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上明知孟緒安極有可能動手刺殺,可是為瞭保密,連父親都瞞過瞭。甚至在事發後,還以身涉險,親自將孟緒安引去埋伏地點。
這最後一條,是連容定坤都做不到!
容嘉上比他那個老奸巨滑的父親還要狠。不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要知道這一系列行動中,隻要稍有差池,容嘉上此刻就已經躺在瞭太平間裡瞭。
容定坤貪生怕死,但容嘉上不會。所以也隻有他,才能和有備而來的孟緒安勢均力敵。
“對瞭,”容嘉上若有所思道,“趙叔,有一個事我不解。孟緒安逃走前曾和我說,他拿住瞭我爹一個特別的把柄,才讓我爹這麼失態。而這事,似乎和我的兄姐有關。叔,我還有兩個兄姐?”
趙華安猝不及防,驚愕之色自眼中閃過。
“這……這什麼荒唐的話?你是容傢長子,前頭沒有孩子呀。孟緒安大概是不甘心敗落,胡言亂語罷瞭。”趙華安強笑著拍瞭拍容嘉上的肩,“你別管那些閑話。你要不是長子,你爹和我們這些叔伯,哪裡會這麼支持你呢?”
容嘉上一笑,“趙叔說的是。對瞭,芳樺有消息瞭嗎?蘭馨呢?楊秀成去哪裡瞭?”
“楊秀成應該護著杜小姐逃出去瞭。”伍雲馳走瞭過來,一臉深痛自責,“對不起,嘉上,我沒能保護住她。我……”
容嘉上握住他的肩,“我來的路上都聽說瞭。你以寡敵眾,分身乏術,能保護住芳林已經盡力瞭。”
“我已經派瞭人去孟傢,無論如何都會把她救會來。”趙華安說,“嘉上,孟傢這仇,肯定要報的。隻是孟緒安準備瞭多年,我們本來就是被動,此刻更不適合貿然行動。你覺得呢。”
“自然要先看看爹的情況,再做下一步的決定。”容嘉上從煙盒裡抽出瞭一支煙,卻沒點,捏在手裡散漫地把玩著,“畢竟仇是爹結的,怎麼報仇,總要聽他的意見。”
容太太噗哧一聲冷笑,道:“你爹剛愎自用,冷酷自私,哪裡聽得進別人的進言?待會兒我一定要問問醫生,他容定坤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趙華安知道容太太恨容定坤拋棄妻子獨自逃跑,勸道:“嫂子,大哥他也是一時太慌亂瞭。沒顧上你們。”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容太太唾道,“如今他挨瞭子彈躺在裡面被人掏胸膛,我看就這是他的報應!嘉上,不論你爹能不能醒過來,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管他。你是長子嫡孫,容傢本來就該是你的。”
“大嫂……”趙華安尷尬道,“你這說的是氣話瞭。”
“我這是再也忍不住瞭!”容太太氣上瞭頭,幹脆把話全攤開來說瞭,“嘉上,剛才你和老趙的話我都聽到瞭。他不肯說,我來說。這也不是你爹頭一次拋妻棄子瞭,所以他做得這麼熟練!想知道為什麼嗎?”
“大嫂,傢醜不可外揚!”趙華安看瞭一眼尷尬地站在一旁的伍雲弛,急忙把容太太拽進瞭旁邊一間空病房裡。本在發呆的容芳林被母親一番嚷嚷驚醒過來,跟瞭過去。容嘉上丟瞭個眼神給手下,走進房間裡,關上瞭門。
容太太狠狠地甩開瞭趙華安的手,“我就要說!嘉上這都要當傢瞭,自己的親爹是什麼一副德性,也該讓他知道瞭。”
容嘉上道:“太太不急,有話慢慢說。”
容太太抓著容嘉上的衣角,冷笑道:“你可想不到吧,你爹在娶你娘之前,還在鄉下還結過一門親。後來他發達瞭,看不上鄉下的纏腳婆瞭,就改名換姓,甩瞭那邊的老婆孩子,假扮成新貴,求娶瞭你娘!你剛才問前頭的兄姐可就問對瞭。天知道你那個大姐和哥哥如今流落何處。孟緒安要真拿瞭這事來威脅你爹,那可真是一拿一個準。”
別說容嘉上,就連一直發呆的容芳林都驚愕地轉過頭來。
“媽媽,你在說什麼?我們還有哥哥姐姐?爹還改過名字?”
“是啊。”容太太看著兒女震驚的面孔,呵呵冷笑,“你們兩個,其實根本就不姓容。你們本來應該姓秦!哈哈,什麼容定坤?他叫秦水根。什麼沒落清貴之傢?他不過是個傢裡略有幾畝田的農戶,年輕時同你趙叔來上海闖蕩做小買賣,趕著個破驢車,來回販貨罷瞭!”
