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喜迎中秋（上）
全村大會，村委會那點地方可不夠，直接便在以前打曬糧食的長院裡舉行。墳包和伍魁首往來穿梭，頤氣指使指著佈置會場。半米高的戲臺子上好像還鋪瞭紅毯？近處一看，不知道是哪個文盲刷瞭一截子紅漆。漆還沒幹，上腳就沾，氣的胡支書叫拉瞭兩筐爐渣來墊上，狠狠踹瞭墳包一腳。
墳包無辜，又忌憚瞭斷大師不敢推責給伍魁首，便大呼小叫責備富大山手腳慢，趕驢一般催促著佈置主席臺。伍魁首是見過世面的，廟裡的蒲團帶瞭七八個，座椅先墊的軟乎，又是鋪設白佈又是分擺水杯，臨瞭還每個座位前放上銘牌，照著新聞聯播裡的畫面收拾的似模似樣。往次打量一番，還覺得少些什麼，喊過幾個崽娃子去外面摘幾把野花插瓶。這可難住瞭孩子們，大秋天裡哪來那麼惹眼的野花，有心思活泛的爬上樹去，剛泛紅的柿子摘下那麼一串支來，立刻獲得瞭威猛鐵董的好評。於是，主席臺的長桌上便依次擺放若幹果實累累的柿子枝，顯得胡有地方特色。
批鬥會佈置這麼花裡胡哨有點過瞭，這是誠心逼自己主動辭職呢！老伍成瞭臺上唯一不開心的人，但怎麼難也得咬牙挺過去，不能稱瞭老胡的願，更不能給瞭斷禿賊任何機會！趁村裡人還都沒到齊，心裡默默排練一會做檢討的措辭，可剛有瞭點眉目，就被胡支書吹麥克風的聲音打斷。
“開始試音瞭，都乖著，不準喧嘩！”胡支書老練的轉瞭轉麥克風的收音效果，卻惹起瞭彼此起伏的狗叫聲，“狗都攆出去，誰傢的娃誰傢看好，哭叫吵鬧的罰大人錢！納鞋繡花的都停瞭，蹲坑看女娃襠的這是尋死呢？！”老英雄丹田之氣雄厚，一陣威脅恐嚇後狗也不叫瞭，孩子也不敢鬧瞭，女紅也趕緊收瞭，幾個對異性產生興趣的小青年連滾帶爬回瞭群體。嚇得孫婷還下意識收瞭收腿，怪不得劉秀娟剛非讓自己換瞭身寬松的褲子，山裡人也是人啊。
就這麼一個細節，就看出胡支書對伍傢溝絕對的掌控力。老伍深呼吸一口氣，上刑場般的坐到自己位置上，瞥見臺下首席的瞭斷大師，卻升起些許優越感。犯錯的幹部也是臺面上的人，禿驢就算橫行鄉裡，這大場面上不還得坐在下面嗎？內心的焦慮稍解，便習慣性的將話筒朝自己面前挪，卻被胡支書一把拍開。
這是為何？連宣佈批鬥會開始的權利都被剝奪瞭？有點委屈的看瞭眼第五名一眼，像是在詢問，卻一副求救的模樣。看老伍這樣，第五名的氣早就消瞭，善意的朝臺下指瞭指，原來伍魁首正人模狗樣的架著個傢用攝像機在找角度，試瞭半天才滿意，胸有成竹的朝胡支書做瞭個OK的姿勢。
胡支書得令，用力清瞭清嗓子讓現場再次靜寂下來，：“我宣佈，伍傢溝第一屆中秋總結會開始！都鼓掌！”
人就這樣，盡管一問三不知，可一旦加入到某個特定群體，情緒也就變得容易帶動瞭。說鼓掌大夥就拍起手來，開始還帶點被動感，漸漸被周邊鼓噪的掌聲影響，也就莫名其妙的興奮起來，拍的更起勁瞭。
連第五名都忍不住猛拍瞭半天，孫婷扭頭笑的停不下來。都不知道為啥來開會，就能下死力的鼓掌，也太容易被人操控瞭。若這會兒換成傳銷大會定然能發展一大批下線出來。
“正經點。自由散漫慣瞭，沒一點集體意識！”鐵馬也象征性的拍著手，還忍著笑批評孫婷個人主義。
鐵馬話音剛落，胡支書揮手用力一收，掌聲戛然而止。“現在歡迎與會的兄弟村領導，東壩頭的村委會主任曹俊同志！”
掌聲再次響起，臺下人群裡的曹俊盡管也是一村之長，卻從沒見過如此令行禁止的大會場面，正對胡支書的手段嘆為觀止時，忽然聽到大夥歡迎自己，趕緊伸手表態，朝周圍客氣點點頭。自己就是個外來觀摩的，一不知會議內容，二又沒準備合適的講話稿件，冒然上臺太尷尬，禮貌的拒絕胡支書的邀請，順手拽住瞭不知深淺還想上臺的劉小弟。可就算這樣，劉小弟還是恬不知恥的朝臺上劉秀娟和第五名打招呼，大肆宣揚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被身邊的墳包鄙視到極點。曹俊有點後悔帶這傻叉出來，不看好他就把臉丟到伍傢溝瞭。
