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我 第66章

沈倦手機響起的時候人在寢室。

宿舍裡四個都到齊瞭,剩下三個人兩個本地的, 都在整理東西。

沈倦沒什麼東西, 把帶的衣服塞進衣櫃裡, 箱子基本上就已經空瞭一半瞭。

對床的叫孫明川,東北人, 自來熟, 此時正拽著個蚊帳抖開,轉圈兒看瞭他們一眼:“你們都不帶蚊帳的啊?”

沈倦抬起頭來。

孫明川撓撓頭:“艾瑪, 就我帶啊,我本來也沒想帶,結果我媽非讓我帶, 男的用蚊帳是不是有點兒娘們兒唧唧的啊。”

對桌於嘉從笑瞭起來:“那你還掛嗎?”

“掛啊,”孫明川嘩啦啦抖摟著蚊帳, 堅定說, “我們東北男人吧,沒有什麼別的優點, 就是活得精致,有時候我們精致起來自己都害怕。”

於嘉從笑得不行。

孫明川說:“哎,不是,別笑瞭說正事兒呢咋回事兒啊你,你們真不掛個蚊帳嗎?我來之前上貼吧看學長學姐說這邊兒的蚊子都跟生化武器似的, 叮一個包能腫拳頭那麼大。”

另一邊, 始終沒說話的路修然從箱子裡抽瞭盒蚊香片出來, 慢條斯理道:“不掛, 我們這邊有種東西,叫做電蚊香。”

孫明川看瞭他兩秒,又看看他手裡那一盒蚊香片:“我去,哥們兒,好主意啊。”

孫明川啪啪鼓掌,“我發現你真的是又精致又不娘啊,哥們兒。”

沈倦垂頭,也笑瞭笑,把最後幾本書抽出來放在桌子上。

桌上的手機剛好響起,調瞭靜音,但震動的聲音挺清晰。

沈倦看瞭一眼,上面的號碼他沒存,他盯著看瞭幾秒,直到餘光掃見剩下三個人也跟著看過來,才拿起手機接起來。

對面的人沒說話。

沈倦聽見她那邊人聲嘈雜,很亂。

他手指有點兒僵,握著手機的手緊瞭緊:“林語驚。”

對面還是一片安靜。

下一秒,他聽見一聲很小的,幾乎融入到雜亂的背景音裡面的啜泣聲。

沈倦怔瞭怔。

小姑娘的聲音委屈得不行,哭著叫他的名字,問他為什麼還不來接她,悶悶的,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像是有隻手,拽著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地往外拉。

“你在哪兒。”他竭力壓著聲。

“圖書館……”林語驚一邊哭一邊胡言亂語,“我在圖書館門口,這個破學校怎麼這麼大啊,我找瞭你一個小時,帝都那麼大,奶奶都能找到爺爺,沈倦,我們是不是沒有緣分?”

沈倦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東西,隻覺得那句沒有緣分異常刺耳,他頓瞭頓,低聲道:“你在a大?”

林語驚吸瞭吸鼻子:“不然我能在哪兒。”

沈倦轉身快步出瞭宿舍門往外走:“在那等我。”

在老宅呆著的那段時間裡,林語驚想瞭很多。

高考之前那些她沒有時間分心去考慮的,不敢想的事情,現在終於閑下來瞭,她從頭到尾過瞭一遍。

她當然也想過他們會怎麼見面。

她本來以為是會,她去他的工作室找他,給他一個驚喜,小林老師光芒萬丈,漂漂亮亮地推門而入,看著愣在原地的沈同學。

開學的時候見倒也可以,在a大種滿瞭法國梧桐的林蔭道上,身邊學生和傢長來來往往,他們隔著人山人海遙遙相望。

於是周圍的一切都成為瞭背景板,他們眼中隻有對方。

少女十幾年都沒出現過的浪漫細胞開始蠢蠢欲動瞭。

林語驚是真的沒想到他們會這麼見面。

在她蹲在圖書館門前樹蔭下,腦門兒頂著膝蓋哭得稀…裡嘩啦肯定很醜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久別重逢,女孩子必須得是美的。

她長長吐出瞭口氣,一邊調整瞭下心情,一邊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抬起頭來,就看見眼前一雙長腿。

