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口中的“朋友”,是一個叫鄭嘉芮的投資顧問。
此投資顧問是凌峻宇介紹的。凌峻宇本人不靠譜,給南風介紹的人脈都挺靠譜。鄭嘉芮今年27歲,海歸碩士,任職於一傢投資咨詢公司,做過幾個大案子。她也是個富二代,不過為人很低調,公司裡幾乎沒什麼人知道她的傢境,她今天的成就主要還是自己的打拼。
南風相中瞭一個項目,把鄭嘉芮請來給自己做瞭個風險評估。鄭嘉芮很盡職,帶著自己的團隊忙瞭好些天,給南風出瞭一個詳盡的評估報告。
階段性的工作忙完瞭,今晚南風請鄭嘉芮吃飯,目的呢,也不單純是為答謝她。
美麗的夜晚,兩個成年的單身男女約在格調高雅的餐廳吃飯,理由無論多麼的冠冕堂皇,其中也多少也會摻點曖昧的氣氛。
何況男的帥,女的靚。
鄭嘉芮的相貌,屬於那種溫婉典雅的美,美得端莊大方,而並無侵犯性。她說話總是溫柔從容,做事情又幹練爽快。站在一個男性的角度來看,南風很欣賞她。
南風掛斷電話後,鄭嘉芮沒有問他和誰通話,隻是為自己剛才不小心和他說瞭話而道歉。
南風搖瞭搖頭,“你不用這樣……嗯,剛才你想問我什麼?”
“哦,我是想問,你是不是決定投這個項目瞭?”
這世界上有人有錢沒地方花,也有人有項目卻沒有錢運作,一些組織便致力於把這兩類人撮合到一起。南風參加過幾次項目展示會,現在他們討論的項目,就是他在展示會看到的。
這是一個智能手機遊戲研發公司。公司的研發團隊曾經在某著名網遊公司待過,後來拉到瞭風險投資,就自己出來組瞭個新公司,目標瞄準近兩年興起的智能手機。可以說他們的市場定位很具有前瞻性。但是前瞻意味著風險,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預測多準確。而許多時候,資本是盲目的,當初那個投資人在對遊戲行業瞭解很有限的情況下,爽快地掏瞭錢。該研發團隊用瞭一年時間,花瞭七八百萬,到最後還沒有成品上線。投資人覺得自己受到瞭欺騙,一怒之下撤資瞭,現在公司再如果沒有資金註入,隻能宣告破產。
所以那個研發團隊的負責人經常去項目展示會拉投資,去瞭幾次,漸漸成瞭那裡的熟面孔。
資本的盲目性還在於跟風。大傢搶著做的項目,好,我也做。別人棄之不理的項目,那肯定不好,我絕不沾手。流行的項目我做,太新穎的,不好意思我不信你給我畫的大餅。
於是這個倒黴催的手遊公司陷入瞭很尷尬的境地。
期間倒也不是沒人投,隻不過多半是趁火打劫的。三百萬買你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賣不賣?不賣?呵呵,我就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真賣的話那就太窩囊瞭,而且等三百萬花完以後呢?他們再也沒得可賣瞭,隻能破產。
鄭嘉芮給做這個投資分析時有個很棘手的問題:這樣一個沒有成品上線的公司,它沒有用戶和流量這樣的硬性指標,那麼憑什麼來判定它的價值?憑團隊負責人的三寸不爛之舌嗎?
所以鄭嘉芮做好分析之後,給南風的建議是最好不要投資。因為風險太大,可能的收益無法有效預估。
但是南風不顯山不露水的,始終沒有表明過態度。鄭嘉芮憑直覺認為,他可能比較傾向於投資。
果然,南風聽到她這樣問,坦然地點瞭點頭,“嗯。”
鄭嘉芮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是沒看懂我的分析嗎?”
