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馨訝然,低聲道:“我不喜歡那珊瑚鏈子。”
容嘉上平靜地對她笑:“我也沒打算拍下來送給你呀。”
杜蘭馨表情僵住,“你是在報復我剛才挖苦瞭你?”
“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麼?”容嘉上淺笑著,湊到杜蘭馨耳邊,看似溫柔地低聲說,“我是在警告你,不論你在想什麼,不要再去挑釁我的女人!”
杜蘭馨好似挨瞭耳光似的,臉色陣紅陣白,狠狠瞪瞭容嘉上一眼,黑著臉走開瞭。
橋本詩織的眼珠滴溜溜,視線在孟緒安和容嘉上之間來回掃著,神色復雜。
主持人高聲道:“7號的先生出五千。還有哪一位客人出價的沒有?”
“六千。”孟緒安把手中的號牌逗狗兒似的晃瞭晃。
大廳裡掀起一片激動的嘩然聲,眾人好奇的目光全都朝這兩位競拍的男人身上聚集過來。又因為競拍的是首飾,於是站在孟緒安身邊的那位秀麗女子成瞭焦點。
“還有客人出價更高的嗎?”主持人大聲道,“六千一次,六千……”
“八千。”容嘉上的嗓音溫潤清朗,卻是輕易地壓過瞭主持人的大嗓門。
轟——全場賓客都激動得像是過年看大戲的孩子們一般,議論聲如潮水不住湧來。
這下連容定坤都朝兒子投來隱隱不悅的一瞥。
容太太相當看不慣繼子這樣揮霍,正想開口譏諷幾句,孟緒安渾厚的聲音蓋過瞭大廳裡的嘈雜聲。
“一萬!”
一萬塊都足可以買下一套寬敞漂亮、傢電齊全的新式公寓瞭,卻用來換瞭這麼一條隻能掛在女人脖子上的珊瑚項鏈。這等一擲千金隻為換佳人一笑的舉動可是相當風雅,引得在場的男士們都紛紛露出會意的笑來。
“一萬!16號的先生叫價一萬!”主持人激動得嗓音都有些變瞭,“還有哪位出更高的價?”
眾人唰唰地把目光往容嘉上身上投去,連先前一直鎮定的肖寶麗都好奇地瞪大瞭眼。容嘉上卻是抄起瞭手,玩世不恭地笑著,不肯再出價瞭。
主持人喊瞭三遍後無人競價,終於一錘敲定。這套紅燦燦的珊瑚項鏈,終於以五倍的高價被孟緒安納入囊中。
容嘉上不以為然地淺笑著,手裡把玩著號牌,看著孟緒安挽著馮世真,在記者們此即彼伏的閃光燈中上瞭臺。
肖寶麗親手把項鏈捧瞭過來。孟緒安當場取下瞭項鏈,朝馮世真看去。
馮世真面容沉靜,在臺下女客們火辣辣的艷羨的目光中,摘下瞭脖子上的黑珍珠項鏈,轉過身去。
孟緒安的動作輕柔而優雅,像是拂去花瓣上的露水似的,將項鏈戴在瞭女伴修長白皙的脖頸上。
殷紅圓潤的珊瑚珠如一串血珠,在記者們刺眼的鎂光燈的照射下,折射著妖冶的光芒。
歡樂的爵士舞曲被奏響,端著美酒的侍應生魚貫而入,穿梭在賓客之中。緊張刺激的氣氛散去,客人們飲酒談笑起來。
孟緒安一下臺就被有心奉承結交他的賓客們團團圍住。馮世真端著酒杯走開瞭。
馮世真年輕貌美,是這場合裡的陌生新人,偏偏一開場就出盡瞭風頭。其他的女客們對她又好奇又排斥,一時無人和她搭訕,隻遠遠站著打量她,議論紛紛。
馮世真今日來也不是為瞭結交新朋友的,正樂得清靜。侍者端著酒盤走過,她伸手想拿一杯酒,不料旁邊有個客人一聲招呼,把侍者叫走瞭。
輕輕的譏笑聲飄入耳中。馮世真覺得厭煩,打算走得離那些太太們遠一些。卻有人從侍者的盤子裡端起兩杯香檳,走瞭過去,把其中一杯遞到瞭馮世真面前。
容嘉上風度翩翩,笑容俊雅,雙目如月下寒潭,眸光清亮而溫柔。
“多謝容大少爺解圍。”馮世真笑著接過瞭酒杯。
“先生有難,義不容辭。”容嘉上一手抄在褲子口袋裡,同馮世真並肩而立,目光朝那些旁觀者掃瞭一圈。
女客們不好意思,紛紛挪開瞭視線。
“你今天真美。”容嘉上坦然地贊美道,“隻是在我看來,這珊瑚顏色還是不夠好。要我說,還是南紅瑪瑙那個顏色更襯你。可惜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瑪瑙。”
“哪個女人不喜歡漂亮珠寶?”馮世真道,“隻是你送禮的動機,我不能接受罷瞭。好比方才,你讓我說你什麼的好。”
“我剛才做瞭什麼瞭?”容嘉上挑著英氣的濃眉,一臉無辜又無賴。
馮世真嗤笑:“一條兩千的項鏈被你抬價到一萬。你說你是不是拍賣公司派來的托兒?”
