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千裡迢迢北上來找我,肯定不隻是為瞭請我喝咖啡的。”馮世真往咖啡裡多加瞭一顆糖,“其實七爺有話不妨直說。依我們倆的關系,其實本永不著打什麼謎語,不是嗎?”
孟緒安淺笑著,道:“我昨日在上海市長傢的舞會上碰到容嘉上瞭。容大少爺跑瞭未婚妻,卻絲毫不缺女伴。好幾個名門閨秀一晚上都在纏著他呢。不過我看那個日本商人橋本傢的小姐最有希望。”
“哦?”馮世真不為所動,“我還知道容定坤雖然醒瞭,但是容傢現在還是容嘉上做主。七爺之前大鬧瞭一場,最後反而成全瞭容嘉上奪權上位。七爺心裡恐怕也不是個滋味吧。”
孟緒安噗哧笑:“世真,你經歷過瞭容嘉上後,果真越發有趣瞭。看來女人還是需要被男人啟發。”
馮世真拿餐巾擦著嘴,漠然道:“七爺您大老遠從上海跑來,難道隻是為瞭和我談論一些風花雪月?”
孟緒安打瞭個響指,示意站在吧臺邊的手下過來,一邊對馮世真說:“容嘉上是不是和你說,他替你找生父卻並沒有進展?”
馮世真有些意外孟緒安會提到這個話題,不禁困惑地看瞭過去。
“他是這麼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你信瞭?”
馮世真不答,反問:“七爺什麼時候對我身世感興趣瞭?”
孟傢的手下提著一個黑色的文件匣過來,咔嚓打開,從裡面取出瞭一份文件夾。
“橋本傢的三小姐倒真不是普通閨秀,為瞭得到容嘉上,還真是下瞭一番苦功夫。杜傢小姐的醜聞,就是她買通報社曝光的。楊秀成不得不倉皇逃走。”
“那七爺不是應該很高興才是。”馮世真說,“你早就想將楊秀成納為己用瞭。趁他現在落魄,出手相救再適合不過。楊秀成雖然為人有些涼薄油滑,但是膽子小,七爺可以輕松崢攝住他。”
“我確實出手瞭。”孟緒安把文件遞給馮世真,“楊秀成也識趣,立刻拿出許多情報給我。其中一份,就和你的身世有關。而且還是個驚天大秘密。”
馮世真狐疑地看瞭孟緒安一眼,打開瞭文件夾。
文件夾裡的東西很簡單,是一張照片。
“楊秀成因為和杜蘭馨偷情的關系,心中有鬼,所以私下一直監視著容嘉上的一舉一動。”孟緒安說,“所以容嘉上派自己的親信幫你查身世,楊秀成也多瞭個心,也跟著去查瞭一下。”
老照片泛著黃,裡面是一張全傢福。兩位老人端坐,背後站著兩對年輕夫妻。其中一對夫妻略年長,女人臂彎裡抱著一個襁褓。
馮世真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對夫妻,女的同她容貌竟然有六七分像,男人卻活脫脫是年輕的容定坤!
馮世真的手開始輕輕發抖,血色從臉上褪去。一股陰寒的恐懼自背後浸透她的身軀,深入每一條骨縫,令她全身血液凍結。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看清楚瞭,世真。”孟緒安用手指點著照片,“這是舊照片。”
馮世真嗓音微微尖細,問:“這些都是什麼?”
“楊秀成的人跟蹤瞭容嘉上的人,找到瞭一個據說應該是你姨母的女人,從她手裡取得瞭這張照片。”孟緒安用含著憐憫的口吻說,“照片裡這兩人就容定坤和他的發妻,也就是你生母。”
馮世真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杯被碰倒,半溫的咖啡浸濕瞭餐桌佈。
孟傢手下攔住瞭要走過來的侍者。孟緒安體貼地把咖啡杯拿開,望著對面神色驚慌的女子。
“容嘉上早年還娶過一房妻子,在妻兒病死後,才娶瞭容嘉上的母親唐氏。世真,他們不知道的是,那個女人是你生母。你是容傢真正的大小姐,容定坤失蹤多年的長女——”
“住口!”馮世真將文件重重摜在桌子上。
周圍客人紛紛望過來。對峙的兩人卻不為所動。
馮世真深深呼吸,片刻後穩定住瞭情緒,才沉著聲開口。
“七爺,凡事都要講究證據,證據還得可靠才行。光憑你拿來這一張模糊的老照片,空口說幾句,就能判瞭我的出身,給我弄出一個親爹來?”馮世真嗤笑一聲,“我不管容定坤之前娶過幾任太太,他都不可能是我生父。關於我,有很多事,就算神通廣大如你,恐怕都不清楚。”
孟緒安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前,溫和笑道:“你是說殺瞭你母親又還想殺你的人,其實就是你生父的事?”
馮世真屏住呼吸瞪著孟緒安,像是被人一把掐住瞭喉嚨一般。
“別緊張。”孟緒安說,“我沒有派人跟蹤或是竊聽你。我是根據很多跡象分析出來的。而容嘉上年輕天真,對人世還充滿瞭美好期望,不會像我以最惡的一面去估量人性。所以你才那麼喜歡他的,不是嗎?”
馮世真雙手緊緊拽著餐桌佈,問:“你還知道什麼?”