“我看懂瞭,我要謝謝你,你分析得很全面。”
“咳,”鄭嘉芮有些不好意思,“不要客氣瞭。我很好奇你投資的理由。既然看瞭報告,你該很清楚,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南風笑瞭笑。他的笑容太耀眼,鄭嘉芮差一點被晃到。然後她聽到他說:“你的分析報告上有關於研發團隊的分析。這個研發團隊已經兩個月沒法工資瞭,但是沒有一個人離職。”
鄭嘉芮還以為自己會聽到什麼高見,沒想到又是這一套“人才為先”的理論。她搖頭道,“我承認,團隊凝聚力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但這個公司的困境,是團隊凝聚力拯救不瞭的。”
南風也搖頭,他輕輕靠瞭靠椅子,“知道嗎,我跟蹤過那個團隊負責人。”
鄭嘉芮忍不住笑出瞭聲,“你怎麼還……”做這種事?跟蹤別人?
南風沒解釋為什麼跟蹤,他接著說道,“他在項目展示會被人拒絕之後,坐地鐵去瞭公園。然後躲在公園的角落裡哭。哭完瞭,他挨個給自己的同事打電話道歉,後來他和他的同事們決定,再撐一段時間。他還讓他同事搬過去和他同住,為的是省房租。”
很好,不僅跟蹤瞭,還偷-窺瞭,還偷聽瞭。
鄭嘉芮一方面感嘆南風的猥瑣,一方面也驚訝於這個公司的落魄。但是吧,她挑瞭挑眉,“你不會想告訴我,你要投資是因為同情他們吧?恕我直言,如果真是這樣……這是對我專業的侮辱。”
“不,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他們確實很認真在做事情。”
“然後?”
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說,“認真做事是很難得的。”
“所以?你現在又開始談情懷瞭?我沒聽錯吧?商人不都是逐利的?”
“商人確實是逐利的,但市場不是。市場的原則不是金錢,而是誠意。誠意十足的作品,才能打動用戶,才能帶來效益。恕我直言,現在市場上有誠意的作品越來越少瞭,許多人把用戶當有錢的傻瓜,本末倒置,惡性循環。在這樣的環境裡,有誠意的作品才更容易脫穎而出。”
鄭嘉芮張瞭張嘴,“我都要被你打動瞭。”
南風笑瞭笑,繼續說道,“何況,這個團隊擁有的並不僅僅是誠意。我看過研發團隊的履歷,我也看過他們正在做的手遊,雖然還沒做好。我覺得這個遊戲很有潛力。”
“你就不怕血本無歸?”
“沒關系,我有錢。”
“……”太特麼討打瞭。
***
陸笙沒敢追問那“一個朋友”到底是怎樣的朋友,她怕聽到她不能接受的答案。
那之後,她每天自我催眠,活在心靈雞湯的世界裡,打雞血一樣刻苦訓練,訓練完累成狗,回去之後倒頭就睡。讓自己根本沒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大概,她逃避的並不隻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可能性,一個他有瞭自己的生活,有瞭愛情和傢庭,而和她漸行漸遠,她卻無能為力的,可能性。
日子就這樣悄悄地滑過,到瞭月底這一天,他們有半天的月休時間。徐知遙為這半天珍貴的假期做瞭認真又詳實的計劃,最後他卻被康老師呼喚走,康老師要他做測驗。
南風問陸笙這半天假期想怎麼過。陸笙的心幾乎要飄到他那裡,她何嘗不想和他出去玩,可是……她忍瞭好半天,才咬牙說道:“我要訓練。”
南風有點心疼她瞭,他說,“你不用那麼辛苦的,偶爾放松一下也無妨。”
“我不能放松,我比別人學得晚,所以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別人珍貴。”
這孩子……
南風隻好由她去瞭。他想下午帶點好吃的去看望陸笙,又怕分她的心,正猶豫著,鄭嘉芮打來瞭電話。
……
陸笙下午的訓練並不孤獨——寧夏也留下來訓練瞭。寧夏這個人很張揚,走路帶風,說話直來直去,不過並無惡意。她看到陸笙留下來,便問:“你怎麼不回傢?”
陸笙答道,“我傢裡沒什麼人。”
“你爸不在傢嗎?”
“我……爸?”陸笙瞪圓眼睛,很不能理解她為什麼這樣問。
寧夏:“你爸不是經常來看你嗎?”
陸笙終於反應過來寧夏說的是誰,因為經常來看她的隻有南風。她很是哭笑不得,“誰說那是我爸的?!”
