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雜?你首先就騙瞭我們,偷偷跑去參加什麼拍賣會!”
“對不起,大哥。”馮世真強打起精神,“我錯瞭,我以後再也不敢瞭。”
“我不要聽你這種敷衍的道歉!”馮世勛斥罵,“收音機裡說會場上有人搶劫,你能站在這裡真是你命大。還有,你怎麼又和那個容嘉上攪和到一起瞭?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清醒點?他訂婚瞭,他未婚妻還懷孕瞭,此刻正在樓上的病房裡休息呢。你要怎麼樣?要看到他嬌妻愛子在懷的時候才肯死心嗎?”
馮世真疲憊地苦笑,“我真的知道錯瞭。哥,我的腳好疼呢。”
馮世勛一肚子火,卻抵不住對妹妹的心疼,隻得取來藥水和紗佈,親自給馮世真處理傷口。
馮世真靠著床頭坐著,昏昏沉沉,眼皮漸漸耷瞭下來。
馮世勛心如刀絞地給妹子包紮好瞭腳上的傷,起身撥開她散亂的長發,打算檢查其他地方。蓬亂的頭發撩開,馮世真胳膊上、脖子上,還有臉上的手指印,在白熾燈下顯露無遺,觸目驚心。
馮世勛驚駭地打翻瞭腎形盤,藥水瓶嘩啦碎瞭一地。他的咆哮聲如雨夜驚雷一樣炸開,震得窗戶都一陣響。
“你給我說老實話,今晚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馮世真被他嚇醒瞭,後知後覺地摸瞭摸脖子,想起孟緒安掐住她時那恨不得置她於死地的樣子,不由得苦笑起來。
“哥,這隻是個意外……”
“你少給我來這套!”馮世勛伸手想拽著妹妹狠狠搖一下,卻又舍不得下手,氣得一腳把腎形盤踢開,“你要是不和我說實話,那你現在就走。你現在這麼大瞭,我也沒功夫再管你瞭!”
馮世真燒得厲害,渾身發軟,有氣無力地望著兄長,“有些事,我想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馮世勛氣極,道:“好,那我就當沒你這個妹妹!”
他轉身擰開門。
“哥!”馮世真提高瞭聲音。
馮世勛站住,背對著馮世真,握著門把的手顫抖著。
“世真,你知不知道,我覺得你越來越陌生瞭。”
馮世真望著兄長高大卻佝僂的背影,不禁哽咽,低聲說:“把門關上吧。我……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容嘉上趕到紅房子醫院的時候,伍雲馳和大姨太太都已經到瞭有一會兒瞭。大姨太太正捶胸頓足地嚎啕大哭,又撕扯著伍雲馳大罵。
“你帶她去跳舞會的,為什麼不保護好她?這下讓我們芳樺將來怎麼活?”
伍雲馳一臉愧疚,沉默地由著她責罵。本該安靜的凌晨的醫院充斥著大姨太太的哭鬧聲,甚至引得樓住院的嬰兒啼哭瞭起來。
容嘉上打瞭一個手勢,讓手下去把大姨太太拉開瞭,道:“王姨娘放心,我容嘉上的妹子,不會白被人欺負的。雲馳已經盡力瞭,當時場面亂,他也不是神仙,換誰都沒辦法。”
大姨太太一貫老實溫順,可如今卻像一頭被惹怒瞭的母老虎,張牙舞爪地咆哮,道:“為什麼芳林沒事,出事的是芳樺?還不是他緊要關頭隻想著保護芳林罷瞭!芳樺我的兒呀,都是娘沒用,給人做妾。你這庶出的孩子就是命苦呀!明明是妹妹,從小卻要事事都讓著姐姐,有什麼倒黴的事也總是你碰上。娘也不想活瞭。我們娘兒倆一起去跳江好瞭——”
“夠瞭!”容嘉上一聲叱喝,“爹正躺在仁濟醫院的特護病房裡,還不清楚能不能挺過去。他要是挺不過去,王姨娘再跳江也不遲!”
大姨太太被這聲極其酷似容定坤的怒喝給鎮住瞭,驚恐地看著容嘉上。容嘉上一身黑衣,面容肅殺,像極瞭容定坤年輕的時候。大姨太太是打心底懼怕容定坤的,不敢再大鬧,隻小聲地啜泣。
伍雲馳就在這時低聲地說:“我會娶她的。”
大姨太太猛地抬起頭,兩眼發亮。
伍雲馳神色平靜,對容嘉上說:“嘉上,我會娶芳樺的。我沒有保護好她,我要負責。”
容嘉上眉心皺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道:“這事現在做決定太倉促瞭。況且你傢的情況,你的婚事也不能由你自己做主的。”
“傢父會同意的。”伍雲馳說,“畢竟是容傢的女兒呢。”
大姨太太像是溺水的人望見瞭岸,淚水還來不及擦幹就已轉怒為喜,拉著伍雲馳道:“你說話可要算話!我們傢芳樺一直都喜歡你的。她除瞭是庶出,嫁妝要少些,其他地方可是一點都不比芳林差。”
伍雲馳好似個木偶似的聽著她絮絮叨叨。
容嘉上嘆瞭一口氣,又朝楊秀成看瞭過去,問:“我都聽芳林說瞭,是你保護瞭蘭馨。她的情況怎麼樣?”
