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一落千丈（下）
老伍的情形倒比第五名想的還嚴重。外頭遭瞭冷眼、白臉，回到傢裡也是冷鍋、冷灶的，連口熱水也沒得喝。進屋就想朝媳婦發火，這才想起來媳婦被自己打發進縣城買手機瞭。艱難地拖鞋上炕。雖然年歲比胡支書還差上幾輪呢，怎麼有種要比那老不死的還要早入土的跡象？胸悶、氣短、心慌，想吐……
“怎麼瞭這是？”老伍媳婦剛回傢，就聽見老伍在茅房裡發出詭譎的聲音。跑進來一看，人正蹲在茅坑上用嘴噴呢。
肚裡沒食，又狠抽瞭半包煙，人能好才怪。老伍媳婦趕緊給他攙到炕上躺好，蓋上被先給沖瞭點歷史悠久的奶粉墊饑。
熱熱的喝到肚子裡，老伍慢慢緩過勁兒來；感受到老伴的體貼，驟然覺得人間起碼還有傢庭溫暖在。便也投桃報李地關心起她今天的狀況，問她買的新手機呢？讓把新手機拿來瞧瞧，看是不是能超越墳包他媽，重返伍傢溝名媛領袖的位置。
“沒買。”老伍媳婦又給弄瞭個溏心荷包蛋端來。沒發錢的時候心裡都是不平；發瞭錢，起初是狂喜，可興奮勁兒過去瞭，回顧整個事件才意識到老伍在裡面似乎扮演瞭很不光彩的角色，便有些不安。“這錢，咱們拿著是不是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老伍剛被食物壓下去的火兒突然就大瞭。發完錢那會兒要不是這死婆娘在傢裡哭來鬧去，自己也不能走上邪路，淪落到今天這下場。便把當初被媳婦質問過的那些話，都反過來質問她。自打第五名回村，他那些破事兒是不是都自己張羅的？他收蟲，自己幫著吆喝；他養魚，自己幫著包塘；他做飼料，自己幫著守廠房；東壩頭、董傢寨要欺負他，都是自己帶隊沖殺……
“他爸活著都不定有我做的好！”聲嘶力竭的結論讓老伍自己都信瞭。
從這角度聽似乎是有道理的。可老伍媳婦這會兒全盤冷靜下來，打另外個角度分析瞭一遍。第五名收蟲，自傢可是利用信息先行動手撈瞭一筆大的；替村上包魚塘，也讓老伍成瞭各村領導羨慕的風雲人物……說到底，是借瞭人傢第五名的光。“要是沒有你把魚塘包給那城裡客商的這碼事兒，這錢咱拿瞭心裡不虧。但是……”
老伍想把剩下半拉荷包蛋都糊媳婦臉上。日瞭她全傢的狗。沒有錢，跟自己翻臉；有瞭錢，為瞭面上過不去又要跟自己翻臉。
“你幹啥？”老伍媳婦正試圖跟老伍講道理，就見老伍打櫃子裡又翻出農藥瓶子。好我爺！想起這老貨畢竟是有過自裁的黑歷史，趕緊給攔下，告訴他自己不是怪他。“我也有錯，我也有錯。”先把瓶子搶下來，再把人安撫到炕上躺好。“我意思不是你沒貢獻；是你……是咱！是咱關鍵時刻沒頂住……當然，也是姓胡的發錢發晚瞭。”老伍媳婦趕緊把焦點轉移，隻提覺得這次對不起第五名。“人傢給咱村，給咱傢這麼多好處。你卻引狼入室，換誰心裡都不好受。”
“都是姓胡的那老不死作怪……”老伍恨意如今都在胡支書身上。
“可畢竟是咱辦出的事，你沒法給人名名解釋。”老伍媳婦內心的歉疚終於超過瞭對金錢的熱愛，咬牙拿出瞭存折交給老伍，“我看……咱把這錢還給名名吧。別等人傢心裡有火，討要到門上，咱就更沒臉瞭。”
“名娃不是那樣的人。”老伍嘴裡說著，心裡卻打起瞭鼓。擱以往，自己要是住院，第五名早提著禮過來瞧瞭；可這次……怕是心涼瞭。即便年輕人愛面子，不好意思朝自己討要回這筆錢，但拿在手裡是的確虧心呀。可要還回去……