“不是嗎?”
“不是!”
寧夏撇一下嘴,“不是就不是,你這麼著急幹嘛?”
“我……”陸笙住瞭口,眼神心虛地飄瞭一下。她扭過臉去說道,“反正你們不要亂講瞭。”
“好瞭好瞭,我發現你脾氣還挺大。”
然後訓練時由於兩人都沒有陪練,於是自動組隊對打。陸笙在寧夏手中能占的上風有限,不過反過來想,和比自己水平高的人打,她的收獲也會更大一些。
每天喝一碗心靈雞湯,她現在真是倍兒樂觀呢。
晚飯她也是和寧夏一起吃的。食堂的電視機正在播放體育新聞,喬晚晚回國參加商業活動,許多記者正圍著她采訪。
喬晚晚一月中旬參加澳網正賽,簽運不佳,第二輪遇上世界排名第十的選手,慘遭淘汰。她回來時精神狀態很好,記者問她會不會覺得遺憾,她搖頭笑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沒什麼可遺憾的。”
然後喬晚晚給記者介紹瞭她的師妹。
她的師妹今年打瞭澳網青少年資格賽,雖然最後沒有打進正賽,不過也算是接近大滿貫的一個體驗瞭。喬晚晚當著記者的面狠狠地誇獎瞭她的師妹,而她師妹的名字是——南歌。
寧夏:“傻-逼!”
陸笙:“腦-殘!”
兩人對著電視幾乎同時罵出瞭口,罵完之後發現對方也同仇敵愾,頓時意外。陸笙問道:“你也不喜歡她?”
“我喜歡她大爺!哎等會兒,你也和那個破碗有仇?”
“破碗是什麼?……額,我知道瞭,不過我討厭的是南歌……”
好嘛,原來他們倆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寧夏問陸笙,“那個叫南歌的怎麼得罪你瞭?你還別說,這妹子長得挺爺們兒,名字叫‘歌’,很寫實。”
陸笙就把南歌小時候給她投過毒的事兒說瞭。
寧夏第一次聽到這麼沒下限的事兒,聽完之後很氣憤,“這種人是不是反社會人格啊?就該把丫關監獄裡去,永遠別放出來!”
陸笙重重點頭,接著問寧夏,“你呢?你和喬晚晚有什麼仇?”
“小孩子別瞎打聽!”
陸笙:-_-#喂你不厚道啊……
晚上訓練結束得早一會兒,陸笙想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她先給南風打瞭個電話,結果剛震瞭兩下,南風就掛瞭。
陸笙好憂傷。
然後南風的信息就發過來瞭:在看電影。
看、電、影。
陸笙深吸一口氣,回道:在哪裡看電影呢?
南風:人民商場。
陸笙:看什麼電影呢?
南風:《當愛情來敲門》。
很好,看、愛、情、電、影。
陸笙咬瞭咬牙,手指微微顫抖著,她打瞭幾個字“跟誰看呢?”,想瞭一下覺得她此刻應該克制,於是她假裝不經意地回:一個人看愛情電影麼,你很無聊耶。
南風過瞭好一會兒才回她:嗯,和一個朋友。
又是“一個朋友”,直覺告訴陸笙,這“一個朋友”和那“一個朋友”是同一個朋友,搞不好就是女朋友!
女人,和他一起吃晚飯,看電影,這不是約會是什麼?
她突然覺得心裡悶悶的,又酸又澀,說不出的難受。她終於發現,她之前的那些逃避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現實稍微給點提示,都能讓這虛假的防線瞬間土崩瓦解。
她心裡始終有個小疙瘩,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大到無法控制。
她控制不住自己瞭。衣服也來不及換,拿著手機奔向外面。到樓下時,她看到瞭買夜宵歸來的寧夏。寧夏這人很敬業,就是有點饞,老管不住自己的嘴,大晚上喜歡亂吃夜宵。
寧夏看到陸笙著急忙慌的,一臉苦大仇深,仿佛還在咬牙切齒。她奇怪道:“你幹嘛去?”
陸笙瞇瞭瞇眼睛,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