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王公 第六十一章

明月與南一兩個好不容易脫身,速速進瞭電影院,找到座位,安置下來。南一才趴在肩膀上問明月:“你與那日本人東修治,可是真的就在一起瞭?會成親的?”

明月不答反問:“你覺得哪裡不妥?”

“倒是沒有什麼不妥。我覺得蠻好。”南一晃著腦袋說,“東君這人很深沉,心眼多。跟你互補。”

“你們才見過幾面?怎麼就留下這個印象瞭。”

“還是第一次一起看戲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人對你好,看眼神就知道瞭,你說話微笑或者皺眉頭,他都看著你,像看幅畫一樣。我想他之後肯定要傷心的,誰知道現在,”南一壞壞地笑,“你瞧他真的得逞瞭。”

明月看瞭看南一,笑有點傻:“呵呵,聽著,聽著怎麼不像好話?”

“怎麼不是好話?我佩服這樣的人,做事情目的明確,有計劃,有策略,總會成功的。”

“謝謝南一你抬舉我,”明月拱瞭拱手,“我可不是東君的目標。中間意外和細節都很多,兜兜轉轉,才成就瞭今天的這個局面。”

南一笑著說:“你覺得是兜兜轉轉,你怎麼知道這中間沒有必然性?”

她本來是好意,想要奉承一下明月,說東修治對她用瞭一片真心真意,但這話在明月聽起來,就有瞭些額外的意義,心裡細細想起來,覺得南一說的沒錯,認識東修治以來,好象他要做什麼都能成功。大到他在奉天的工程計劃,小到二人相處時稍稍有不同意見,修治不會跟你說不,也不會固執地強迫,但到瞭最後,事情總會照著他的意向發展。想想自己,她離開瞭王府,也沒有留在小山村,最終走道瞭修治的身邊,每一次選擇都像是一道飛快的勇敢的切線,卻讓修治溫柔地規劃出瞭一個圓。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喬其紗裙子。出門的時候,她拿著一件藍色的旗袍問他,這個好不好看?他說好看,但是你穿那件綠色的裙子就更漂亮。明月在櫃子前面選瞭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穿藍旗袍,本來都準備要出門瞭,修治說明月等一下,他拿著剪子過來,把旗袍邊緣一小段線頭剪掉瞭。其實是小事,但是他用行動告訴她:這是一件不完美的衣服。這件不完美的衣服會讓一個打扮好瞭,準備出門會見朋友的姑娘失去至關重要的自信。她轉身回來,換上瞭綠色的裙子。

鈴聲響瞭,大廳裡的燈光熄滅,白色的銀幕上出現景色與任務的光影,明月與南一都不再說話瞭。

無論她們生平經歷如何,女人們在年輕的時候大多關心的東西仍然是類似的事情:衣裙美不美,男人的愛慕是否出於真心,可愛的聊得來的朋友能否有時間一同出來遊玩。要她們去為一個國傢或哪怕一座城市擔憂會有點強人所難,視野沒那麼寬,心也沒有那麼大,小女人也。

汪明月和劉南一都是如此。

……

……

意外出現在這一天的晚上,她們離開電影院的時候都有點餓,便鉆到認識的西北人小吃店裡吃瞭些煎餃和胡辣湯,從小店裡面出來,南一摸瞭摸肚子說,吃多瞭,要走回傢去。明月道少來,這麼晚瞭,街上人又不多,快點叫人力車,我送你一程。南一擺擺手,用不著,你先走吧,我自己溜溜,難得這幾天這麼涼快。明月沒有叫車,跟在她後面說,得瞭,我陪你先回傢,然後我再回去。

南一過來摟她肩膀:“這才是好姐們。”

明月轉動過頭,看著南一就笑瞭:“你還記得趙友良不?”

趙友良是她們在教會女校念書時候德育處的主任,他個子不高,臉色青黑,頭發長得特別厚,像帽子一樣頂在頭上。趙主任表情說話都十分嚴肅。有一天南一和明月從二樓下來,兩個人勾肩搭背有說有笑,趙主任在下面晃悠,以一種正氣凜然地氣質,一種寒光凜凜的眼神把她們兩個給截住瞭。兩人不知道自己犯瞭什麼錯,垂著手等主任訓斥,那趙主任教育學生很有印象派的氣質,隻說瞭三個詞,六個字:“自尊!自愛!自強!

南一和明月後來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兩個小夥伴,說到高興處,勾勾搭搭地下樓,怎麼就不“自尊,自愛,自強”瞭?這事情剛開始讓兩人覺得詫異,不久就很憤怒,後來想起來,這人簡直不講道理,她們就笑前仰後合。如今明月剛提一個“趙友良的名字,南一已經笑折過去瞭。

“哎後來,我見到過一次趙主任。”南一說。

“真的?在哪裡?”

“讓我想想,哦對,就在離我傢不遠的一個小街上,”南一邊走邊說,“有個崩爆米花的來瞭,他可能是給孩子崩點爆米花吃吧,我離老遠看見他瞭。”

“還好吧?”

