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長途奔襲（下）
村委會的氛圍讓錢哥感到不適，不是因為殘舊，而是那種衙門的氣息。剛還是個質樸熱情的老農民，回到位子上就變成肅穆的支書。欣慰的是這位伍村長沒啥正行，吆五喝六要招待貴客。
老支書頓瞭頓拐杖，讓老伍先消停，等談完事情再招待也不遲。關上門，一邊是以孫婷為首的玉立公司高層，村支書沒有中立的打算，先坐瞭孫婷身邊，老伍隻好客氣幾句回歸瞭陣容。顯得長桌對面的錢傢兄妹勢單力孤。錢哥覺得這麼涇渭分明的太生分，就想拉椅子朝對面挪挪，卻被小錢一把拉瞭回來。
這是要開撕瞭。第五名第一時間讓嫂子回去拿賬本，凡事有他和孫婷，一會哪怕打起來你都別表態。劉秀娟點點頭，躡手躡腳的出去瞭。鐵馬就沒那麼嚴肅瞭，想過去給錢哥拔根雪茄，卻被孫婷蠻橫的推倒座位上。
老伍這才察覺氛圍不對，看看老胡又看看第五名，“咋瞭？”
“不咋，”老支書示意老伍別緊張，“你閉嘴就行瞭。錢老板遠來是客，有話讓人傢先說。”
還有啥說的？小錢把電話錄音打開，就傳出第五名的聲音：不能合作就分，盡管抽資撤股，好合好散！
玉立公司陣容裡，都沒想到第五名還有這麼犀利的一面，孫婷眼神裡盡是喜愛。鐵馬覺得情緒積累的有些倉促，讓小錢重放錄音後一臉如癡如醉，哈尼真爺們！溫文爾雅的肉體下竟有如此果決冷酷的靈魂，就要求把這一段錄制下來設為手機鈴聲。老伍心裡敲鼓，這可是官方認可的女朋友啊，不明白第五名為何六親不認，手刃女朋友毫不留情。
孫婷根本不想問原因，能這麼踢出小錢最好，“第五名作為玉立公司的總執行，他的決定公司全力支持。”
“婷子，咱兩傢可是患難之交。你這麼說話就絕情瞭！”錢哥不怪第五名在電話裡說氣話，畢竟事出有因。可孫婷那冷漠的口氣就難以接受瞭，就好像錢傢這邊是用過的創可貼，血一止就扔。
小錢示意親哥少悲情，卻直視老胡，“飼料廠在伍傢溝地頭上，你村也參與分紅，我想聽聽你們村委會的意思。”
胡支書再一次制止老伍發言，滿臉皺紋朝小錢善意一笑，“我村當然希望飼料廠能辦好辦大，當命根子一樣操心呢。可你們兩傢老板尿不到一壺，我村就隻能選英明的一邊站瞭。”
劉秀娟拿瞭賬本回來，正聽到胡支書發言，就知道這傢分定瞭，按小叔子的意思把賬本交給錢哥。錢哥沒心情翻賬本，要是大傢能好話好說，認錯道歉都行；可對方心意已決的當口，就必須力挺妹妹到底瞭。孫婷心斷意決，鐵馬事不關己冷漠無情，形勢不如人隻能指望第五名還能講理。
錢哥有江湖屬性，不是沒見過場子的崽娃子：“第五名，你要是早就打算把我兄妹倆踢開，那下來的話咱不用談。分紅分股的我一分都不要，就算姓錢的一傢眼瞎。”
“就事說事，”第五名不是跑江湖的，沒什麼俠肝義膽、兩肋插刀那些反人類情結，不會跟隨錢哥的節奏：“我要早有踢人的打算，就不用等飼料廠已經壯大才動手。你看看賬本上的損益，我得多花多少錢來買你那一份。”
“多少錢？”老伍還是忍不住問瞭出來。
“將近七百萬！”第五名不快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到錢傢兄妹一側，“錢哥，起傢時候咱兩傢才投瞭多少？不到一年翻瞭十倍。就算分瞭，你也沒理由給我扣個不仁不義的帽子。村裡多少人指望吃飯呢，飼料廠不能倒，與其南轅北轍的自殺，還不如各自發展。”