胡支書點到為止，無非就是朝東壩頭顯示一下伍傢溝的威風，可老伍卻有點吃不住瞭。本以為自村的錯誤自村批鬥下就算瞭，沒想到連外村的都請到瞭，很是惱火老胡這不知體面的做法，傢醜不可外揚的道理都不懂瞭！這是要徹底鬥臭自己啊！再不表態就真完瞭！
場面上沒法發作，臉帶不悅起身要走，卻被一旁的劉秀娟拽住瞭，塞瞭張疊好的方勝過來：“他村長，這是你的發言稿，名娃都給你準備好瞭。”
老伍有些眩暈，說起來對第五名叔嫂是非常感激的，沒有他倆也沒村裡這麼些改變。自己是做瞭錯事，私下磕頭賠罪都沒問題，可這會怎麼也聯合老胡一起作踐自己？也罷，誰的孽誰受，看瞭劉秀娟的面子咬牙拆開發言稿，忍著氣快速瀏覽一下內容……
看著看著，老伍內心變得平靜起來。名娃好學識啊，滿紙上都是村裡前期做出的成績和不足，還有那措辭精致易懂的發展規劃和宏偉目標，沒一句檢討認錯的話。竟真是總結加展望的發言稿。有點不相信的扭頭看看第五名，又拿著稿子朝胡支書展瞭展。
胡支書點點頭，表示認可。老伍心裡大石頭落地，鬧瞭那麼大的亂子，第五名竟沒有怨恨自己，還幫著寫瞭這麼體面的發言稿。這比往日鎮長發言的那種上檔次的多瞭，起碼有省部級水準！自己一個小村長用這麼高大上的東西會不會糟踐瞭？這會已經來不及再思想鬥爭瞭，胡支書已經宣佈讓伍村長發言。
要對得起第五名的心意，一定不能讓這麼好的稿子打折！提瞭提氣，吃奶的洪荒之力都用上瞭，聲音要多洪亮有多洪亮，口齒要多清楚就多清楚，一句句開始還是朗誦形勢，後來逐漸適應瞭其中的力學應用，便繪聲繪色起來，慢慢吃透瞭字面裡的意識，得心應手的都能和臺下鄉親互動一兩下，官民氛圍也融洽起來。
民眾對臺上官員講話都是能混就混的趕緊過去，可曹俊是體系裡的人，第一時間就感覺出這發言稿的驚艷之處。詞句簡練易懂，層次遞進分明；總結與展望兩個概念轉換委婉還鼓舞人心。即便是一些自省和檢視不足上還處理的周到，即不傷害群體感情，又能一針見血指出問題，這可不是個落魄的村委會有能力出的稿子，回憶下細節，隱約記得剛剛劉秀娟遞給老伍什麼東西，難不成是……
曹俊小心的拉拉劉小弟的：“你姐不是中學畢業嗎？”
“沒畢業，當時傢裡供我，讓我姐把學停瞭。”
事不關己，劉小弟對老伍發言有些厭煩，點瞭支煙打發時間。曹俊內心嘆瞭口氣，為這麼個沒出息的雜碎就把聰明上進的秀娟耽誤瞭，重男輕女害死人啊！更覺得劉秀娟瞭不起。
老伍一邊感激第五名不計前嫌；一邊全情投入的發言。待要再添加點自己的特征元素進去的時候，卻發現稿子已經到底瞭！這太遺憾瞭，剛炒熱的氣氛不能白白浪費瞭，“我意思啊，這次會議主題鮮明進步，該說該講的還需要再強調一下，有不懂的呢，我在這兒也多解釋解釋。”又準備給稿子重來一遍的時候，胡支書臺上笑瞇瞇推過個紙條，上面寫著：別給臉不要臉。
老伍不敢造次，趕緊兩三句結束發言。臺下群眾松瞭口氣，立刻死裡逃生的邊鼓掌邊準備退席。還奔小康富裕村，能脫貧就不錯瞭；大過節上聽你胡言亂語已經很給面子瞭，誰傢都忙，沒時間耽擱在村幹部意淫上。
“誰走誰倒黴！”胡支書適當的警告立刻澆滅瞭群眾的好心情，這是非要給全村熬死在會場上啊。娃娃們沒那麼些忌憚，已經開始叫喚吵鬧瞭；幾個年齡大的也因為來趕會沒來得及吃飯，便出聲抱怨。最可憐的是墳包，一早就被拉來做工，這會血糖已經有清零的趨勢，本來還能坐住，可聽老伍嗶嗶這半天就隻能半癱在地上。
“讓娃回去吃口飯再開會成不？”墳包媽有些擔心孩子安危，話雖然是對著胡支書說，可眼神卻看向第五名，一臉擔心。
“少吃一頓死不瞭！”胡支書看會場有些失控，用力拍瞭拍桌子，“誰再吵吵，一傢罰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