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我 第83章

林語驚起身,跟旁邊顧夏比瞭個手勢, 走出圖書館接電話。

a市的十月下午這陣兒還驕陽似火, 勢頭不比夏天, 但站時間久瞭也曬得慌,林語驚走到圖書館側身背陰的地方, 接起來以後主動“喂”瞭一聲。

“您好, 哪位?”她聲音平穩而禮貌。

那邊安靜瞭片刻,自報傢門:“你好, 我是聶星河。”

就聽著他這麼一把嗓子,林語驚實在是沒有辦法把他這個人和他做的事兒聯系到一起。

她沉默片刻,把握著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語氣說話, 低聲說:“你還敢找我?”

“我想跟你聊聊。”聶星河說。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沈倦現在沒空理你, 我也沒有, 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他以前沒打死你是你命大, 你最好哪兒來的哪去,別打聽他,別好奇,沈倦的事兒我一件也不會告訴你,你也別想從我這兒知道什麼。”林語驚冷聲說, “你如果再敢出現, 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當然不好奇他的事, 他的事兒沒有我不知道的, ”聶星河幽幽道,“但你也不好奇嗎?”

林語驚沒說話。

“他以前的事情你不好奇,那關於你的呢?”聶星河說,“你高中走瞭以後,你不好奇他為什麼沒去找過你?”

林語驚一頓。

“你高考為瞭他留在a市,你來a大找他,他就在瞭,你能來找他,他為什麼不能去帝都找你。”

林語驚聲音徹底冷瞭下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聶星河笑著說:“如果你對他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他應該也會不顧一切離開這兒,到帝都去才對。”

林語驚沒再說話。

聶星河聲音溫和:“如果你現在想聽瞭,我們可以見面聊。”

林語驚看瞭一眼時間,下午三點。

她深吸瞭口氣:“好,a大見吧。”

林語驚掛瞭電話,回到圖書館裡收拾東西,跟顧夏打瞭聲招呼。

顧夏正看著書,沒抬頭,隻問:“位置用幫你占著嗎?”

“不用,我一會兒就不回來瞭。”林語驚拍瞭拍她的肩膀。

她聲音有點兒飄,顧夏抬起頭來:“嗯,好。”

林語驚背著包出瞭圖書館,她跟聶星河約瞭北門,a大正門是南門,北門那邊比較偏,又要繞路,一般沒什麼人走。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到的時候聶星河人還沒到,林語驚等瞭差不多十幾分鐘,看見他人。

他穿瞭件薄外套,裡面是很普通的白襯衫,看起來一米七出頭的個子,很瘦,長相無害,甚至第一眼見到他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和力的一個人。

林語驚想到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在幼兒園裡工作,就是一陣毛骨悚然。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過來,聶星河和她截然相反,甚至看起來心情很好:“要喝點東西嗎?”

“不用,就這麼說吧。”林語驚揚揚下巴,半句廢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她看瞭一圈,往前走瞭一段兒,這片是學校裡的荒地,平時都沒人會過來,雜草叢生,一片安靜。

走到一塊兒空地,四下無人,林語驚停下腳步,倚靠在樹下看著他,聶星河跟著走過來。

他思考瞭幾秒,還沒開口,林語驚率先道:“這邊沒人來,說吧,你找我想幹什麼,想說什麼,什麼目的。”

林語驚頓瞭頓,說:“我事先說明,我看你很不爽,你說的話不會對我和沈倦之間的關系造成任何影響,我之所以會來——”她抿瞭抿唇,沒說下去,似乎是找不太到理由。

聶星河抬起頭來,笑:“當然,我隻陳述事實,怎麼判斷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沒辦法控…制你的想法,我還是那句話,”

聶星河說:“你應該是個聰明人,我之前說的那個問題,你真的從來沒想過嗎?”

林語驚沒說話,手插在口袋裡聽著,表情有些動搖。

聶星河註意到,繼續道:“我確實討厭沈倦,所以我想讓你知道沈倦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沒心肝的,你看不出來嗎?”