錢哥有點後悔講理瞭。這事自傢本就不占理，被說瞭個啞口無言。除瞭胡支書，玉立公司這邊沒人知道南轅北轍指的是啥，看眾人有點不明所以，胡支書技巧性的解釋瞭下。小錢如何規劃在地收購事宜，導致鎮委書記如何來村裡施加壓力。鎮上正愁插不進手呢，瞌睡遇見熱枕頭，往後別說盈利，廠子能不能保住還兩可呢。
這就炸鍋瞭。老伍跳起來指著小錢，手指頭都哆嗦。“他錢老師！你不想幹瞭，別坑我這窮村啊！這……往後咋活啊！”
鐵馬本來沒啥態度，可胳膊肘朝外拐就可氣瞭，踢翻椅子站起來就打算退場。孫婷起身告訴第五名：“該怎麼分你做主，不用給我匯報，往後我不想聽到這事。”說完，就要和鐵馬離去。劉秀娟也氣鼓鼓的，小叔子讓自己別參與，正好跟著孫董一起走。
“站住！”
剛剛一言不發的小錢動瞭，一板凳就砸瞭門上，嚇的正開門的鐵馬竄出多遠。孫婷暴脾氣摸出電棍就要攻，錢哥把妹妹擋在身後，提起椅子就要殺開血路。第五名第一時間拉開嫂子，上前護住孫婷。鐵馬見哈尼沖到一線瞭，錯身上前一腳先把門從裡面踢的凹進門框，眼看就打不開瞭，就準備開啟無差別籠鬥。
都是狠人啊！老伍驚得嘴裡半截煙都嚼瞭，鐵董、孫董那麼溫和的人，說話間都變殺人機器瞭？尤其是小錢姑娘，堂堂研究生如此罡猛，都不知道在學校裡研究的是啥？想上前說個調停，卻被胡支書死死摁住。
“住手！”劉秀娟上前空手入白刃就把孫婷的電棍下瞭，上前用力奪過錢哥手裡的椅子，“年根上少給派出所添麻煩！都坐下！”一指小錢：“你要把你哥犧牲到這？！給我坐下！”
孫婷用力扯瞭扯門，鐵馬爆發力太強，門框都變形瞭，根本拉不開，氣呼呼又坐瞭回去。第五名拉回嫂子，又扯扯鐵馬，各回原位。老伍長出一口氣，捋瞭把腦門，一把汗水。小錢飛瞭自己的椅子，隻好和哥哥坐一張，不舒服的靠在扶手上。錢哥示意小錢別挑釁瞭，好看不吃眼前虧。分就分吧，幾百萬不是小數，別到最後把人搭進去。
“對對，咱和平分傢。”老伍剛還想著少給錢傢分點，完全沒想到都是這種路數。“咋公平咋來。”
小錢大高個，坐扶手不舒服，起身卻被錢哥拉住瞭。“少拉我。掙瞭屁大點錢就以為自己創業瞭，就這一幫人還有底氣跟我提分傢？”
錢哥一把沒拉住小錢，眼看妹妹就奔對面去瞭，趕緊攆過去保護。誰知小錢沒沖人過去，反倒在個鐵皮櫃錢停下。櫃子上瞭鎖，撥弄幾下打不開，回身卻給老胡揪起來。
惹誰都別惹老殺才啊！老伍就怕老胡把小錢傷瞭，誰知老支書就像個普通老人傢一樣被拽個趔趄，還一臉委屈，“年輕人打架，你欺負老頭算啥？”
錢哥就覺得臉上掛不住，妹妹這舉動有欺軟怕硬嫌疑。小錢不解釋，擋開拉架的親哥，指著鎖頭：“打開！”
孫婷、鐵馬都糊塗瞭。第五名就覺得不可理喻，你找玉立公司算賬，人傢村委惹你瞭？老胡口袋哆嗦的摸瞭半天鑰匙，剛掏出來還給掉地上瞭，小錢煩的搶先拾起來，給鐵皮櫃打開，裡面一大摞文檔抽出來用力摔在第五名眼前。“看！”
這啥意思？上面發下來學習類的文件，每次開會都得領。又是中央又是省上，三農政策啥的，沒人看又不能扔，長年累月下來攢瞭這麼一櫃子。都是高來高去的東西，跟小老百姓有關系嗎？錢哥覺得妹妹瘋瞭，事情發展的突兀，越來越丟人，還不如剛剛戰鬥而死呢。
