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黃的廚房裡,馮世真在灶前忙碌著。老藍佈的圍裙勒著她細瘦的腰肢,越發襯得她身段窈窕。後頸露出來一截雪白的肌膚,讓人直想撩起碎發,輕輕落下一個吻。
“記得你愛吃辣的?”馮世真把盛著水的鍋放在瞭爐子上,扭頭問。
容嘉上喉結滑動,收回瞭視線:“有沒有辣無所謂,隻要是你下的面,肯定好吃。”
馮世真不禁斜睨他:“士別三日,怎麼學著這麼油嘴滑舌瞭?”
“以前不懂事。”容嘉上靠著門邊,神情慵懶,“那時候心裡有一股戾氣,看誰都不順眼,整個人渾身長刺。是先生涵養好,不同我計較,還耐心教導我。你走瞭後,我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確實討人厭。”
馮世真的嘴角含瞭欣慰的笑意:“看來我該早點辭職,你就能早點醒悟瞭。”
容嘉上的視線追隨著馮世真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目不轉睛。
馮世真在碗裡放調料,拍瞭蒜,折瞭一根蔥來,洗幹凈,細細地切瞭,又往油鍋裡打瞭一個雞蛋。
女子姣好的側臉在被鍋裡騰起的水氣熏得泛著好看的紅暈。她認真做事的時候,嘴巴會無意識地抿著,顯得很有幾分孩子氣。
“先生,”容嘉上柔聲說,“你回來吧。”
馮世真的手頓瞭一下,往鍋裡丟瞭一把掛面,用筷子攪著。
“太太沒有再給你們請老師嗎?”
“請瞭的。”容嘉上說,“我不喜歡她,芳林她們其實也不喜歡。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
馮世真說:“容老板也覺得我辭職瞭好。”
“父親同意我請你回來。”
馮世真有些意外。
容嘉上說:“我給他看瞭試卷。”
馮世真往鍋裡加瞭點涼水,壓住瞭沸騰的泡沫。
“可既然你的水平上大學沒問題,那就更不需要我瞭。至於教兩位小姐,新的先生應該足夠瞭。”
容嘉上語塞,半晌,說:“你還是介意那天的事嗎?”
馮世真還是搖瞭搖頭:“我沒有回去的必要。況且我已經找到一份新工作瞭。”
“你那工作薪金又不高。”容嘉上不屑道,“你回去瞭,給你漲十塊月薪。”
“錢不是問題。”馮世真頭也不抬,“我也不想回去被人說閑話。”
“那你還是介意那事。”容嘉上失落地看著她,“都是我的錯。”
馮世真把面盛瞭出來,撒瞭蔥,放瞭一個煎好的荷包蛋。
“別想那些事瞭,先吃吧。”
容嘉上穿著名貴的手工西裝,坐在馮傢逼仄幽暗的廚房,大口吃著面。
馮世真的手藝其實一般。容嘉上卻是吃得津津有味,將湯也喝得幹幹凈凈。
馮世真問:“夠不夠?”
“夠瞭!”容嘉上打瞭一個飽嗝,露出瞭滿足的笑。
馮世真莞爾,起身洗碗。
“讓我來,先生。”容嘉上走過來,卷起瞭袖子,搶走瞭她手裡的碗。
滑膩的手指蹭過掌心,心漏跳瞭一拍。馮世真收回瞭手,在一旁提心吊膽地看著。
幸而容大少爺不是尋常富傢子,那些年的軍校生活培養瞭他。他做起傢務來十分利落熟練,令馮世真松瞭一口氣。
“我是認真的,先生。”容嘉上低垂著頭,側面輪廓清晰俊秀,“你走後,我越想越後悔,總想著能彌補什麼,或是想能撥回時間,重新來過。我是真心想挽回你的。”
魚兒試探著啄著魚鉤上的誘餌,輕輕碰一下就遊開,可沒片刻,又忍不住遊瞭回來,繞著誘餌打轉。
馮世真的心也跟著那浮漂起起伏伏。青年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雨點落在心鼓上,敲打出輕輕的悶響。
“嘉上,我已經不是你的先生瞭……”
容嘉上側頭,眸光在廚房暖暖的燈光下閃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至少算個長姊,這可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先生忘瞭嗎?”
“我……”
“你隻教瞭我一個多月,卻對我影響深遠。”容嘉上把洗好的碗疊放好,深深地凝視著馮世真,“我是傢中長子,又從小在外一個人長大。你來瞭,我才知道有姐姐關照的滋味。我覺得很溫暖,很開心,覺得自己在那個傢裡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你隻想做老師、姐姐,那我就乖乖做學生、弟弟。隻要你肯回來,我會好好聽你講課,不給你添麻煩。你願意回去,再教我一次嗎?”
青年清澈明朗的目光猶如當頭照下的皎皎月光,馮世真聽到瞭自己趨向失控的心跳。
“我……”她躑躅,“嘉上,你讓我考慮考慮,好麼?”
“好。”容嘉上爽快道,“我會等你!”
