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暖時光 第十章 光影幸福

人生的一切變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陰影構成的。——列夫·托爾斯泰

十二月底,沈侯的媽媽來上海,處理完公事,她請Judy私下吃飯。

Judy提起自己的新助理,毫不吝嗇言語地大加誇贊。沈媽媽一時興起,對Judy說:“認識你這麼多年,很少聽到你這麼誇人,引得我好奇心大起,正好我明天有點時間,去你那邊轉一圈,到時你把人介紹給我,如果真不錯,我正好需要個能幹的年輕人。”

Judy不滿地撇嘴,“我把人調教出來瞭,你就拿去用?我有什麼好處?”

沈媽媽知道她就一張嘴厲害,不在意地笑笑,“好姐妹,你不幫我,誰幫我呢?”

Judy也不再拿喬,爽快地說:“行,你明天過來吧!哦,對瞭,劉總那邊有個新來的銷售很厲害,人也長得帥,你要覺得好,把他也挖走吧,省得就我一個人吃虧!”

沈媽媽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沈侯,苦笑著說:“這事我現在不好和你細說,反正以後你就知道瞭。”

Judy和洋鬼子打交道打多瞭,性子也變得和洋鬼子一樣簡單直接,除瞭工作,別的一概不多問,猜到是傢長裡短,直接轉移瞭話題,“吃什麼甜品?”

第二天,沈媽媽真的去瞭公司,先去劉總那邊。劉總親自泡瞭茶,“嫂子,這次在上海待幾天?”

“明天回去。”

“沈侯去長沙出差瞭,昨天下午剛走,明天隻怕趕不回來。”

“沒事,我又不是來看他。”

劉總斟酌著說:“我看沈侯這小子行,你跟大哥說一聲,讓他別再生氣瞭。”

沈媽媽喝瞭一口茶,說:“老沈一怒之下是想好好挫挫沈侯,沒想到沈侯倒讓他刮目相看瞭。老沈再大的氣,看兒子這麼努力,差不多也消瞭,現在他隻是拉不下臉主動和沈侯聯系。”

劉總試探地說:“銷售太苦瞭,要不然再做一個月,等過完春節,就把人調到別的部門吧!”

沈媽媽說:“看老沈的意思,回頭也看沈侯自己是什麼意思。銷售是苦,但銷售直接和市場打交道,沈侯如果跑熟瞭,將來管理公司,沒人敢糊弄他,這也是他爸爸扔他來做銷售時,我沒反對的原因。”沈媽媽看瞭下表,笑著起身,“我去樓上看看Judy。”

劉總陪著沈媽媽上瞭樓,走進辦公室,沈媽媽覺得整個房間和以前截然不同,“重新裝修過?”

劉總說:“沒有。”

沈媽媽仔細打量瞭一番,發現不是裝修過,而是佈置得比以前有條理。以前,樣衣不是堆放在辦公桌上,就是堆放在椅子上,現在卻有幾個大塑料盒,分門別類地放好瞭;以前,所有的衣服畫冊都堆放在窗臺上,現在卻放在一個簡易書架上,原本堆放畫冊的地方放瞭幾盆花,長得生機勃勃。

Judy年過四十,仍然是個女光棍,自己的傢都弄得像個土匪窩,她沒把辦公室也弄成個土匪窩,已經很不錯瞭。沈媽媽走進Judy的辦公室,指指外面,笑問:“你的新助理弄的?”

Judy聳聳肩,“小姑娘嘛,喜歡瞎折騰!不過弄完後,找東西倒是方便瞭很多。”

沈媽媽一直堅信一句話,細節表露態度,態度決定一切,還沒見到Judy的助理,已經認可瞭她,“小姑娘不錯。”

Judy不知該喜該愁,喜的是英雄所見略同,愁的是人要被挖走瞭。沈媽媽也不催,笑吟吟地看著她,Judy拿起電話,沒好氣地說:“Olivia,進來!”

顏曉晨跟著Judy混,為瞭方便客戶,也用瞭英文名。

顏曉晨快步走進辦公室,看劉總都隻敢坐在下首,主位上坐著一個打扮精致的中年美婦人,有點眼熟。她心裡猛地一跳,猜到是誰,不敢表露,裝作若無其事地打招呼,“劉總好!”