你不是還要翻修廈屋嗎？還有惦記瞭好長時間的新豬圈呢？老伍問媳婦。心裡頭終究是有些舍不下這十五萬巨款。
這是個技術活兒，總得三思而後行。夫妻倆殫精竭慮地探討起來。正說話的工夫，第五名叫門聲傳來，老伍夫妻倆有些慌張。剛還和睦地商量怎麼去第五傢登門致歉；這會兒就變成瞭互相指責，認為對方悔過意識不堅定、不主動，被人聲討到門上，既失瞭先機，又有沒瞭臉面。
怎麼辦？老伍媳婦下意識把存折塞進瞭枕頭底下，沒瞭主意。隻拿眼看老伍。
還能怎麼辦。老伍倒是豁出去瞭，讓媳婦去開門，趕緊請人傢進來。讓人傢罵個痛快，自己心裡也能舒坦一些。過後該認錯、該還錢的，也就沒那麼多負擔瞭。
老伍這邊做好心理建設，第五名卻沒有遂瞭他的願。拎瞭一堆探望病人的禮品進屋，噓寒問暖，充分表達瞭過去的誤會就讓它過去，未來還要跟老伍一起攜手共度的心願。
“咱伍傢溝需要您，我們玉立公司的發展也需要您。伍叔，你可得早點好起來，重回工作崗位呀。”
第五名的暖心話語聽得老伍無地自容。這些年來，自己對村裡兢兢業業，村裡人卻不念自己的好，這出瞭事，連打帶罵、冷嘲熱諷，誰都不把自己當人看。
反觀第五名。自己差點坑瞭他，人傢卻宰相肚裡能撐船，非但沒有計較，反而跑過來給自己寬心。這就是做人的差距……
老伍深受觸動，便情不自禁的開始瞭滔滔不絕的自我檢討。難免也就提及瞭如今村裡人對自己的冷遇。在這種輿論環境下，人怎麼能重返工作崗位呢？
有自責，有懺悔，更多的是不安。第五名感受到瞭老伍內心的惶恐，勸他不要擔心。都是人民群眾，想法單純。有瞭誤解，隻要澄清瞭就好。
“伍叔你放心。這事情的原委。村裡人不知道。我去給大傢解釋。”
第五名的表態再次深深擊中瞭老伍內心。懊悔與慚愧交織，到後來都不知道自己和第五名說瞭些什麼，等人走瞭半天才緩緩回過神。
老伍媳婦則喜極而泣，高興地問老伍，既然第五名這態度，那意思是不再追究你瞭吧？打枕頭下面又掏出那張存折，死裡逃生般問老伍，所以這錢也不用還給第五名瞭吧？
當然不用還。第五名費瞭一番口舌，終於把眼神癡呆的老伍說得雙目恢復瞭神采，也就放心瞭。人隻要重新有瞭精氣神，那就會馬上回歸正軌。至於胡支書他老人傢的擔憂……應該是過濾瞭。還讓劉秀娟放心，胡支書認為的這大難題，自己已經順利解決瞭。
說有幹勁兒也沒錯。被第五名表態後，老伍如釋重負。如今算是想明白瞭：雲從龍，風從虎，良將尋明主，村長要靠第五名。
“往後，人傢要用咱，就幫明娃管個工廠；不用咱，這十來萬也夠做個小本買賣過日子瞭。村委會呀……滾他娘的蛋。”
啥意思？老伍媳婦被老伍突發的宣言震糊塗瞭。意思就是往後什麼狗屁村長，都跟自己沒關系瞭！曾經還幻想過成為伍傢溝的權力中心……都是天上浮雲。費力不討好，這村長不當瞭，從今往後再不朝村委會現眼。老伍下定決心，臉色也漸漸恢復紅潤，把剩下半拉荷包蛋吃瞭個幹凈，倒頭便睡。
老伍媳婦捏著存折有些懵。聽這話是打算辭職不幹瞭？那……那自傢不就跟墳包傢一樣，變成平頭百姓瞭嗎？讓深刻反省，是因為對不起人傢第五名，是不想斷瞭村裡的活路；可沒打算不當官夫人呀！老伍媳婦焦慮不安地看著老伍，伸手要去推他，可聽他已經打起瞭呼嚕，終究是猶豫瞭……
人一但下定瞭決心，整個氣勢都不一樣。胡支書二天早晨到村委會的時候，就見老伍大馬金刀的在辦公室裡坐著，一副早早候著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