林語驚仰頭,眼角還有沒擦幹的眼淚。

沈倦站在她面前,低垂著眼看著她。

林語驚發現她之前擔心的那些,期待又不安的擔憂全都消失不見瞭。

她腦子有幾秒鐘的空白。

這個一年多以來無數次在她的夢境中,在她的記憶裡徘徊的少年此時就站在她面前,他瘦瞭很多,輪廓棱角分明,嘴唇抿著,線條冷,從下往上看睫毛低低覆蓋下來。

整個人的氣質也沉瞭不少。

林語驚有些恍惚,總感覺這還是個夢,下一秒她就會被鬧鐘叫醒,然後起床上早自習,背課文。

直到沈倦在她面前也蹲瞭下來。

兩人距離拉近,沈倦看著她,漆黑的眼,眼神很沉:“你膽子是真的大。”

他的聲音有些啞。

林語驚看著他,神情還是茫然的。

她腦內迅速思考瞭一下能說什麼,兩秒鐘後毫無結果,她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於是脫口而出:“你高考考瞭幾分?”

看看,什麼叫學霸的自我修養。

這就是瞭。

林語驚同學,你可真是一個優秀的人才。

沈倦:“……”

沈倦都沒反應過來。

林語驚卻已經回過神來瞭,在這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其實就反應過來瞭,差點兒沒咬著舌頭。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所以為瞭彌補一下,顯得自己不是那麼智障,她反應很快地繼續說:“我考瞭721。”

沈倦:“……”

分開瞭一年半的女朋友再見面以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高考考瞭幾分兒?

然後第二句話,她告訴你——我考瞭721。

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麼牛逼操作?

沈倦差點兒給氣笑瞭:“考得挺好啊。”

這句臺詞有點兒耳熟。

仿佛一瞬間穿越到她還在十班的時候,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以後,隻不過現在,說這句話的人從她變成瞭他。

林語驚絕望地閉上瞭眼睛,也自暴自棄瞭:“啊,還行吧。”

他沒再說話。

林語驚等瞭兩秒,睜開眼,和他視線對上。

“林語驚,”沈倦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她,“你為什麼來a大。”

林語驚用手背揉瞭下哭得有些紅的眼睛,把臉上沒擦幹凈的眼淚都擦幹瞭,才說:“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在a大?”沈倦瞇瞭瞇眼,“我如果不在呢。”

林語驚覺得沈倦這個問題有辱他的智商。

因為想知道他在哪裡簡直太簡單瞭。

她眨眨眼:“我就是知道。”

填志願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報a大,但是不確定多多少少會有一點。

所以最後一天提交志願表之前,林語驚去看瞭一眼八中的官網。

首頁紅彤彤一片,喜氣洋洋,第一個專題的標題就是黑體加粗的大字——熱烈祝賀我校沈倦同學以723分的優異成績榮獲省高考理科狀元。

理科省狀元。

不知道為什麼,林語驚在看到這個專題的時候,竟然一點兒意外都沒有,就好像這完全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就應該是這樣。

他怎麼都耀眼,永遠都發光。

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

自豪吧。

有種自己兒子考瞭省狀元的,自豪感。

唯一讓721分的林同學心裡不爽的是,就連高考,沈倦都他媽高她兩分。

林語驚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邪門玄學,或者是不是用詛咒之類的詞更標準些,她就算遠到懷城去讀書,都死活擺脫不瞭這個2瞭。

她這邊走神走瞭好一會兒,那邊沈倦已經站起來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然勾瞭勾唇,緩聲道:“是啊,你什麼都知道。”

暑假那會兒,高考以後,林語驚那個電話打過來,沈倦在後來,冷靜下來後考慮過無數種可能。

第一個竄進腦子裡的,是小姑娘那時候的那句“那我不喜歡你瞭呢”。

林語驚從始至終都愛得太狡猾瞭。

一直以來都是他追著她的。

她逃避,她退縮,她給自己留足瞭後路,然後時隔一年多,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讓人沒辦法不多想。

這個電話過來,她會說些什麼,沈倦不想繼續再往下想。

他連問都不想問,好像這樣始終保持下去就能阻止什麼發生一樣。

現在她回來,她站在他面前,她來找他。

她回來瞭,她沒走。

這個認知讓他剛剛手指都在抖。

然後呢。

回過神來以後,心裡的那根火線直接被點燃,那種摻雜著慌張、茫然和無力感的、硬生生地憋瞭十幾個月的火終於一沖而上,壓都壓不住。

沈倦這一年半過得實在是太他媽憋瞭。

太他媽委屈瞭。

他閉瞭下眼,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你什麼都知道,你想走就走,一年半一點消息都不給我,現在想回來就回來,是這樣?”