Judy說:“這位是公司的侯總,我和劉總的老板。”

有點像是新媳婦第一次見公婆,顏曉晨十分緊張,微微低下頭,恭敬地說:“侯總好!”

沈媽媽卻是十分和善,一點沒端架子,“Judy在我面前誇瞭你很多次,你叫什麼名字?到公司多久瞭?”

“顏曉晨,顏色的顏,破曉時分的曉,清晨的晨。到公司半年瞭。”

顏曉晨以為沈媽媽還會接著詢問什麼,可她隻是定定地盯著顏曉晨,一言不發。顏曉晨是晚輩,又是下屬,不好表示什麼,隻能安靜地站著。劉總和Judy都面色古怪地看著侯總,他們可十分清楚這位老板的厲害,別說發呆,就是走神都很少見。Judy按捺不住,咳嗽瞭一聲,“侯總?”沈媽媽好像才回過神來,她扶著額頭,臉色很難看,“我有點不舒服。劉總,叫司機到樓下接我,Judy,你送我下樓。”

劉總和Judy一下都急瞭,劉總立即給司機打電話,詢問附近有哪傢醫院,Judy扶著沈媽媽往外走。顏曉晨想幫忙,跟著走瞭兩步,卻發現根本用不著她,傻傻站瞭會兒,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顏曉晨心裡七上八下,很是擔心,好不容易等到Judy回來,她趕忙沖瞭過去,“侯總哪裡不舒服?嚴重嗎?”

Judy沒有回答,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顏曉晨才發覺她的舉動超出瞭一個普通下屬,她尷尬地低下瞭頭。

Judy說:“侯總就是一時頭暈,呼吸瞭點新鮮空氣就好瞭。”她看看辦公室裡其他的人,“到我辦公室來!”顏曉晨尾隨著Judy走進辦公室,Judy吩咐:“把門關上。”

顏曉晨忙關瞭門。Judy在說與不說之間思索瞭一瞬,還是對顏曉晨的好感占瞭上風,竹筒倒豆子般噼裡啪啦地說:“剛才我送侯總到瞭樓下,侯總問我誰招你進的公司,我說劉總介紹來的,侯總臉色很難看,質問劉總怎麼回事。劉總對侯總解釋,是沈侯的朋友,沈侯私下求瞭他很久,他表面上答應瞭不告訴沈總和侯總,可為瞭穩妥起見,還是悄悄給沈總打過電話。沈總聽說是沈侯的好朋友,就說孩子大瞭,也有自己的社交圈瞭,安排就安排吧,反正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試用合格留用,不合格按照公司的規定辦,劉總還怕別人給他面子,徇私照顧,特意把人放到瞭我的部門。”

顏曉晨聽到這裡,已經明白,沈媽媽並不知道沈侯幫她安排工作的事,她訥訥地問:“是不是侯總不喜歡我進公司的方式?”

“按理說不應該,在中國做生意就這樣,很多人情往來,你不是第一個憑關系進公司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如果每個關系戶都像你這樣,我們都要笑死瞭,巴不得天天來關系戶。不過…我剛知道沈侯是侯總的兒子,估計侯總介意你走的是沈侯的關系吧!”Judy笑瞇瞇地看著顏曉晨,“你和沈侯是什麼關系?什麼樣的好朋友?”

顏曉晨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Judy早猜到瞭幾分,輕嘆口氣,扶著額說:“連侯總的兒子都有女朋友瞭,我們可真老瞭!”

顏曉晨忐忑不安地問:“侯總是不是很生氣?”

Judy微笑著說:“她看上去是有些不對頭。不過,別擔心,侯總的氣量很大,就算一時不高興,過幾天也會想通,何況她本來就挺喜歡你,還想把你挖過去幫她做事,沈侯找瞭個這麼漂亮又能幹的女朋友,她應該高興才對。”

顏曉晨依舊很忐忑,Judy揮揮手,“應該沒什麼大事,出去工作吧!”

顏曉晨走出辦公室,猶豫著該不該打電話告訴沈侯這事。沈侯在外地,現在告訴他,如果他立即趕回來,就是耽誤瞭工作,隻怕在沈侯的父母眼中,絕不會算是好事,如果他不能趕回來,隻會多一個人七上八下、胡思亂想,沒有任何意義。顏曉晨決定,還是先不告訴沈侯瞭,反正再過兩三天,沈侯就回來瞭,等他回來,再說吧!

