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傢的貨如期送出瞭海,送到瞭位於崇明島的一處偏僻的廢棄的漁村。接貨的人正在碼頭等著。
就這時,不知何處殺出瞭一批武裝劫匪,打瞭這邊一個措手不及。對方武器精良,早就有埋伏。這邊將人朝陸地趕,那邊就有人鳧水上瞭船,殺瞭船員,徑直把船開走瞭。
三日後,容傢的人尋找到瞭被燒成框架的漁船,而船上的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賣傢的震怒可想而知。容定坤一連數日都沒有回傢,好不容易回來,整個人瘦瞭一大圈,面色陰鬱猙獰,如一頭被惹惱瞭的猛獸,傢裡妻小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半分。
這也是容嘉上第一次主動參與瞭生意上的會議。
“孫少清上的是去香港的船。”楊秀成說,“但是中途靠岸的時候,我們的人上去找她,她卻已經不在瞭。顯然有人特意安排她逃走瞭。”
“查。”容定坤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目光陰鷙地盯著楊秀成和趙華安,“查出來誰幹的,提頭來見我。”
“是!”兩大幹將應下,匆匆離去。
容定坤喚住瞭楊秀成問,問:“馮世真那裡,有什麼異常?”
容嘉上渾身巨震,難以置信地看向父親。他這時才知道父親一直都懷疑馮世真,並且派瞭人去盯梢她。
楊秀成說:“盯梢的夥計說,她在紅房子醫院找瞭一份工作,每日老實地上下班,生活正常,也沒有同可疑的人接觸過。”
容定坤望向兒子:“很吃驚嗎?”
也許真的是與生俱來,容嘉上忽然又冷靜瞭下來,說:“換我也會這麼做。”
容定坤點瞭點頭:“她目前還算清白。但是,兒子,假如她真的來者不善,我不會因為她是你喜歡的人,就手下留情。”
容嘉上喉結滑動,眼神麻木:“我知道的,爹。傢族利益高於一切。”
容定坤很滿意,重重地拍瞭拍兒子的肩。
容嘉上將目光投向瞭窗外的晴空。
天空中,白雲如蒼狗。
一群鴿子振翅掠過窗外,引得馮世真也駐足眺望。
醫院的鐘聲敲響,清越悠揚,回蕩四方。
第五章重返容府
電車叮當響,搖搖晃晃地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
車廂裡擠滿瞭趕著上班的人。西裝革履的銀行職員,半舊大褂的報社編輯,抱著書本的學校教室。馮世真面前,還坐著一對學生情侶。看樣子不過十六七歲,男孩粗黑,女孩白胖,湊在一起對比十分鮮明。兩人卻親昵恩愛,依偎在角落裡喁喁私語,像是一對擠著過冬的小鴿子似的。
電車轉彎時,重心朝這邊傾斜。男孩子伸出手,把女孩兒護在瞭懷中。
馮世真看得有點眼熱,又覺得很溫馨。
他們還小,也許將來並不能在一起。但是有什麼妨礙呢?至少在生命中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填補瞭彼此的空白,撫慰瞭對方的寂寞。
“今天怎麼到處都是巡捕房的人?”有人在小聲問。
“沒看早報嗎?”乘客說,“凌晨的時候,閘北那邊動亂瞭。工人和警察起瞭沖突,鬧得好大,我傢都聽到槍聲瞭。”
馮世真有些意外,傢住在西邊,離閘北挺遠的,並不知道昨夜發生瞭暴亂。
有人壓低瞭聲音說:“是工人起義,為瞭支持北伐。但是沒成功,聽說死瞭不少人呢。”
“噓……”
電車到站,馮世真下瞭車便立刻買瞭一份報紙。報紙頭條就用粗大黑體印著“閘北暴動被鎮壓”等字樣。
上海的天氣已經很涼瞭,常有陰雨,冷風陣陣,浸入骨縫。醫院的紅房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十分醒目。
馮世真一邊翻著報紙,一邊朝醫院大門走。
突然伸出一隻手,把報紙抽瞭去。馮世真嚇瞭一跳,扭頭見是馮世勛,這才松瞭一口氣。
“哥哥做什麼呢?”她嗔道。
“走路看書不看路的毛病總不改。”馮世勛不悅地捏她鼻子,“我在車站就等著你瞭,你愣是一眼都沒看到我?”
