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馮世真開車先去瞭銀行,卻撲瞭個空。她才想到昨夜他們才忙瞭通宵,孟大老爺或許還在傢裡補眠,於是調轉車頭奔赴孟傢。

開進大門時,馮世真搖下車窗問門房:“七爺在傢嗎?”

“在的。”門房神色卻有點異樣,下意識往宅子的方向瞟瞭一眼。

馮世真蹙眉問:“有什麼不妥的?”

門房忙搖頭。孟緒安治傢極嚴,下人們嘴巴相當緊,不該說的話半個字也不敢多嘴。馮世真便不再多問,把車開瞭進去。

等馮世真下車進瞭屋,孟府裡的聽差和老媽子見瞭她,也都紛紛露出帶著心虛的神色來。馮世真假裝沒看到,問:“七爺在書房還是在樓上休息?”

“在棋牌室……”一個聽差下意識答,被旁人拉瞭一下,閉瞭嘴。

既然是在棋牌室,那就應該不是在辦公。馮世真徑直走瞭過去。

棋牌室的門卻是緊閉著的,留聲機纏綿的樂曲聲隔著門板幽幽傳來。因門外也沒有聽差守著,所以馮世真沒多想,抬手敲瞭兩聲示意,然後推門而入。

然後,孟緒安並不是一個人。

斜對著大門的長皮沙發上,兩個衣衫不整的人正糾纏在一起,女子雪白光潔的雙腿正高抬著搭在男人強健的臂彎裡,留聲機的音樂聲中也混合著兩道不和諧的喘息和嬌吟。

縱使馮世真已經知人事瞭,沒準備下撞見這樣的情景也不禁好一陣臉紅,尷尬得要死。她正要退出去時,那下方的女孩卻瞄見瞭她,一聲尖叫。屋內曖昧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孟緒安氣急敗壞地起身扭頭,一臉怒容在看到門口的馮世真時瞬間定格,繼而轉為瞭難言的狼狽。

他臉皮這麼厚的,怎麼會狼狽?

馮世真訕笑著匆忙後退,卻是在這個時候看清瞭那個女孩的臉。

橋本詩織露著雪肩,短發蓬亂,滿臉不勝春意的潮紅,黑葡萄似的眼眸裡閃爍著驚慌和嬌羞。她對上馮世真驚愕的目光,嘴角抽瞭抽,終究還是控制不出流露出瞭一抹得意之色。

馮世真恍然大悟,視線轉向孟緒安,齒間發出哧地一聲笑,狠狠把大門拉上。

孟緒安瞬間跳瞭起來,丟下橋本詩織追瞭出去。

“世真!”他追出門。

馮世真遠去的腳步匆匆,筆挺的背影充滿瞭嘲諷之意。

“等等!”孟緒安大步流星沖過去,一把拽住瞭馮世真的手,將她摁在走廊的墻上,“你……你聽我解釋。”

馮世真還是第一次看到孟緒安露出這麼焦急緊張的神色。他敞著衣襟,連腰帶都沒系好,嗓音裡也帶著點慌張。不過是被旁人撞見瞭自己和女人親熱罷瞭。孟緒安的風流韻事都快作為連載小說被小報天天寫瞭,這個時候他慌什麼?

大概天下男人被捉奸瞭都是這麼一副姿態?但是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來捉奸的呀。

於是馮世真心平氣和道:“是我太莽撞瞭,打攪瞭七爺的好事。”

孟緒安被噎瞭一下,半晌順不過氣,狠狠盯著馮世真,咬牙道:“我和她不過是玩玩。”

就馮世真所知,橋本詩織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個玩傢,和孟緒安玩到一起並不稀奇,沒準還能惺惺相惜,引為知己。雖然未婚就玩上床有點莽撞,但是這也不關馮世真這個外人的事。

“七爺盡瞭興就好。”馮世真不以為然道,“你不需要回去陪她嗎?要是不急的話,我還真有一件要事要找你。”

孟緒安沉默地凝視瞭她片刻,收回瞭手,整個人冷靜瞭下來,縱使依舊衣衫不整,冷傲沉穩的氣質卻是恢復瞭。

“什麼事?”連嗓音都沉瞭下去。

馮世真聽得出他不高興,不過她更不高興。

“七爺,你到底多久前就已經知道瞭我的身世?”