林語驚愣瞭愣。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就活該一直像個傻子似的,我就得始終站在這兒等著你,是這樣?”沈倦輕聲說。

林語驚仰著腦袋看著他安靜地發火,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第一次跟她發火兒。

她趕緊也跟著站起來,蹲得有點兒久,腿都麻瞭,她垂著頭撐著膝蓋,緩瞭好一會兒,現先是道歉:“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又激起沈倦一股火兒。

她垂著頭,低聲說:“我不是……不想給你打電話,我最開始沒有手機。”

沈倦沉默地看著她。

“後來……”

林語驚頓瞭頓,有些猶豫。

她不想把自己看過心理醫生的事情告訴沈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她不想搞得自己像是在賣慘一樣。

“後來,”林語驚繼續道,“我去年年前那個寒假,給你打過電話瞭,但是我都沒有打通。”

沈倦一頓:“去年年前?”

“我還給你發瞭短信,你也沒有回我,”林語驚撇瞭撇嘴,也有些委屈瞭,“你為什麼不回我,你不回我,我就不敢發瞭,誰知道你外面是不是有別的狗瞭。”

沈倦沒說話,有點兒發愣。

去年寒假那會兒,洛清河去世,沈倦狀態始終渾渾噩噩,沈母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兒,帶著他回瞭英國,到開學前才回來。

他沉默抿著唇看著她,半晌,低聲道:“高考完,你給我打的那個電話,蔣寒接的,我當時在忙。”

“我知道,”林語驚眨眨眼:“我那個時候要回帝都,在機場,我想告訴你一聲的,但是你沒有空。”

“當時太想你瞭,就什麼都不想,隻想給你打電話,後面冷靜下來,我發現我電話打過去,你接瞭,我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林語驚說。

一年半的時間太久,當時想他,沒…多思考就直接打瞭電話,結果沒通。

等下瞭飛機回瞭老宅閑下來也冷靜下來瞭以後,林語驚有些茫然,也有點兒怕。

她忽然發現她好像不知道能跟沈倦在電話裡說些什麼。

因為真的太久瞭。

兩個人之間這麼長時間的空白是實實在在的,要說什麼呢,會不會尷尬,會不會已經沒瞭共同語言,會不會就這麼舉著電話就沉默瞭。

林語驚壓低瞭聲音,實話實說:“我不知道過瞭這麼久……我們是不是還能夠有共同語言,見不到面就隻通電話的話會不會聊不起來,冷場怎麼辦,尷尬怎麼辦,我就,不太想,就想著反正沒多久就見面瞭,見面再說也可以。”

她頓瞭頓,垂著眼,試探性抬手去碰瞭碰他的指尖:“其實包括要見到你之前,我都有點害怕,怕你會不會變得不一樣瞭,怕見面會不會尷尬,什麼的。”

沈倦垂眸。

他始終沒說話,也沒動,林語驚放開他的手指,又蔫巴巴地戳瞭戳他的手背:“我這麼說你別生氣,我就是想……把我心裡想的全都告訴你。”

言衡說,你不能讓他一直拉著你,你得自己朝他走過去。

林語驚也想試試看。

拉著他,朝著他往前走。

林語驚深吸瞭口氣:“課文裡都學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呢,第一次你都沒理我,第二次也沒成,我就不敢瞭。”

“我沒故意不理你,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她仰起頭來,看著他,又重復瞭一遍,小心翼翼地,“你別生氣。”

沒等到他的回應,林語驚在心裡嘆瞭口氣。

這輩子都沒哄過人。

怎麼哄個人有這麼難呢,早知道應該跟程軼取取經,這種事情,他最會瞭。

林語驚頓瞭頓,嘆瞭口氣:“好吧,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小林老師哄你。”

她往前走瞭一步,靠得近瞭點兒。

盛夏裡走瞭一個小時,又在這裡站瞭太久,小姑娘的手溫度有些高,熱乎乎的貼過來。

她小心翼翼勾著他食指指尖拉過來,捏在手裡拽瞭拽,然後又勾住,聲音裡還帶著一點點剛哭過的鼻音,軟軟的:“男朋友,我好想你。”

沈倦喉尖一滾。

最見不得她這樣。

委屈巴巴地撒個嬌,能要瞭命。

《白日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