容芳林瞠目結舌,被人敲瞭悶棍似的反應不過來。
“那咱們每年都要回鄉祭祖的,祭的是誰傢的祖宗?”
“問你趙叔叔呀!”容太太指著趙華安,尖銳道,“他是跟著你爹一路出生入死走來的人。你爹那些骯臟齷齪的事,他知道的最多瞭。呵呵!若是早十八年,早十八年我知道容定坤是這樣的人,我就算吊死在閨房裡,都不會嫁他!”
趙華安忙道:“你們確實都姓容的。秦水根隻是你們爹外出做生意時的化名。有心人以訛傳訛,故意造謠罷瞭。大嫂,你冷靜些,別讓孩子和親爹生瞭誤會。”
“別叫我嫂子!”容太太冷冷瞪他一眼,“我可當不起。當初容定坤捏造出身,你也沒少幫著他。”
“大哥娶你的時候,可確確實實已小有身傢瞭呀。”
容太太譏笑,“說的也是。容定坤不算騙瞭我,但是騙瞭前頭的唐傢姐姐卻是鐵板釘釘的。”
容嘉上肅然問:“趙叔,我爹在我前頭真的有過一房妻兒?”
趙華安尷尬得無以復加,恨不能沖進手術室裡把容定坤搖醒,讓他自己來回答。
“其實前面那位,算不得什麼正經的太太。”趙華安斟酌著說,“確實生瞭一雙兒女。但是早年鄉下不是大鬧過一場疫病嗎?你傢老太爺和老太太,連著兩個姑奶奶全傢都病死瞭,那一房母子三人也沒逃過。你爹要面子,怕別人說他命太硬,才瞞瞭下來。無論如何,嘉上,你都是這個傢裡的長子,這是鐵板釘釘的事。”
容太太其實也對這段事一知半解,現在聽清瞭由來,又狠狠地唾笑瞭一聲。
“命能不硬麼?唐傢姐姐和我的辛兒,想來全都是他克死的!”
“大嫂!”趙華安欲哭無淚。
容嘉上沉吟片刻,將趙華安叫到一旁,低聲道:“我爹被這個事威脅住瞭,應該不僅僅隻是因為怕丟臉吧。”
趙華安也有些不確定。
“那一雙兒女,真的死瞭?”容嘉上問。
“當然。”趙華安低頭掏煙,掩住瞭眼中的慌亂,“病死的人要火葬,我和你爹看著燒瞭的。我看你不妨等你爹醒瞭後,直接問他吧。”
容嘉上想起那個瘋瘋癲癲的孟九,不住嘆氣。
父親在他心目中本來就是個虛偽而冷酷的人,這兩件事不過更加印證瞭他的看法罷瞭。每個男孩都會希望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人,但是容嘉上卻沒機會實現這個願望。
以前容嘉上還在軍校裡時,心中還能將容定坤幻想成一個心有苦衷的慈父,將兒子送去軍校也是為瞭保護和訓練他。但是回到上海後,隨著每一天的生活相處,容定坤的那些虛假的形象不斷崩塌。就好似金箔彩繪脫落的神像,逐步露出瞭裡面混著稻草的泥胚來。
他的父親連亡妻和兒女都能隱瞞,他的愛人也是懷著毀滅他的目的前來接近。他的身邊究竟還有多少是真實的?
而他也已經厭煩瞭總是替父親收拾爛攤子,已經厭煩瞭不斷地發現父親更加不堪的真面目。容傢就像一個包裝不嚴的過期罐頭,光是翹開它就要劃傷雙手,偏偏裡面還惡臭難聞。
馮世真說的沒錯。容傢是一艘註定要沉沒的船。他站在船頭,望著在岸上的馮世真。她向自己招手呼喚,他想過去,腳卻沒法動彈。
回頭一看,容定坤正死死地抱住他的腿,面色青黑,像是死瞭很久的屍體,卻依舊保持著生前的偏執,令人毛骨悚然。
一陣大呼小叫把容嘉上喚醒。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稍微入睡瞭幾秒。
“芳樺有消息瞭!”伍雲馳興奮地沖進房間,“有人把她送到瞭紅房子醫院。我這就去接她!”
容嘉上疲憊地揉瞭揉眉心,問:“怎麼沒有看到楊秀成?蘭馨怎麼樣瞭?”
容芳林猛地尖聲道:“他們倆好得很,大哥不用操心。”
容嘉上不解地望向妹妹。
容芳林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就覺得心如朽木,乏力道:“我看到楊秀成護著杜蘭馨逃走瞭。大哥要不放心,派人去杜傢問問吧。”
手術室的燈熄滅,洋人醫生摘著口罩走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