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將臺就是盤踞這裡的幾任軍閥都想要奪走的點將臺,也就是日本人讓你轉交的合同上逼著我要我賣的點將臺。”
明月看著顯瑒,無比震驚。
“我有消息,圓形廣場上其它的地方,他們早已購得,西南側的位置上修建瞭長形的建築群,若我這塊地也賣給他們,形成的正是‘亢龍入海’之勢,占盡天時地利啊……他們之前找過我的,三次,送瞭三個禮物,一個比一個厲害,現在拿住瞭南一,又讓你來瞭,你看明月,什麼叫處心積慮啊?”他輕輕笑瞭。
明月覺得腳下發軟,一隻手支在桌子上,指甲用力扣著紫檀木的桌面,指頭尖兒白得透明。顯瑒看瞭這隻手很久,終於輕輕地把它握住,拿起來,卷在自己的手心裡,把它慢慢慢慢地給捂熱乎瞭,他抬頭看著她:“但是,我得說,他們做的比我想象的,還,還,”他在找一個合適的詞,“還沒有那麼卑鄙。”
“……你想象的是怎麼樣的?”
“我以為那個建築師會直接拿著你來威脅我。如果那樣,那麼他對你做的,那些你感恩戴德的事情都是演戲瞭。如果那樣,明月你就是第一個可悲可憐的人,你被騙得徹頭徹尾。而我是第二個可憐的人,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出去瞭,落在圈套裡。好在沒有。”
明月蹲在他腳邊,將他的手反握住,貼在自己懷裡:“王爺,要是我,您簽合同嗎?您救我嗎?”
他看著她臉,安靜地點瞭點頭。
明月眨眨眼睛,登時淚如雨下。
他捧著她的臉,用拇指擦她的淚:“當然要救……我這心裡面沒有第二個人啊。”
“……那南一呢?”
“南一……若你是我,你怎麼辦?”
明月看著他的臉:“我等王爺給我一句話,你若搭救南一,那是她的造化。您若不救,也是情勢所迫,別無選擇!”
他看著她哈哈大笑,抽回手,站起來,在房間裡面來回走瞭幾步,回頭用食指點瞭點她:“明月,你上次跟我說的對啊,你沒那麼窩囊,你狡猾著呢。你還用問我嗎?你早就做瞭選擇瞭。你一定要救南一的,否則你怎麼會來找我呢?”
明月撲通一聲雙膝跪下,用膝蓋行走找到顯瑒,抓住他袍子,抬頭懇求,聲淚俱下,嘴唇和手指都在顫抖:“我的命是命,南一的命也是,王爺能救我,不願意救南一嗎?”
他抓住她肩膀,立即把她扶起來,看著她眼睛,下定決心:“救!為什麼不救?!我記得小皇帝在天津跟我說的一句話,這話聽著荒唐,可我印象深刻,總會想起來,他說,一個江山比起來一個人的快樂,究竟孰輕孰重?我每每衡量,我守著這個點將臺,諸多委屈和不易,卻不能解脫,因我一人的快樂,哪怕性命與之相比,另一端太重,我怎麼都不劃算!如今加上南一的一條小命兒,這枰就平瞭!”
明月止住瞭哭,抓著顯瑒得手肘,驚喜交加,幾乎難以相信:“王爺說真的?不是逗我?”
顯瑒雙手捧著她的頭,拉近自己,愛之情切,咬牙切齒:“逗你做什麼?你為瞭朋友能做到這般,我沒看錯你,你是好姑娘!”
“您真的願意出賣點將臺?”
“國破山河在,山河不在還有人。一塊風水寶地,一個紫氣泉眼,要是連一個孩子的命都救不回來,還留著它有什麼用?!事不宜遲,文書我留下,你去跟日本人回話:說我答應瞭。三日後鹿島酒傢見面。”
明月轉過頭去,連綿不絕下瞭幾日的秋雨竟停瞭,雲縫裡露出一線天來。她一時心中如燃烈火,如湧激流,一生之中為委曲求全和尊嚴體面而謹慎克制的情感至此再無懷疑與壓抑。她雙手緊緊合住他的手,執在胸前:“王爺心裡隻有明月,我從小到大,這眼裡心裡又哪裡有第二個人?王爺對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南一這一事端過去之後,明月一定回到府中,非舍命不能相報。”
“我不要你舍命相報\"他看著她笑,他想她總是一番孩子話,“我要你,像之前說過的那樣,陪著我就好。有你在我心安。”
我們在說一個關於秤桿兩端孰輕孰重的話題。
上面說的1926年秋天發生的事情。
十幾年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史學傢們對於大戰開始時間的標註至今仍有爭議。更廣泛的觀點認為二戰以1939年九月德國閃電襲擊波蘭為起點。而有人認為戰爭起始於1937年七月七日的盧溝橋事變,日本發動全面的侵華戰爭。
二戰持續數年,從歐洲到亞洲,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後有61個國傢和地區、20億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戰爭,戰爭中軍民共傷亡9000餘萬人。無數人因為領袖的一句恢復帝國光榮的呼號慷慨犧牲,又有無數的人在總統首相元帥或者將軍的號召下拼死抵抗。雄偉光輝的理由讓他們的死亡重如泰山。
隻是有一個蘇聯年輕人的死並不是為瞭這些事情。
他被德軍逮捕,投入集中營,與若幹嚴肅整潔的英國軍官同營。這個蘇聯人裡來的生活習慣懶散無比,尤其如廁後不願意沖水,英國軍官們為此指責並刁難他。蘇聯年輕人像德軍營房長官投訴,德國人認為自己插手戰俘的廁所事務實在有損顏面,便放任不管。蘇聯年輕人認為自己受到英國人與德國人的雙重侮辱,仰天叫罵數聲之後,投身在通電的鐵絲網上,自殺而死。
這個年輕人的父親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約瑟夫斯大林。
1984年,這個故事被一個捷克作傢用法語寫在她一本書的第一章。她的這本書有一個探討生命輕重的命題。捷克作傢認為在整個二戰之中,年輕的斯大林之子的死才是最為重要最為隆重的死亡。因為他是真正為瞭自己的榮譽和生命而死。
在這裡將故事的人又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個少年英雄的事跡。男孩從小聰明上進,品學兼優,相貌清秀可愛,他十四歲的時候為瞭撲滅山火而犧牲。少年英雄的遺體被發現的時候,雙腳邁開弓步,他的雙手緊緊地抱著一顆小樹,扔保持著向上攀登的姿態。
男孩為保護林木,村莊與衛星設施犧牲,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是個勇敢的好男兒。對於少年英雄本身,我像所有人一樣心懷敬仰並無絲毫爭議。
可關於學習少年英雄,勇於獻身保護國傢財產的教育持續瞭數年。每周的升旗儀式上,我胸前戴著紅領巾,跟同伴們一起聆聽事跡,接受教育,隨同眾人表示自己誓死願為的時候,卻最常在心裡問一個問題:我或我同學的小命兒與3500畝林地,究竟哪個更重?
少年的事跡最近數年不再被人更多的提起瞭,偶爾歌頌的時候也是更強調瞭他自己的勇氣和決絕的選擇,號召向這位少年英雄學習的論調聽得也漸漸少瞭。顯瑒然衡量生命輕重的標準有瞭潛移默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