今天是馮世真第一天上班,做兄長的一早就來車站接妹子,卻見妹子拿著份報紙就從自己眼前走過,氣得啼笑皆非。
“好啦,別生氣瞭。”馮世真急忙笑,把裝著鋁飯盒的袋子塞進瞭馮世勛的懷裡,“媽媽包瞭包子,是你喜歡吃的香菇豬肉餡兒。還有我親手給你磨的豆漿。這個賠罪夠不夠?”
飯盒一打開,生煎的香味撲鼻而來。馮世勛深吸瞭一口氣,“這次先放過你瞭。”
兄妹兩並肩走進醫院。馮世真問:“哥,知道昨晚閘北的事瞭嗎?我在電車上就聽到有人議論?”
馮世勛神色一黯,嗯瞭一聲,“犧牲瞭不少人。”
“都是些什麼人?”馮世真好奇。
馮世勛捏著飯盒袋子的手微微顫抖,“是一群……為瞭理想和自由,不惜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人。”
馮世真詫異地打量他,「你怎麼??」
“世真,早呀!”兩個女職員笑著經過,目光卻全都朝馮世勛瞟去。
馮世勛回過神,那怨忿的表情仿佛隻是個錯覺,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溫柔地撫瞭一下妹妹的背,“你該上去瞭。第一天上班,可不能給上司留下遲到的壞印象。”
馮世真遲疑著,隨著女同事們一起走上瞭樓梯。
馮世勛將報紙揉皺,一把丟進瞭垃圾桶裡,沿著急癥室的走廊大步前行,英俊的面孔佈滿陰鷙。
馮世真因為英語很好,被分給一位婦科專傢做秘書。對方是個猶太老頭,溫和幽默,十分好相處。馮世真每日工作也很簡單,不過是接待來訪的病人,接電話,整理一下醫案。機械地,毫無技術含量的,無限地重復著,也永遠不會有什麼提升。
雖然知道自己這份工作不會做長久,可是馮世真還是早早地生出瞭疲怠之意。她渴望著能有所成就,哪怕隻是一點點細微的,不能被世人記住的成就。但是也是她區別於平庸者的一點證明。
午休時間,馮世真和女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飯。她們說笑著下樓,忽而一個青年從拐角急匆匆而來,同她擦肩而過。
馮世真好似被人一把扯住似的猛地停下瞭腳步,回頭望去。
那穿著西裝的青年大步跨上樓梯,側臉轉彎時一晃而過。
抹著頭油的頭發,高卻幹瘦的身材,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孔。
馮世真轉回瞭頭,深呼吸,自嘲一笑。
馮世真,你越活越傻瞭?紅房子是婦幼醫院,他就算生病瞭,也不會跑到這裡來。
離開容傢已經好些天瞭,馮世真再沒有容傢半點消息。容傢派來盯馮世真的人還沒有走,卻是越發吊兒郎當。馮世真自己就可以輕易地甩瞭他,去和孟傢的人接頭。
孟緒安的人隻告訴她貨的事已經解決瞭,卻不肯說半點細節。容定坤丟瞭那位大帥托他運的貨,錢財和信用都受巨創,怕不付出血本是無法挽回這個損失的瞭。
傢裡出瞭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容嘉上會如何。
容定坤畢竟是他爹,容傢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可以憤世嫉俗,可以叛逆不羈。但是以馮世真對容嘉上的瞭解,若真的遇到瞭困難,他也會挺身而出,承擔自己身為長子的責任。
因為他骨子裡還是有著軍人的堅毅和擔當。
哪怕這個傢漠視他,排擠他,他還是會去守護它。不被重視的孩子,往往會更加努力,力求得到肯定。
馮世真想到瞭容嘉上生病時的那個煎熬的夜,想到瞭黑夜中對面孤零零的燈。
如今她已經離去,那個青年是否會懷念對面的那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