容嘉上晃動著杯中的香檳,笑嘻嘻道:“你要是討厭孟緒安,就該謝我害他多掏瞭銀子;你要是喜歡他,也該謝我幫你考驗瞭他對你的心意。”
“說來說去,都是我欠瞭你的人情。”馮世真啼笑皆非。
“我就喜歡讓你欠著我的人情。”容嘉上勾著唇角,“這樣,至少咱們倆還能有些牽連,不是麼?”
馮世真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側頭望向會場邊。
杜蘭馨剛端瞭一杯雞尾酒,才抿瞭一口,楊秀成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她身邊,用一杯果汁換下瞭她手裡的酒杯,也引來瞭杜蘭馨埋怨地一瞥。
馮世真問:“杜小姐最近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我也不清楚。”容嘉上說,“她現在身子重,也許心情不好。要是有點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
馮世真驚訝地瞪著容嘉上,“你說她……”
容嘉上撇嘴挑眉,“不是我的。”
不是容嘉上的,那就是楊秀成的瞭。戴綠帽子就罷瞭,這下還要喜當爹。容嘉上還能這麼鎮定地談笑風生,真是令馮世真側目。
“你呢?”容嘉上修長的手指劃著酒杯邊沿,“孟緒安的師妹?”
“不然呢?”馮世真道,“麗兒見我整日無聊,想帶我來拍賣會上見見世面。恰好孟老板也在,樂意做我男伴,何樂而不為?”
容嘉上哼笑,“孟緒安倒是個紳士。年末全上海這麼多社交會,偏偏帶你來出席今天的拍賣會。”
“今天的拍賣會又什麼特殊的嗎?”馮世真把話岔開,“話說起來,芳林是怎麼回事?你們傢不會想撮合她和那個病歪歪的男人吧?”
“放心,不會的。”容嘉上說,“她是你的愛徒,哪裡敢委屈瞭她。不過是場面上應付一下罷瞭。”
馮世真松瞭一口氣,看似無意地說:“橋本大少爺那臉色看起來,似乎有心臟方面的疾病呀。這樣的病人就應該在傢裡臥床靜養的,怎麼還出席拍賣會?也不怕出一點意外。”
馮傢開藥店,馮世勛又是醫生,馮世真能看出橋本大少有心臟病也並不意外。
容嘉上淡然笑道:“哪裡有躺在床上相親的?身子再不好,這個時候也要爬起來出門走幾步呀。再說,不過是個拍賣會,能有什麼意外?”
若是有心,能制造的意外可就太多瞭。
馮世真抿瞭一口酒,一時無話。
大廳的一側,孟緒安被幾個女客纏上瞭。年輕的女郎們千嬌百媚,對著這個英俊富有的男人十分熱情,競相爭寵。孟緒安笑得彬彬有禮,卻也掩飾不住享受之意。
“孟緒安很有魅力,是不是?”容嘉上忽然說。
馮世真沉默著。
容嘉上低笑著看她,“你是因為他,才一直拒絕我的嗎?”
“不。”馮世真下意識反駁,“幹嗎總把他牽扯進來?”