楊秀成心虛不敢看他,說:“醫生說,大人沒事,隻是恐怕孩子保不住。隻是杜小姐似乎有點難以接受。”
“她的孩子,她自己做主。”容嘉上低聲說,“你同她說,等這陣子的混亂過去瞭,我會上杜傢提出退婚。你們倆……好自為之吧。”
楊秀成的眼神閃躲著,低頭應瞭一聲。
這時護士從病房裡出來,道:“容二小姐的檢查做完瞭。”
大姨太太終於放過瞭伍雲馳,往病房裡沖。
護士卻把她攔住瞭,說:“她說想見容大少。”
容嘉上讓人把大姨太太扶著,隨著護士走進瞭病房裡。
貴賓單人間裡隻開瞭一盞昏黃的夜燈。容芳樺披散著頭發,蜷縮在床頭,緊裹著被子。
似乎隻是一個小時沒見,容嘉上覺得她整個人瘦瞭一大圈。那張往日裡帶著憨傻天真的臉被慘白的恐懼覆蓋著,雙目深陷,兩眼像黑洞似的,吸收瞭所有的光。
雖然和妹妹們不親,但是血緣是切不斷的聯系。容嘉上自詡並不算是個好兄長,但是也絕對不允許別人來糟蹋他們容傢的女孩。
容嘉上動作輕緩地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註視著容芳樺,柔聲說:“芳樺,大哥會為你報仇的。你有什麼話就和我說。”
過瞭好一會兒,容芳樺才動瞭一下,眼角滑落一串淚水。
“為什麼是我?”
容嘉上緊緊握著拳,太陽穴處鼓起青筋,沉聲道:“孟緒安和爹有仇,他想殺我,想傷害你們,來報復爹。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瞭。你告訴我,是誰做的?孟緒安本人,還是他的手下?我會親自去殺瞭他!”
容芳樺輕輕搖瞭搖頭,不置可否。
容嘉上勸道:“這個仇必須要報。你的事,我已經吩咐下去瞭,絕對不會傳出去。等我殺瞭他,這事就過去瞭。”
容芳樺還是搖頭,目光呆滯地說:“那人已經死瞭。”
容嘉上眉尾一挑,“死瞭?怎麼死的?”
容芳樺終於抬起瞭後,雙目忽然死灰復燃一樣亮瞭起來。
“是馮先生殺瞭他。”女孩用著崇敬仰慕的語氣說著,似乎回憶起那一幕,會令她格外興奮。
“馮世真?”容嘉上神色一變,“她也在?她做瞭什麼?”
“先生破門救瞭我。”容芳樺激動地瞪大瞭眼,近乎癡狂,“她讓我不要看,然後開槍把那個人打死瞭!啪地一槍,好幹脆利落!”
“她人在哪裡?”容嘉上站瞭起來。
“馮先生送我來醫院的。”容芳樺低下頭,絮絮呢喃,“她真好。她要是我親姐姐就好瞭。”
時針指向瞭三點,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雨轉小瞭,水漬順著窗玻璃往下滑,劃出一道道蜿蜒的曲線。
樓上的單人病房裡,馮世真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馮世勛給她掛上瞭退燒的藥水瓶,擰瞭濕帕子覆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大哥你別生氣。”馮世真燒得有氣無力,“最開始的時候,我心裡滿滿的都是怨恨想發泄,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同孟緒安合作。我並不後悔這個決定。但是隨著我涉足越來越深,我察覺到整個事件比外面看著的要復雜很多。我隻想圖個快意恩仇,卻發現自己介入到瞭兩大傢族的廝殺之中。這樣的情況下,我要是告訴瞭你,不就把你也牽連進來瞭嗎?”
“我不需要你保護,世真,我是你大哥!”馮世勛掖好瞭被子,坐在床邊。他很生氣,但是沖著妹妹燒得通紅的臉,又沒法發火,忍得很是辛苦。
“所以說,這大半年來,你一直一個人在撐著?你甚至都不肯告訴我!”
馮世真慢吞吞地說:“你不明白的。孟緒安這個人,表面上看著溫文儒雅,其實又偏激又冷漠自私,不是個適合共處的人。我覺得這事如果僅僅是我一個人在做,我還能掌控。如果連你也牽扯進來,我怕事情會更加無法控制。”
“你現在這樣,算什麼掌控?”馮世勛冷聲反問,“容嘉上和你的事又怎麼說?”
馮世真有些狼狽,辯解道:“我和他之間,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我騙他,他也在騙我。我們倆各懷鬼胎,正好配合著演瞭一出戲罷瞭。”
馮世勛的嗓音裡忽然帶瞭些期盼,問:“那你不喜歡他?”
馮世真的視線膠在虛空之中,麻木地說:“我說瞭,全都是假的。”
“這是真話?”
馮世真疲憊地嘆息,眼皮耷拉上,“哥,我好困瞭。我們明天再談這事好嗎?”
“好,好。”馮世勛心疼瞭,摸瞭摸妹妹燒得滾燙的臉。
馮世真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整個人仿佛深陷在瞭被褥裡,顯得那麼瘦小而脆弱。她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被人從水裡撈起來,重傷垂危的小女孩。馮世勛心疼得要命,握著馮世真幹燥發燙的手,註視著她的目光充滿瞭憐愛和疼惜。
直到有護士來敲門,馮世勛才不舍地松開瞭手,輕輕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