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告而別

市運會每一個項目的第一名,可以獲得一千塊錢的獎金,以及贊助商提供的品牌運動鞋一雙。陸笙單打和混雙都得瞭第一名,一共拿到瞭一千五百塊錢的獎金。

她把這些錢全部給瞭南風。

南風有點意外,“為什麼給我?”

“你為我花瞭那麼多錢,我掙瞭錢就該交給你。”陸笙認為自己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南風被她逗得一樂,白皙的手指捏著那一疊人民幣,低垂的眉眼染瞭點點的夜燈的柔光。高挑的鼻梁線條清晰,燈光繞不開,留下一片陰影,遮住瞭半面臉龐。光亮處那道細細的疤痕越發清楚,刀鋒一樣劃過清瘦的臉龐,凌厲而妖冶。

陸笙看得有些癡迷,心臟像是一隻高興的小兔子,蹦蹦噠噠的。

然後,她聽到他打趣說:“這感覺有點像是,懂事的女兒把賺到的第一筆錢交給爸爸。嗯?”

陸笙愣瞭愣,歡快的心房歸於平靜。她低下頭,鬱悶地心想,你才比我大八歲,怎麼就像爸爸和女兒瞭?哪裡像!

南風輕輕撩一下眼皮,看到陸笙烏黑的發頂。小丫頭不好意思瞭?他牽瞭牽嘴角,把錢收好,然後問道,“陸笙,你多久沒回傢瞭?”

“兩個月。”

“嗯,該回傢看看瞭,讓你媽媽知道,你得瞭冠軍。”

“嗯。”

***

陸笙搬到樹青體校不久,她媽媽就發現,樹青體校有一群傻瓜願意資助女兒,似乎她不需要再給女兒花撫養費瞭……從此果然斷瞭給陸笙的錢,連書本費都沒有瞭。

那段時間陸笙過得很艱難。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和任何人開口要錢。可是徐知遙不知怎的突然變得心細如發瞭,從她各種省錢的小細節中推理出陸笙的窘境,並且立刻把此事上報瞭南教練。

自此之後,陸笙的一切開銷都有南教練兜著,直到現在。

現在陸笙回傢的意義僅僅是給她媽媽當個出氣筒。有一次她媽媽還伸手朝她要錢瞭,陸笙搖頭說自己沒錢。

媽媽當時那個冷笑啊,問:“你們打網球的不都能賺獎金嗎?你賺瞭嗎?”

“我沒有。”

“我就知道!你打瞭這麼多年網球,一分錢獎金都沒賺!你就是個廢物!”

在媽媽眼中,她永遠是個廢物。陸笙本以為自己可以波瀾不驚對待媽媽的鄙視瞭,可那次她還是受瞭點刺激。那天回到體校之後,陸笙問南風,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打比賽,南風有些奇怪,問她怎麼突然想打比賽瞭。

陸笙神情有些晦暗,“我,想賺獎金。”

南風是何等通透的心思,一眼就瞧出不對勁瞭,再一聯想,立刻猜出事情的大概緣由。

他對陸笙說,“陸笙,你記住,如果你隻是想賺錢,做任何行業都可以賺錢,很多行業比打網球輕松得多。任何時候,錢隻能是一個尺度,它沒資格成為你的目標。”

“我……”

“還有,這條道路不好走,過去、現在、將來,你會遇到很多幹擾,不同類型的幹擾,許多人勸你放棄、逼你放棄,或者你自己也會迷失,甚至會想放棄。我希望這個時候,你不要忘記初心。想一想,你為什麼打網球。”

……

所以無論從感情動機還是功利動機上看,陸笙都已經沒有回傢的必要瞭。這麼多年她一直回去,大概也隻是因為那裡有她的媽媽,有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親情,是全世界最讓人無奈的聯系。你終此一生也無法擺脫它,無論你從中獲得的是愛,還是傷害。

傢裡的門是鎖的,陸笙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心想,媽媽大概又去打麻將瞭。推門走進去,屋裡靜悄悄的,她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在小小的房子裡轉瞭一圈,頓時明白哪裡不對。

——傢裡少瞭很多東西。

電視、電冰箱、洗衣機,這些電器都沒瞭。還有媽媽的梳妝盒,首飾盒,也不見瞭,衣櫃裡的衣服也少瞭很多。

難道來瞭小偷?

不對,如果是小偷,一定會把屋子裡翻騰得亂七八糟,可是現在這個屋子尚算整潔,有一些傢具挪動的痕跡,大概也隻是為瞭方便搬動物件。

是搬傢嗎?

不,如果是搬傢,應該會搬走更多東西,也不會留下那麼多衣物。而且……陸笙十分確定,媽媽除瞭這裡,並沒有別的傢。搬傢意味著付一份房租,這一點媽媽不會接受。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笙在櫃子上摸瞭一把,摸到瞭一層薄薄的灰塵。

媽媽有多久沒回來瞭?

