫩至極,紙張有些褶皺,泛瞭黃,有些年代感。
第二個夢想,被人用黑色的水筆塗掉,力道很重,紙張都被刮開瞭些,卻還是能清晰地看出,上邊寫的是哪三個字。
段嘉許僵在原地,良久後,才慢慢地拿起瞭那張紙。他抬起頭,視線一挪,定在窗臺上的牛奶瓶上。
裡邊放著滿滿的紙星星。
他走瞭過去,也拿起瞭那個牛奶瓶,用指腹輕輕摩挲著。
桑稚到傢的時候,剛過五點。
隻有黎萍在客廳,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動靜,她看瞭過來,隨口道:“回來瞭?”
桑稚點頭,也問:“嘉許哥過來瞭嗎?”
“嗯,他幫媽媽在廚房忙瞭一下午,剛去你哥房間休息瞭。”黎萍說,“也差不多瞭,你去叫他出來,準備一下吃飯瞭。”
桑稚應瞭聲好,小跑著往桑延的房間去。跟段嘉許,她沒什麼顧忌,直接抓住門把推開門,瞬間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手裡燃著根煙,此時正低眼看著手機。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細碎的頭發散落額前。
房間光線很暗,他的模樣顯得影影綽綽。
下一刻,段嘉許抬起瞭眼。
模樣驚艷又勾人。
格外熟悉的一個場面。
像是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年少時的桑稚,因為滿腹的心事,莽撞又著急地打開瞭這扇門,然後,見到瞭二十歲的段嘉許。
那個所有方面都出眾,總是玩世不恭的大男孩。
對待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像是不在意任何事情。對於她所有荒唐的舉止,也都能面不改色地應對下來。
溫柔卻又冷淡,耀眼而又奪目。
是在這黯淡的光裡,怎麼都藏不住的一個寶藏。
桑稚撞入瞭他的世界。
也讓這個男人,占據瞭自己整個青春期。
是她那時候的渴望,卻不可得。
桑稚有些恍惚,訥訥地站在原地。
歷史像是在重演,如那時候那般,段嘉許又垂下眼,將煙摁滅,而後起身將窗打開。可和那時候又有些不同,因為下一秒,他朝她伸瞭手。
“過來。”
桑稚抿瞭抿唇,乖乖走瞭過去。
與此同時,段嘉許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進懷裡。他貼近她的耳側,聲音低啞:“你是——”
他停頓瞭下,認真又清晰地把話說完。
“我此生唯一所願。”
桑稚抬起頭,與他對上視線。她抿瞭抿唇,喉間一哽。
在這一瞬間,桑稚回想起瞭自己年少時的自己。
那時候,竭盡全力藏住的所有心思,不受控制小心翼翼的靠近,跟任何人都不敢說的,甜蜜又酸澀的秘密。
曾一個人歇斯底裡地大哭,將所有的回憶藏進箱子裡,將那所認為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一一劃掉,當做不存在那般。
也曾催眠般地自言自語,哽咽著重復著“我不會再喜歡你瞭”。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卻還是在再次遇見他的同時,潰不成軍。
那些深刻的,無法釋懷的暗戀,想偷偷藏在心裡一輩子,不讓任何人發現的心事,到最後,卻成瞭想藏也藏不住的東西。
在此刻,似乎都不必要再藏。
因為,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從某一刻開始,也把她當成瞭,唯一的夢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