孟緒安心裡咯噔瞭一聲,暗道:終於來瞭。

夜路走多終遇鬼。他知道自己會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一天,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突然,而且自己竟然會害怕這一刻的來臨。

他們早上才因成功讓趙華安覆滅而舉杯慶祝,馮世真還朝自己笑得明朗燦爛,充滿瞭感激與柔情,以及交心相知的默契。幾個小時後,她披霜含雪地站在面前,開門見山地責問。

而孟緒安也知道,他們倆之間這一場連環套般的遊戲,也到瞭最後一關,該把所有謎底都解開瞭。

孟緒安靠著走廊過對面的墻站著,問:“趙華安和你說瞭阿文的事,對不對?”

他一提趙華安,馮世真就自己自己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她猛地提起一口氣,似乎想沖過來,卻硬生生忍住瞭。

“你去年初設計阿文弄到瞭長命鎖,那你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瞭我們姐弟的事?”

孟緒安譏笑:“我計劃報仇十來年瞭,秦水根他們做過的大部分的缺德事我都打聽清楚瞭。趙華安偷偷把一個私生子養在南邊的傳言是早就有瞭的。我見瞭那個男孩才發現,應該不是趙華安的種,而是秦水根的。我要威脅秦水根給我找回金麒麟,手裡總要有點東西,就買瞭他的長命鎖。容嘉上生日那天我上門,給秦水根看瞭長命鎖。果真,他嚇得面無人色。他還真的是死要面子,太想成為人上人瞭。可偏偏早年又造瞭那麼多孽,每一件都能讓他身敗名裂。”

“你去雲南找阿文,是在接觸我之前?”馮世真問。

孟緒安點頭,“你弟弟不如你好利用。他沒受過很好的教育,性情涼薄暴戾,不容易受人掌控。而你,熱情大膽,充滿正義感和叛逆,又單純正直,簡直是最完美的人選。”

馮世真心如刀割,顫聲道:“你早知道他的下落,這些日子裡,尤其在我尋到我爹後,你都沒有想到過告訴我一聲?還是我高估瞭我和七爺的交情。你根本不在乎這個事?”

孟緒安這次沒回答。他低著頭側過臉,生硬地沉默著。

馮世真從他回避和心虛的姿態之中突然明白瞭過來,狠狠抽瞭一口氣。

“你以前以為我們姐弟倆真的是秦水根的親生兒女,對不對?”

孟緒安依舊沒有回答。

馮世真胸膛劇烈起伏,整個人都在發抖。

“所以你找到瞭我,哄瞭我投靠你。你要用秦水根的親女兒去勾引她的親弟弟,用姐弟亂倫來報復秦水根!這才是你的核心計劃,是不是?”

孟緒安緊緊抿著唇,面色僵硬緊繃著。

馮世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所以你後來知道我身世另有隱情後,卻不敢告訴我弟弟的下落。你怕我推斷出來。你不敢讓我知道你原來有過這麼卑鄙惡心的計劃!”

孟緒安還是沉默。

“孟緒安,看著我!”馮世真怒吼,“你特麼不是自詡一個敢作敢當的漢子嗎?為什麼不回答我?”

孟緒安喉結滑動著,終於把視線投向馮世真。

“是……”

馮世真一巴掌甩在瞭他的臉上,打得他偏過瞭臉去。

輕輕的抽氣聲傳來。橋本詩織抓著衣服,在棋牌室門口探頭探腦。

“聽得開心嗎?”馮世真惡狠狠地問。

孟緒安亦暴躁地朝那頭怒吼:“滾——”

橋本詩織眼紅發紅,惱羞地甩上瞭門,砰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回響瞭好一陣。

馮世真和孟緒安對峙而立,馮世真怒目以對,孟緒安卻是沉默著。他傢世清貴,又位居人上已久,再隨意放松時也有一股自骨子裡漫出來傲慢矜持的姿態,這樣放低姿態的情景,前所未有。馮世真扇瞭一耳光後,也有點後悔。孟緒安畢竟算是她的東傢。況且她是遇強則強的性子。對方服軟瞭,她也就不再會得理不饒人。

孟緒安和她相處瞭一年,也瞭解她,於是話語低沉而認真地說:“這件事,是我做錯瞭。世真,對不起。”

馮世真定定地看瞭他半晌,終於長嘆瞭一聲。

“你這招太陰損瞭,孟緒安。或者你當時覺得,我身上也留著秦水根的血,所以活該倒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親弟弟亂倫?”