突然的,她有一點不安。她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向外面望瞭一眼,恰好看到康熙從樓下路過。她立刻喊他,“康熙?”

康熙仰頭見是她,立刻笑瞭,“小繩子?你回來啦?”

陸笙點點頭,問道,“你看到我媽瞭嗎?”

“啊?這個……你等一下我上去和你說。”

康熙很快跑上樓,陸笙已經開瞭門在等他。他扶著門框,喘著粗氣說道,“陸笙,我跟你說,你,你媽不要你瞭。”

陸笙心口一沉,問道,“什麼意思?”

“你媽跟一個男人跑瞭。臨走前把值錢的東西都賣瞭。不過你傢電視洗衣機什麼的也挺破,其實不值幾個錢。”

陸笙卻是一陣發怔,愣瞭一會兒,問道,“那個男人是誰?他們跑到哪裡去瞭?”

“我不知道,我沒親眼見,也是聽說的。”

陸笙卻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你在騙我。”

康熙立刻搖頭,“小繩子你摸著良心說,從小到大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不信你去問我媽,我媽見過那個男人。”

陸笙立刻跟著康熙去樓上找他媽媽。陸笙管他媽叫“嬸嬸”。

嬸嬸見是陸笙來,倒也不意外,把事情原委跟她講瞭。原來她媽媽戀愛瞭,認識一個來這邊跑買賣的男人,後來男人聽說她有個女兒,就嫌棄她,不要她瞭,媽媽要死要活的,最終決定從此和女兒斷瞭聯系,跟著男人去南方做生意。

陸笙問道,“那個男人到底是哪裡的?他們到底去瞭哪裡?”

嬸嬸搖頭嘆瞭口氣,說道,“陸笙,你媽媽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麼?”

“不要去找她。”

陸笙低頭沉默瞭一會兒,突然說,“嬸嬸,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陸笙的眼睛有些放空,輕聲問道,“十七年前,我媽剛懷孕時,為什麼會決定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一直特別好奇。”

“陸笙,我不知道。我們傢搬過來時你已經出生瞭。”

陸笙沒再問別的,轉身回傢瞭。她的心情很平靜,仿佛風平浪靜的海面,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想一下,大概,她潛意識裡早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瞭。

她回到傢時又翻瞭翻,找找有沒有值得帶的東西。其實這麼多年,該拿走的都拿走瞭,早就沒什麼瞭。

然後她把屋子打掃瞭一下。清理垃圾桶時,她從垃圾桶裡發現瞭一些被撕碎的相紙。

她把相紙全部拿出來拼好,拼成瞭一張老照片。

明亮的街道和灰暗的小巷交匯處,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正拿著一枝玫瑰花在等人。玫瑰花嬌艷欲滴,男人低著頭,五官看不清楚,隻令人覺得他的笑容很溫柔。

陸笙捧著照片,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難過。

那個獲獎的攝影師給這張照片命名作“城市”。以前她小,不明白,現在,如果由她來命名,她覺得它應該叫作“愛情”,醉人又傷人的愛情。

或者是“等待”。他的等待定格在這一瞬間,那個女人的等待卻是十七年。

陸笙把破碎的照片收好,房間打掃幹凈,然後鎖好瞭門。

鎖上她和這個地方最後一點聯系。

***

陸笙一臉平靜地回到樹青體校。一看到南風,她以為那些早已遠去的委屈和無助卻突然殺瞭個回馬槍,瘋狂地湧上心頭。她終於還是落淚瞭,啪嗒啪嗒,哭得像一枝帶雨的花朵。

南風擰起眉頭,“怎麼瞭?”

“南教練,媽媽不要我瞭……”

南風嘆瞭口氣,“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一邊說著,一邊抽瞭紙巾遞給她,“陸笙,別哭瞭。”

陸笙的淚水卻斷不瞭。她以為她和母親的親情已經淡得隻剩下形式,卻不知自己心底對母愛的渴望並未消除。

那畢竟是一種本能。

不過現在已經變成絕望。

南風輕輕揉瞭揉陸笙的頭,“陸笙,你還有我。”

一句話,陸笙哭得更歡瞭。

南風頓時變得有些無措,他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問道,“又怎麼瞭?”

“南教練,”陸笙紅著一雙眼睛,淚眼蒙蒙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嗚嗚嗚……”

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這個問題南風真的有想過。

每個人心底都有那麼一塊凈土,那可能是一朵花,一首詩,或者一個人。陸笙是他心田裡最幹凈的那塊土地。

他對她好,就是對自己好。

南風牽瞭牽嘴角,聲線低沉而溫柔:“因為你值得。”

《南風入我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