馮世真送容嘉上出門,走到門口,容嘉上就讓她止步。容傢的司機和保鏢已經等在門外,接瞭大少爺而去。
“先生,”臨別前,容嘉上朝馮世真溫柔一笑,鼻子的紅腫絲毫不影響他的俊美,“真高興能再見到你。你沒有討厭我,真好。”
馮世真合上瞭院門,按著砰砰振動的胸膛,輕輕籲瞭一口氣。
容嘉上沒有急著回容公館。司機開著車,將他到帶瞭容傢的一處倉庫裡。
一盞點燈高高懸掛,打手環伺,趙華安坐在折疊椅裡,抽著雪茄。他身前,跪著一排被捆綁起來的人。還有一個人被高高吊著,頭朝下,半身都浸在水缸裡。
見容嘉上來瞭,打手把人拉瞭起來。那人大聲嗆咳,不論打手怎麼喝問,都搖頭喊冤。
“趙叔,有進展瞭嗎?”容嘉上摘著手套走過去。
“老樣子。媽的,誰都不認!”趙華安唾瞭一口,看到容嘉上的鼻子,驚喝,“誰打瞭你?”
“女人。”容嘉上漠然道。
趙華安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愣瞭片刻方笑起來:“也是,嘉上都二十瞭。”
容嘉上掃瞭一眼跪在地上的一排人。他們全都鼻青臉腫,還有兩個已經被打得快站不起來瞭。
“這些都是知道交接貨地址的人瞭?沒有漏的?”
“全在這裡瞭。”趙華安道,“內鬼肯定是出在他們中間。”
一個禿頭哭道:“冤枉呀,趙爺,大少爺!小的們對容老板可是忠心耿耿,真的不會出賣呀!”
還有力氣的幾個人全都磕頭哭訴。
趙華安罵罵咧咧,一腳把那禿頭踹倒,“那麼隱蔽的地方,那夥人是怎麼會找到的。又不是跟著船摸去的,而是早有準備。不說?給我一個個來!”
大手們抓起一個人,就準備將他吊起來,往水缸裡浸。
“大少爺!”那人淒厲地大聲喊,“我們兄弟冤枉呀大少爺!真的不是我們做的呀!”
趙華安不動聲色地打量容嘉上,就見這個英俊的青年面容冷峻淡漠,不為所動,同往日那個矜貴傲慢的紈絝少爺判若兩人。
真不愧是容定坤的種!
“大少爺——”那人慘叫著,被浸入瞭水裡。
“慢著!”容嘉上終於出聲。
打手把人拉瞭起來。
“怎麼?”趙華安問。
容嘉上說:“趙叔,你看有沒有可能,是這些人無意泄露給瞭身邊人知道。從身邊人流露出去的?”
這就是指責傢屬有嫌疑,要一並審問瞭。這招更是狠。
有傢室的人頓時炸開瞭,嚎叫磕頭。沒有成傢的倒松瞭一口氣,隻不停地喊冤。這些人中,隻有一人露出瞭一點為難之色。
容嘉上一抬手,眾人下意識地都安靜瞭下來。他走到那人面前,問:“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那男人瑟瑟發抖,不住搖頭。
“大少爺問你話,你就說!”趙華安呵斥。
那個男人終於啞著嗓子道:“其實……兄弟們去島上勘察好瞭地址後,回來還把地址給容老板也發瞭一份過去……”
趙華安一腳踹在他身上:“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是容老板自己泄的密?”
那人不住磕頭:“我不是這個意思,趙爺息怒。我是說,也許是容公館裡有探子……聽說容公館不是才跑瞭一個小妾?”
趙華安皺眉,看瞭容嘉上一眼。
“發的是電報?”容嘉上問。
那人點頭。
趙華安低聲對容嘉上說:“你爹的那個小書房,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去的。連太太都進不去呢。至於那個孫氏,我倒是不大清楚瞭。”
“她走前一陣子確實天天都往大書房跑。”容嘉上說,“公館裡的事,我會回去查清楚。這幾個人就交給趙叔瞭。不過,趙叔……”
趙華安側頭聽著。
容嘉上忽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滿懷著慈悲和憐憫,說:“到底都是為咱們傢出過力賣過命的兄弟,用刑過度瞭,萬一無辜,倒是傷瞭感情。換個法子吧。審問這事吧,要攻心為上呀。”
趙華安一愣。
容嘉上不再多言,拍瞭拍趙華安的肩,朝大門而去。
趙華安望著容嘉上同他父親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背影,眉頭輕蹙,若有所思。
馮世真第二天下班回傢,走到傢門口,就見門半開著,裡面一片和樂融融的笑聲,甚至聽到瞭極少出房間的馮先生的說話聲。她驚訝地走進傢門,就見容嘉上卷著毛衣袖子,臉上沾著面粉,正在同馮太太一起揉面團。
“先生回來啦!”容嘉上朝馮世真露出瞭一個明朗耀眼的笑容,好似雨過天晴後的陽光,驅散瞭漫天的陰霾。
馮世真好一陣張口結舌。這小子怎麼又來瞭呀?
馮太太高興地說:“真兒,容大少爺送來瞭一大筐螃蟹呢!”
“伯母,都說瞭叫我嘉上就好。”容嘉上道。
廚房門口的筐子裡,十來隻碗口大的大閘蟹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正在吐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