顏曉晨忐忑不安地過瞭兩日,發現一切如常,沈媽媽並沒找她談話。

顏曉晨試探地問Judy:“侯總還在上海嗎?”

Judy不在意地說:“不知道,侯總說就待一兩天,應該已經離開瞭。”顏曉晨松瞭口氣,是她太緊張瞭,也許人傢根本就沒把兒子談個戀愛當回事,又不是立即要結婚。

顏曉晨放松下來,開始有心情考慮別的事。想著沈侯快要回來,決定抽空把房間打掃一下。

晚上,顏曉晨把頭發挽起,穿著圍裙,戴著橡膠手套,正在刷馬桶,門鈴響瞭。

不會是沈侯回來瞭吧?她急急忙忙沖到門口,從貓眼裡看瞭一眼,門外竟然是沈侯的媽媽。

顏曉晨驚得呆呆站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沈媽媽又按瞭一次門鈴,顏曉晨才趕忙脫掉手套,把頭發攏瞭攏,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她深吸一口氣,打開瞭門,“侯總。”

沈媽媽盯著她,臉色十分難看。

沈侯租瞭四年的房子,他爸媽就算沒來過,也不可能不知道,否則今天晚上找不到這裡來。顏曉晨就像做錯瞭事的孩子,心虛地低下瞭頭。

沈媽媽一言不發,快速地走進沈侯的臥室,又走進顏曉晨的臥室,查看瞭一圈,確定瞭兩個人至少表面上仍然是“分居”狀態,還沒有真正“同居”。她好像緩過瞭一口氣,坐到沙發上,對顏曉晨說:“你也坐吧!”顏曉晨忐忑不安地坐在瞭沙發一角。

“幫沈侯代考宏觀經濟學的人就是你?”沈媽媽用的是疑問句,表情卻很肯定。

“是。”

“我看過你的成績單,沒有一門功課低於九十分,是我們傢沈侯害瞭你,對不起!”沈媽媽站瞭起來,對顏曉晨深深地鞠瞭一躬。

顏曉晨被嚇壞瞭,一下子跳瞭起來,手忙腳亂地扶沈媽媽,“沒事,事情已經過去瞭,沒事,我真的不介意。”

沈媽媽沉痛地說:“我介意!”

顏曉晨不知道該說什麼,手足無措地看著沈媽媽。

沈媽媽緩和瞭一下情緒,又坐瞭下來,示意顏曉晨也坐。她問:“你和沈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大四剛開學時,確定瞭男女朋友關系,可很快就分開瞭,大四第二學期又在一起瞭。”

沈媽媽算瞭一下,發現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難怪她詢問沈侯有沒有女朋友時,沈侯總說沒有。她想瞭想說:“既然你們能分一次手,也可以再分一次。”

“什麼?”顏曉晨沒聽懂沈媽媽的話。

“我不同意你和沈侯在一起,你們必須分手!”

顏曉晨傻瞭一會兒,才真正理解瞭沈媽媽的話,她心裡如臺風刮過,已是亂七八糟,面上卻保持著平靜,不卑不亢地說:“您是沈侯的媽媽,我很尊敬您,但我不會和沈侯分手。”

“你和沈侯分手,我會幫你安排一份讓你滿意的高薪工作,再給你一套上海的房子作為補償,可以說,你的分手頂瞭別人三四十年的奮鬥,好處很多。但你和沈侯在一起卻是壞處多多,我會讓公司用一個最不好的理由開除你。你試想一下,一個品行不端,被大學開除,又被公司開除的人,哪個公司還敢要?”

顏曉晨難以置信地看著沈媽媽,“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做瞭什麼,讓您這麼討厭?”

“你說為什麼呢?學校裡小打小鬧談談戀愛,怎麼樣都無所謂,可談婚論嫁是另外一回事,門不當戶不對,你配得上做我們傢的兒媳婦嗎?我已經派人去查過你們傢,不但一貧如洗,你媽媽還是個爛賭鬼,好酒好煙!婚姻和戀愛最大的不同就是,戀愛隻是兩個人的事,婚姻卻是兩個傢庭的事,我兒子娶的不僅僅是你,還是你的傢庭,我不想我兒子和一個亂七八糟、混亂麻煩的傢庭有任何關系!我也絕不想和你們傢這樣的傢庭成為親傢!”