他淡道:“你當時如果沒回來找他,你們就沒有以後瞭,他不會為瞭你放棄什麼的。”

他很久都沒有心情這麼好。

他說的話,一定給林語驚帶來瞭影響。

沒有人會在聽完這些以後半點都不懷疑,甚至林語驚之前肯定也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我不回來找你,我們是不是就沒有以後瞭。

人們最怕的就是,一段感情裡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我付出的感情要比你多,或者,你其實根本沒那麼在乎我,你可以為瞭很多東西放棄我。

他在暗示林語驚,在沈倦那裡,她是可以被放棄的那個。

隻是這種程度,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舅舅的事情,他應該跟你說過瞭。”

林語驚一頓,抬起眼來,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他也不肯跟我說太多,我也……不太瞭解,他隻說不是他的錯。”

“當然不是他的錯,沈倦怎麼可能會做錯,”聶星河嘲弄一笑,“他舅舅很疼他,最好的全都留給他,所有的都給他,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對他,可他呢,他接受的太理所當然瞭。”

“他甚至沒想過,這樣的好,他是不是需要去回報,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從來沒考慮過洛清河的心情。”

“他不知道他病瞭,不知道他在吃藥,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聶星河聲音很輕,“沈倦不知道的事情我全知道,他說走就走瞭,憑什麼還能什麼都有?”

“他們是血親啊,”林語驚看著他,很慢地說,“舅舅對外甥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又憑什麼管別人的傢事?”

聶星河像是被她的話戳中瞭哪根神經,聲音倏地拔高:“哪有什麼好是理所當然的!”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沒聚焦:“連父母都不可能理所當然的對你好,沒有這種好事,這種好事不能有。”

“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所當然的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我對他好,他怎麼能不回報我?”聶星河看著她,眼睛發紅,“他必須回報我,難道不該是這樣?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他做錯瞭,我可以糾正回來。”

林語驚沒出聲。

他情緒有些失控,大概自己也意識到瞭,他沒再說話,深吸瞭口氣,閉上眼睛。

林語驚等的就是他失控,連忙道:“但沈倦現在什麼都有瞭,你有什麼?他讀瞭好的大學,回到隊裡繼續訓練,你的存在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你沒發現嗎?”

聶星河睜開眼睛。

林語驚靠在樹上,視線掃過他的手,他左手虎口處纏瞭一圈很厚的紗佈。

一個禮拜前還沒有。

“你以前沒擁有過的,現在依然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閉嘴……”

林語驚看著他,繼續道:“沈倦不一樣,他天生就比你幸運,他總是能得到你無論多麼想要都總是得不到的東西,是不是?他有完整的傢庭,對他很好的舅舅,他輕而易舉就什麼都有瞭,是不是?你也想讓他痛苦,讓他嘗嘗什麼都沒有的滋味,對吧?”

聶星河咬著牙,左手抓著右手虎口,開始無意識地一下一下摳,拉著拇指用力向上掰,鮮紅的血緩慢滲透雪白的紗佈,看起來觸目驚心。

林語驚下意識…往後退瞭退,背頂著樹幹。

她算瞭一下時間,手伸進口袋裡,捏著手機。

聶星河忽然停下瞭動作,煩躁地把手上的紗佈扯掉瞭。

傷口露出來,他虎口處被直接豁開,隻連著掌心薄薄一層皮,嶄新的,血肉模糊,甚至隱隱露出骨肉肌理。

聶星河垂手,抬起頭來,略歪瞭歪腦袋,忽然說:“你知道沈倦在知道洛清河自殺的時候是什麼反應嗎?”

林語驚頭皮發麻,涼意順著後頸直往上竄,像陰風鉆進身體裡刮過。

“他當時的那個表情,我太喜歡瞭,”他勾起唇角,露出瞭一個愉悅的表情,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眼神安靜,“你覺得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沈倦會不會直接就瘋瞭?”

沈倦到a大北門的時候,門口一片熱鬧,不少學生圍著在往那邊看,警車停在校門外。

林語驚坐在地上,和一個警察說話。

他訓練到一半,顧夏忽然急匆匆闖進來,拿著個手機,上面顯示著通話中,免提模式,正在錄音,裡面傳出熟悉的說話聲。

沈倦瞬間僵住。

顧夏氣喘籲籲慌忙道:“林語驚之前讓我別找你,她說她有分寸,但是我感覺……不太對……”

沈倦都沒聽完,直接沖出瞭門:“哪兒。”

“她開瞭定位!”顧夏說,“在學校北門那邊!”

直到看見林語驚人,沈倦腦子都是空的。

他半懵著無視瞭旁邊警察的阻止大步走過去,林語驚聽見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他以後愣瞭愣,沒站起來。

沈倦走到她面前,停住。

林語驚左腿上有道口子,邊緣平滑,深而長,腥紅的血不要錢似的往外淌,牛仔褲被染瞭一片。

沈倦所有的意識回籠。

他身上還穿著a大的射擊隊隊服,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浸得濕透,耳朵裡有聲音嗡嗡在響,指尖冰涼僵硬。

林語驚嘴唇發白,眨瞭眨眼:“你怎麼來瞭?”