“沒怎麼變。不過,你猜怎麼著:崩爆米花的大喊一聲“要好瞭”,趙友良竄到旁邊去一躲……他頭發掉下來瞭!”

“啥?!”

“真的,糊弄你不是人,他一直帶著假頭發的!我說一直想跟你說點啥嘛,終於想起來瞭。”南一咧著嘴巴笑道。

“頭發那麼濃,還以為是真的呢,欺騙我這麼多年!”明月道。

南一像隻快活的小狗一樣往前竄瞭幾步:“真是滑稽死瞭。”

兩個人抄瞭近路,走道一條小巷裡,一輪大月亮懸在夜空中,四處有炸咸魚和拌拉皮還有夏天野草的味道,兩個女孩像少年時代一樣,一邊說笑一邊蹦蹦跳跳。

她們忽然被人堵住瞭,來人個子矮矮的,上來打聽路,問電影院怎麼走,南一指瞭指後面:“沿著這條街往北走,沒多遠就到瞭。”

“遠不?”

“不遠。”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趕上一場電影。”

你跑這去就還行。”

“對啊。”

南一跟這人有問有答,明月低頭看問話這人的腳,一雙佈鞋,邊緣磨開瞭,隱隱約約看得見腳指頭,她心想:也是愛看電影的人啊,有錢都不換一雙鞋子……

明月這個念頭還沒想圓滿呢,一把刀子噌地一下亮出來,逼在南一臉上:“小妹妹,有錢趕快給錢,沒錢我就要別的東西啦……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漢子從同一個方向竄出來,黑噓噓的臉露著黃牙在笑:“老李,搶女人還用亮刀子?”

“你們動作太慢!”

明月出瞭一身冷汗,立即去摸口袋,南一向後仰著頭,死死盯著壞人道:“強盜!”明月狠狠地攥瞭一把南一的胳膊,用眼神罵她:“南一你這個傻瓜!

南一的眼睛瞪得如同小牛一樣,忽然扯著喉嚨喊:“救命!救命!有人打劫瞭!”

劫匪們沒想到她來這一手,使匕首的這個狠狠地把南一的腦袋往後面墻上撞,南一“啊”地一聲大叫,說時遲那時快,明月上去把那人的手腕子,他回頭一劃,登時在明月小臂上劃瞭一道口子,接著照著明月就要再刺一刀,南一沖上來用雙手抓住瞭他的匕首。兩個女孩奮不顧身,劫匪又驚又怒,恨自己的同夥怎麼還不過來幫助,忽然覺得頸上一道蠻橫的力量,整個人就向後拉去,雙交離地在空中抖瞭個弧,像條破佈一樣狠狠摔在墻上,人還沒踏實地跌下來,頭上就著瞭一傢夥,血順著額頭流瞭兩道,縫隙之間看見自己的兩個同夥都倒在地上,一個胳膊郎當著,另一個腿折瞭。

出手的這個穿著黑綢短衫子,吊腳褲,鋼絲兒頭發,年輕好看的眉眼,手揣在口袋裡面,還沖著這三個人笑呢:“爺們真行啊,三個人打劫兩個小姑娘。”

“好漢混哪裡的?這片兒我們包瞭,你可以跟馬老大打聽打聽。”

“不混哪裡,也不認識什麼老大,散賊一個,看不瞭這事兒。你們是自己滾還是我送你們上路?”

三個人屁滾尿流地跑瞭。

那人向著劫匪逃走的方向撲打撲打雙手,也沒回頭,隻說到:“快去醫院!免得那雙手廢掉。”

明月抱著南一,南一握著匕首,鋒利的刀刃嵌入血肉,鮮血順著刀刃往下流,染紅瞭身上紫色碎花的小褂子。這個小傻瓜本來半躺在地上,此時早就顧不得自己的疼痛瞭,猛地掙紮著站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都是一路貨色,為什麼不跟人傢混?!找個什麼馬老大入夥!”

那人就像沒聽見一樣,往前走瞭幾步。

南一不依不饒,雙手還攥著匕首,歇斯底裡地吼叫起來:“土匪!土匪!”

明月呆在那裡,心想南一是瘋瞭,剛才敢跟劫道兒的來勁兒,如今叫救命恩人土匪呢。

那人終於回過身來,看著南一,本來皺著濃眉毛,立著眼睛,拳頭也握起來瞭,像是隨時準備要過來揍人的樣子瞭,忽然變瞭臉,展顏一笑:“罵我呢?你這麼罵救你命的?!”

“你救我命?我救你不算瞭?”她眼睛裡面霎時全都是淚,又開始說自己醒時或夢裡重復瞭幾百遍的話,“我把你從雪堆裡面扒出來的!他們怎麼逼迫,我都不肯把你抖出來的!你都忘瞭?!我不要你救我命,我要你出來見一面!說句話!”她滿臉是淚,本來理直氣壯,訛人到底的,忽然說到這裡,灰心泄氣,一潰千裡,嗚嗚地哭起來,“說句話都不行?是吧?……譚芳。”

明月這才知道,南一心裡面那人究竟是誰瞭。

《最後的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