孟緒安又沒吭聲,那就是默認瞭。

馮世真簡直氣得啼笑皆非,走過去狠狠推瞭孟緒安一把,“你就那麼喜歡做上帝?天下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有怨仇,你這樣利用我,你就沒有良心不安?”

“世真……”孟緒安無奈地看著她,“我沒有一日不在後悔……”

馮世真噗哧嘲道:“你知道嗎?我聽容嘉上說秦水根對他懺悔,也喜歡說這句話。今日趙華安向我我求饒,也說瞭同樣的話。你們都沒有一日不在後悔,卻沒有哪一日想起自己應該去彌補的。非要等到事情敗露瞭,才百般為自己找借口。”

“我有在彌補。”孟緒安辯解著,“我幫你找你生父,就是在彌補。世真,人是會變的。你在我的心中,也已不同過去。我是真的很後悔當初曾那樣算計過你。如果能重來,我一定會換個法子。”

“也許吧。”馮世真道,“你沒覺得,你這樣的人才最可怕麼?有情時對你處處好,無情時卻能隨意踐踏。人心多變,誰敢篤定能一生一世都討你歡心?”

“不會的。”孟緒安眉頭緊鎖,帶著點不安道,“世真,亡羊補牢,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用瞭。”馮世真卻淡淡一笑,“這事畢竟沒有給我帶來實際的傷害,我也不會因此記恨七爺您。脾氣發完瞭,這事就當過去瞭。再說我會上當說白瞭也是因為自己太蠢。和七爺合作一場,雖然有許多不愉快,但是目的都順利達成瞭。我們倆也該好聚好散瞭。”

“世真!”孟緒安抓住瞭她的手腕,手指收攏,“別讓這事毀瞭我們倆的交情,求你。”

這麼倨傲自戀的人居然能說出求字,馮世真隱隱驚瞭一下,險些以為孟緒安被人假扮瞭。可仔細看他,卻又還是那張臉。是什麼讓他變瞭?可別說是棋牌室裡那個女人。

“阿文跑走瞭。”馮世真說,“他敏感多疑,不信我。當然,我也沒有什麼有力證據。他聽說趙華安倒臺瞭,就跳窗跑走瞭。”

“不用擔心他。”孟緒安說,“我會派人去找他。他在上海也沒處去,估計會回雲南。你也別看他年輕寡言,他在堂裡已經做到瞭三把手的位置,也有一幫忠心的手下。我估計他不是為瞭你,而是想趕回去爭權的。”

馮世真苦笑道:“我的弟弟,這個年紀,本該在大學裡念書的,卻是成瞭大煙販子的接班人。也不用麻煩七爺。嘉上已經派人去追瞭。我們會看著辦的。”

“我們”兩個字在孟緒安心上刺瞭一下,初不覺得疼,可隨著心跳,一下一下,好像刺一點點紮進瞭肉裡的感覺。

“你們……”孟緒安被刺得一陣煩躁,嘲道,“看來真的愛情,是能讓人克服滅門之仇的。”

馮世真也來瞭氣,反嘲瞭回去,“我看七爺也不差,撿容嘉上的破鞋也撿得不亦樂乎。”

孟緒安面色刷地黑瞭。

馮世真冷著臉朝他一拱手,“不打攪七爺瞭。”

說罷,不再多看孟緒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孟緒安聽得出馮世真話中賭氣之意,知道追也沒有用。他頹疲地靠在墻上,狠狠把後腦撞著墻,閉眼長嘆。男人削瘦英俊的臉上籠罩著懊悔之色,加上凌亂的黑發,愈發顯得沮喪無奈。

《流光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