老伍好歹是村長，不習慣被體制外的人摔文件，有辱村委臉面。“他錢老師，要不咱先把重要的事談瞭，再組織學習上進？”
“這麼多，你讓我看啥？”第五名看似給小錢說話，眼睛卻盯著錢哥，意思是趕緊把你妹拉走。
小錢熟練的從裡面翻出一個文件袋，扔瞭第五名面前，自己則坐瞭回去。第五名看著上面的日期，是去年的資料。本不想打開，可心裡有點好奇。看瞭眼孫婷，又看瞭眼嫂子，就這麼一猶豫，鐵馬伸手先把文件袋上的線解瞭，抽出一摞材料煞有介事的看瞭幾眼。
“寫的啥？”不光第五名腦袋湊過去看，老伍和劉秀娟也來瞭跟前。孫婷假意不感興趣，但仍舊斜眼瞥瞭幾段文字。
是有關產業扶貧的政策。主要是鼓勵對貧困地區的投資，挖掘農業產品潛力，提高土地利用率；用新觀念新科技新模式來提高產品競爭力，惠及一方百姓。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假大空！”多年來，身為村長的老伍對這類的東西深惡痛絕。說這麼多，到最後還不是得靠救濟過日子？
錢哥瞄瞭幾眼，內心就贊同老伍的觀點。妹妹拿出這麼沒有說服力的東西來文過飾非，的確有失心瘋嫌疑。嘆瞭口氣，剛還那麼些人圍觀呢，這下作為幕後神秘錢哥的形象就全毀瞭，指不定以後被伍傢溝怎麼笑話呢。
劉秀娟心裡也嘀咕，不明白小錢為何要拿出這東西壯膽。可看著第五名和孫婷看的挺仔細，也不好發言。鐵馬見識廣，把文件交給第五名，悶頭找瞭柄大改錐當撬杠，撬開大門歡呼一聲跑瞭。老伍不解看看胡支書，鐵公子也瘋瞭？
第五名翻完幾頁文件，回頭問老伍：“附屬的相關條例呢？”
“附屬啥？”老伍一臉迷茫，回頭問胡支書：“名娃要啥？”
“3—14號文件袋，”小錢對老伍的無知很滿意，告訴第五名：“往下數十七摞。”
哦。第五名抽出相應的文件袋打開，裡面厚厚一沓的配套政策文本，有中央的，有地方的，根據不同地域還有不同的規定。把一半分給孫婷，倆人接力閱讀。
“不用那麼麻煩。有關新農村資源整合與產業配套決議文，”小錢雙手抱胸，雙腿搭在桌上，半窩在椅子裡，“編號17，相關產業稅的那一段，我有重點劃出來。”
“你咋知道這麼清楚……”第五名話說一半，才想起塌方那一陣，小錢暫管過村委工作。便不做聲，直接翻到小錢標記的地方仔細閱讀。
看到第五名和孫婷認真看文件的樣子，錢哥也明白瞭，妹妹不是發瘋，是有備而來的。看著這麼多優惠政策，第五名忽然明白小錢找鎮委的意圖瞭。飼料廠在地采購就是對貧困地區幫扶，那就叫產業扶貧，不但在稅制上有大量的減免，還有不同比例的補貼。與之前的鄉鎮企業模式差別巨大。
若單獨核算，地方采購是虧瞭點；可算上稅制上的減免和扶貧津補，那就大大的合算瞭。成本降低，市場競爭力肯定會提高。不光主營的錦鯉飼料，連代工的利潤空間也一下拉大瞭。孫婷內心飛速算瞭筆賬，把文件扔瞭桌上，忽然想起還有國際友人需要招待，還要順便收洗曬的衣服，便揚長而去。
第五名看瞭嫂子一眼，“她自己洗衣服？”
劉秀娟搖搖頭，擔心看瞭眼小叔子。這邊就剩瞭叔嫂倆面對人傢兄妹，錢哥的壓力一下減輕瞭。雖然不懂發生瞭什麼，可心裡好像松快瞭，友好的遞瞭根煙給第五名，“不著急，慢慢看。”
“要算不過來，右邊抽屜有計算器。”小錢露出勝利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