顏曉晨猶如一腳踏空、掉進瞭冰窖,冰寒徹骨,她想反駁沈媽媽,她傢不是亂七八糟,她媽媽不是爛賭鬼!但是,沈媽媽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原來,在外人眼中,她傢是那麼不堪。

“貧窮也許還能改變,可是你們傢…無藥可救!”沈媽媽冷笑著搖搖頭,“我會不惜一切手段,逼你離開沈侯,我不想那麼做,但我是一個母親,我必須保護我的兒子,讓他的生活不受你的打擾!我請求你,不要逼我來逼你,更不要逼我去逼沈侯!”

顏曉晨木然地看著沈媽媽,她隻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怎麼就變成瞭她在逼沈侯的父母瞭?

沈媽媽把一張名片和幾張照片放在瞭茶幾上,“這是一套連排別墅,價值八百多萬,你打名片上的電話,隨時可以去辦理過戶手續。還有,我希望你盡快搬出這個屋子。”沈媽媽拉開瞭門,卻又停住步子,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說:“你是個好女孩,但你真的不適合沈侯!人生很長,愛情並不是唯一,放棄這段感情,好好生活!”

砰一聲,門關上瞭,顏曉晨卻好像被抽走瞭所有力氣,癱坐在沙發上,站都站不起來。

從屋子的某個角落裡傳來叮叮咚咚的音樂聲,顏曉晨大腦一片空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音樂響起,愣愣地聽著。

音樂聲消失瞭,可沒過一會兒,又叮叮咚咚地響瞭起來,顏曉晨這才反應過來,那是她的手機在響。她扶著沙發站起,腳步虛浮地走到餐桌旁,拿起手機,是沈侯的電話,每天晚上這個點他都會打個晚安電話。

第一次,顏曉晨沒有接沈侯的電話,把手機放回瞭桌子上,隻是看著它響。

可沈侯不肯放棄,一遍又一遍打瞭過來,鈴聲不會說話,卻清楚地表達出瞭不達目的它不會罷休。

手機鈴聲響到第五遍時,顏曉晨終於接瞭電話。沈侯的聲音立即傳瞭過來,滿是焦躁不安,“小小?小小,你在哪裡?你沒事吧?”

顏曉晨說:“我在傢裡,沒事。”

沈侯松瞭口氣,又生氣瞭,“為什麼不接電話?嚇死我瞭!”

“我在浴室,沒聽到電話響。”

“怎麼這麼晚才洗澡”

顏曉晨含含糊糊地說:“下班有點晚。”

沈侯心疼地說:“工作隻是工作,再重要也不能不顧身體,身體第一!”

“我知道,你那邊怎麼樣?是不是快要回來瞭?”

“應該明天下午就能回去。”沈侯興高采烈地給顏曉晨講述著這次在長沙的見聞,顏曉晨突然意識到,沈侯很熱愛他們傢的公司,並不僅僅是因為金錢,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和驕傲。自小的耳濡目染,四年的商學院學習,他對自己的傢族企業有很多規劃和幻想,所以,他才不想出國,才會寧願拿低薪也要去做銷售。也許,沈侯對功課不夠嚴肅認真,可他對自己的人生很嚴肅認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也願意為之仔細規劃、努力付出。

沈侯說瞭半晌,發現曉晨一直沒有說話,以為她是困瞭,關切地說:“忙瞭一天,累瞭吧?你趕緊去睡覺吧!”

顏曉晨輕聲問:“沈侯,你有沒有發覺你剛才是以一個企業掌舵者的角度在分析問題?”

沈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瞭兩聲,“原來我的話已經暴露瞭我的野心啊?看來我下次和別人聊天時要註意一點,省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個野心傢。我爸媽就我一個兒子,東方的企業文化和西方的企業文化截然不同,不可能完全依靠職業經理人,我遲早要接掌公司,多想想總沒壞處。說老實話,我是想做得比我爸媽更好。”

顏曉晨有點心驚,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男人似乎是天生的猛獸,現代社會不需要他們捕獵打仗瞭,他們所有的血性和好鬥就全表現在瞭對事業的追逐上,沈侯的性子本就不會甘於平庸,他不想攀登到最高峰才奇怪。沈侯看曉晨一直提不起精神說話,“小小,你休息吧,我也睡瞭,明天訂好機票,再給你電話。”

“好的,晚安。”掛瞭電話,顏曉晨坐在餐桌前,怔怔看著窗外。

《半暖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