“那你為什麼總和他藕斷絲連?”容嘉上問。
馮世真不悅道:“我有我的社交,你幹涉得太多瞭。況且你又比我好?左一個杜蘭馨,右一個橋本詩織。你先把這兩個女人處理好瞭,再來管我吧。”
容嘉上認真地註視著馮世真,說:“我說瞭會和杜蘭馨解除婚約,我就一定會做到。”
“你爹不是打算又將你賣給橋本傢嗎?”馮世真倔強地迎著容嘉上的目光,“你又打算怎麼辦?”
“我不會和橋本訂婚的。”容嘉上不屑道。
馮世真搖瞭搖頭,“這是個死局,嘉上。沒有杜蘭馨,沒有橋本,還會有別的女人,別的豪門讓你爹想聯姻。這不是女人的問題,而是你的婚姻你自己根本不能做主。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卻要我對你給出承諾,你不覺得這太自私瞭嗎?”
容嘉上深吸一口氣,“給我一點時間。半年,等我半年,好不好?半年後我還這麼沒出息,你大可去嫁孟緒安。”
“我幹嗎非要嫁他?”馮世真沒好氣,“而且,我等不瞭半年。”
“那多久?”容嘉上握住瞭馮世真纖細涼潤的手腕,註視著她的雙眼,“給我個日期!”
馮世真嘴唇翕動,語塞瞭。
路過的賓客側目打量兩人。容嘉上冷冷地回掃瞭一眼,抓著馮世真離開瞭輝煌明亮的大廳,一直走進光線清幽的走廊裡。
馮世真一言不發地跟著他走,溫順得就像個聽話的孩子。她不禁想到許久前的那個初秋深夜,自己也是這麼被容嘉上拉著,冒著雨在黑暗中走著,一路走到瞭幹燥而明亮的燈光下。
“這裡說話方便一點。”容嘉上停下瞭腳步,把馮世真拉到面前,扣著她的雙肩,“我們把話說明白。馮世真,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肯給我多少時間為我們兩個爭取?”
馮世真覺得心裡有一頭野獸正在樊籠之中左突右撞,試圖掙脫枷鎖。那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裡盤旋著上升,已是有些控制不住瞭。
孟緒安問過她:你覺得,容嘉上願意和你私奔嗎?
“今晚……”她開瞭口,發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便一鼓作氣地說瞭下去,“就今晚!”
是的!如果容嘉上肯跟她走,不用摻和進謀害橋本大少的事件之中。不論孟緒安有什麼陰謀,都不會波及到容嘉上瞭。
隻要他肯跟她走!
“你說什麼?”容嘉上驚愕地睜大瞭眼,用力握著她的胳膊,“你是認真的,世真?你……你是認真的。”
“是。”馮世真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嘴像有瞭意識似的,自顧說著,“你現在肯和我走嗎?就現在。”
“去哪裡?”容嘉上整個人還是懵的。
“哪裡都行。”馮世真哂笑起來,“隨便買一張火車票,離開這裡,離開你傢和我傢,我們離開上海。”
容嘉上深呼吸,捧著馮世真的臉,緊咬牙關,“你在考驗我是嗎?這是個假設?”
“不。”馮世真渾身血液都沸騰瞭,揚起迷蒙的笑,“嘉上,你和他們不同的。你有理想,有抱負,你想過不同的人生,況且你還有去追求的能力和條件。上天真的很眷顧你,你更不能放棄。我們走吧,你想參軍也好,讀軍校也罷,我都陪著你。”
“你……”容嘉上怔怔地註視著馮世真,嘴唇顫抖著,“我們……”
馮世真盯著他的唇,等著他說一句好。你快說呀!
“不……”容嘉上說。
馮世真微妙的笑容凝結在瞭唇角。
“對不起,世真。”容嘉上無助地摸著她的臉和胳膊,似乎想擁抱她,又不敢下手。他局促不安,慌張地辯解,“我想和你在一起,世真,但是我不能那麼自私。我是傢中長子,就算不肯繼承傢業,至少也不能這樣任性地一走瞭之。”
“可是,”馮世真嗓音飄忽,視線發直,“不論你是否承認,容傢都是一艘註定要沉默的船。你爹他,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跟著他這樣走下去,隻會被他一步步拖進泥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