孟緒安攪拌著已冷的咖啡,說:“容定坤的發妻和一雙兒女據說是病死的。母子三人死的時間,同你生母被害、你被馮傢收養的時間一致。你對當年的事應該是有一點模糊的記憶的,你知道殺你們的人是你的生父,也就是容定坤。”
馮世真的嘴角慘淡地抽瞭抽,道:“七爺都可以做大偵探瞭。那我還有個失蹤的弟弟,別告訴我就是容嘉上。”
“年齡上對不上。”孟緒安說,“令弟或許被容定坤養在別處瞭。畢竟男人都還是重視兒子的。”
馮世真冷漠地註視著孟緒安片刻,道:“七爺分析得頭頭是道,看似天衣無縫。但除非容定坤親口承認,那就終究隻是推論罷瞭。我的生父雖然牲畜不如,但也不會是容定坤!我和容嘉上,也絕無可能……絕無可能是親生姐弟!”
說畢,馮世真丟下餐巾,站瞭起來。
“世真。”孟緒安拉住她,“我親自來北平和你說這個事,不是為瞭當面譏笑你的。我也想證明,你不是容定坤的女兒!”
馮世真有點困惑:“你又在策劃什麼?”
孟緒安起身,拿起馮世真的大衣,十分紳士地服侍她穿上,一邊說:“我想要幫助你知道真相。”
“七爺怎麼突然又對我這麼好心瞭?”馮世真冷笑著,“我還以為你因為之前的事早就厭惡我瞭呢。還是你又想利用我幫你做什麼?”
“暫時就當我做一件好事吧。”孟緒安同馮世真朝外走,為她拉開瞭餐廳大門。
站在積雪的街邊,呼吸著寒徹肺腑的空氣,馮世真憤怒而困惑的大腦愈發冷靜。慌亂過後,一個直覺占據瞭上峰,而這個直覺讓她愈發鎮定。
“他不是我生父。”馮世真坐進瞭車裡,再次對孟緒安強調,“不需要什麼證據。我有直覺。女兒對父親是有感應的。容定坤不是我生父!”
“那很好。”孟緒安說,“我也不希望你是他女兒。而且,我還查到一件事,或許能推翻這個論點,揭露容定坤真正的老底。”
“是什麼?”馮世真立刻問。
孟緒安卻高深莫測地一笑:“那需要你跟我回上海,一起去查證這個事瞭。”
馮世真忍不住丟給他一記白眼:“當初把我流放來北平的是你,現在專程來請我回去的也是你。孟緒安,你傢生意是不是垮瞭,你都閑成這樣瞭?”
孟緒安自胸腔裡發出渾厚的笑聲:“世真,我還是更喜歡你用這不客氣的口氣和我說話。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
“大概是賤吧。”馮世真沒好氣,別過臉去。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各懷所思,都沒有再交談。
孟緒安把馮世真送回到瞭公寓門口,給瞭她一張酒店的名片,道:“我明天一早坐飛機回上海。你要改變主意瞭,來這裡找我。”
馮世真沒接名片:“我現在隻想過平靜的生活,不想再摻和到你們那些豪門傾軋之中去瞭。”
“拿著吧。”孟緒安把名片夾在文件夾裡,把文件夾塞給瞭馮世真,“你和我很像,世真,你絕對不會是耽於所謂‘平靜生活’的人。你將來的人生還會相當精彩。所以,為什麼不從現在就開始呢?”
這夜北平下起瞭小雪。窗前的臺燈照亮瞭一小片夜,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細鹽一般的雪花在黑夜中飛舞。總有碎雪前赴後繼地撲在窗上,遇熱融化,又再凝結成瞭冰霜。
書桌上的臺燈一直亮到瞭後半夜,燈下,是攤開的文件夾。馮世真和衣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飄雪和暗夜,思緒紛沓,難以入睡。
容定坤初次見她時那種莫名其妙的驚駭再度浮現眼前。她曾經對容定坤的反應起過疑心,卻又因為找不到什麼線索而放棄。現在想來,越發覺得詭異。
容定坤為什麼會害怕她這樣一個陌生的清貧女孩?
可是若真的是因為馮世真長得像生母,從而引起容定坤的恐懼,那他應該對馮世真采取行動才是。可是馮世真在容傢的那幾個月裡,容定坤對她態度淡漠,卻無什麼失常之處。就算後來她同容嘉上糾纏不清時,容定坤雖然厭惡她,卻也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如果一個男人殺瞭妻兒之後,再見到同妻子相似的女孩,他還會這麼鎮定?還是容定坤已經冷血殘酷到瞭一定境界,完全將自己的血債置於腦後瞭。
孟緒安不是一個聽風聞雨就信以為真的男人。能讓他放下生意千裡奔波的,必然是有一定把握的事。而容嘉上臨別前那分明藏有心事的表現更令馮世真忍不住產生不詳的聯想。
楊秀成都能弄到的情報,容嘉上沒道理弄不到。嘉上他也害怕他們有血緣關系,所以沒有告訴她嗎?
容嘉上,你到底藏瞭多少秘密沒有告訴我?
疑惑如一個越來越大的黑洞,逐步將馮世真吞沒。她躺在床上,卻覺得自己正一點點地陷入進一個早就佈置好的、註定無法掙脫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