沈倦張瞭張嘴,沒發出聲音。

旁邊警察看瞭他一眼,也明白過來瞭:“哎,傢屬來瞭就搭把手,先止血,我們這兒急著呢,”他說著,對另一邊的一個警察擺擺手,“挺嚴重的,先送醫院吧。”

林語驚此時也明白過來瞭,瞥瞭一眼人群裡的顧夏。

顧夏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瞭,皺著眉看著她,滿臉的擔憂。

林語驚嘆瞭口氣,側過頭來,仰頭看沈倦,悄悄伸手過去,安撫地捏瞭捏他的手,低聲說:“我一會兒要去個醫院,你跟我去麼?”

沈倦緩慢開口,聲音沙啞:“去。”

林語驚這個傷口深長,送醫院的時候小姑娘疼得眼圈通紅,嘴唇都沒顏色瞭,問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個會留疤嗎?”

醫生估計這樣的情況也見多瞭,冷酷無情地說:“你這種肯定會有,”他看瞭她一眼,小姑娘蔫巴巴地樣子,頓瞭頓,補充,“不過還是要看你是不是疤痕體質,皮膚合不合,也有可能不留。”

一聽就是善意的謊言。

林語驚眉眼耷拉著,無精打采地說瞭聲“謝謝”。

林語驚什麼都沒告訴沈倦,默默把全部都準備好瞭。

她沒證據證明聶星河有精神問題和自殘行為,想讓他強制入院,他就必須得有暴力行為,傷害到別人,危害到他人生命安全。

她提前跟顧夏打過招呼,交代瞭地點,手機開瞭定位。

她特地給聶星河準備瞭個沒人的地方,表現出瞭對沈倦不信任的懷疑態度,他慢慢放松下來,進入到自己的情緒裡。

林語驚甚至考慮自己可能打不過他,揣…瞭根電擊棒,還認真地思考過要不要在附近草堆裡安排幾個人什麼的。

後來還是放棄瞭,因為她需要聶星河對她造成實際傷害。

結果沒想到這人真的是不負她所望,他隨身都帶著刀的,這是什麼變態。

風險一定還是存在的,但是當時林語驚顧不上那麼多。

在聶星河這個瘋子再次出現在沈倦的世界裡以後,她簡直不安到瞭焦躁的地步,沒時間再去思考更多,她甚至想過跟林芷說這件事兒求助,不過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林語驚也沒想到,第一個來看她的竟然是傅明修。

傅少爺看起來要氣瘋瞭,站在門口指著林語驚鼻子一頓痛罵,最後罵罵咧咧地開始打電話找關系,告訴她這事兒她不用管瞭。

言衡第二天從懷城來a市,托瞭一堆朋友,聶星河的心理診斷很快出來。

其實都不需要言衡,聶星河渾身上下全是傷,有的是嶄新的,有的已經很老瞭,他一旦沒有辦法控制住情緒,就會用自殘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找回理智。

聶星河自殘行為嚴重,實施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暴力行為,且經過法定程序鑒定,屬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障礙患者,強制入院接受治療。

傅明修靠著墻冷笑:“接受治療?老子讓他在裡面養個老。”

林語驚眨巴著眼,十分狗腿子地看著他:“哥,你好帥哦。”

傅明修現在一看見她就來氣,指著她鼻子又開始罵:“你別跟我說話,誰是你哥?這麼大事兒你不跟我說你自己做什麼主?我他媽真是這輩子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看著蔫瞭吧唧的什麼事兒都敢幹,就你有主意?”

林語驚:“……”

林語驚當時真的沒想到傅明修這個人。

然後,不止聶星河,她自己也跟著被強制住院瞭。

學校裡請瞭假,沈倦天天寸步不離地跟著,林語驚怎麼勸都沒用。

晚上傅明修回去,沈倦沉默地坐在病床前,頭靠著墻看著她,一言不發。

林語驚側著頭,白天的時候人多,這會兒就他們倆,林語驚很難過地撇撇嘴:“沈倦,醫生說這個會留疤,我的腿以後都不美瞭。”

沈倦沒說話,彎腰湊過來,拉著她的手親瞭親指尖。

林語驚看著他,她吃瞭止痛片,這會藥勁兒還沒過去,她也不覺得疼,還挺精神:“你是不是特別想發火。”

沈倦聲音沙啞,有點兒渾:“嗯。”

“憋瞭好久瞭吧。”

“嗯。”

林語驚手指被他湊到唇邊,她就輕輕戳瞭戳他的嘴唇:“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跟你說瞭,你肯定不讓。”

沈倦沒說話,眼睛都發紅。

林語驚嘆瞭口氣,抬手揉瞭下他的腦袋,像他無數次對她做的那樣,輕聲說:“沒事兒瞭,小林老師保護你。”

《白日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