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維維從小就長得好看。
人的美貌也分很多種,有人美得溫婉,有人美得端莊,還有人美得柔弱。陸維維的美,偏偏是最不受待見也最受嫉妒的那種。
——嫵媚又奪目,特別接近於狐貍精的那一款。
漂亮的女孩子都喜歡時尚,陸維維上高中的時候,打扮特別特別新潮,大卷發,□□鏡,蝙蝠衫,收腳牛仔褲,走在街上,男女老少的目光都往她身上飄。
嘖嘖嘖,打扮成這樣,一看就不是正經姑娘。
這樣的話她不知聽過多少遍。
陸維維有點難過,難過不是因為別人輕而易舉地用“性”攻擊人,而是因為,他們不懂她。
沒有人懂她!
學校裡老師和同學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她,竟然還有人背後傳她勾引數學老師的謠言,以至於那個學期她都不敢和數學老師說話。還有一次,校外幾個小混混來勾搭她,陸維維認都不認識他們,結果教導處主任沒罵小混混,倒是把她揪過去批評一頓。
總之如果姑娘和不正經的男人有牽扯,那麼首先被討伐的肯定是姑娘。
陸維維就覺得她周圍的人都有點不可理喻。
哦,包括她爸媽。
爸爸媽媽都是國企工人,低調本分,長得也勉強算中上之姿,沒料到生出這麼一個人間妖孽。爸爸有心臟病,陸維維當面不敢和他頂嘴,背後我行我素該做什麼做什麼。媽媽性子軟的很,陸維維拿捏得住,更不受管束瞭。
就這麼上完高中,陸維維沒考上大學。從此以後好幾年,她一直作為反面教材被老師們廣為傳播。就是“不好好學習光想著吃穿打扮到最後沒考上大學”的經典案例。
其實那個年代,能考上大學的人少之又少。
高中畢業後的陸維維在小學當瞭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後來覺得與學校的氛圍格格不入,她就沒再繼續。父母托關系幫她在國營商場找瞭個賣衣服的工作。國營商場的衣服很難看,售貨員上班時間打毛衣說閑話,對著顧客鼻孔朝天。陸維維和她們實在沒有共同語言,辭職瞭。
她爸爸很生氣:“你到底要幹什麼?幹什麼?!”
陸維維被問得很迷茫。是啊,她到底要幹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啊……找個穩定的工作賺工資打毛衣說別人閑話就這麼一輩子過去嗎?
更可怕的是有人給她介紹對象瞭,她要嫁人生孩子從此一輩子相夫教子嗎?
不,不要!
陸維維的人生陷入瞭糾結的十字路口,她站在路口驚慌地四下張望,不知道該邁那條腿,朝著哪個方向。
周瑾瑜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周瑾瑜長得一表人才,理著郭富城那樣的中分發型,穿白襯衣和天藍色的牛仔褲,幹凈得像是歌裡唱的少年。
他第一眼見到陸維維時說,“你很漂亮。”
陸維維知道很多男人喜歡她,但她這是第一次從男人嘴裡聽到這四個字。許多男人覬覦她的美貌,卻又極其吝嗇於對她的贊美。又或者那些男人表達愛慕的方式會是:我給你好吃的好穿的,你跟我走吧……
跟他走去哪裡呢?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結瞭婚,她一輩子做個“賢妻良母”。
陸維維面對周瑾瑜這樣的贊美時很害羞,臉紅瞭一下。
他們兩個很快“談朋友”瞭,看起來似乎莫名其妙,細想一下又仿佛天註定一般。陸維維生活在愛情的滋潤裡,整個人像是一株充滿生機的玫瑰花。
陸氏夫妻對女兒的男朋友是不太滿意的。
其一,周瑾瑜沒有正當工作,是個“個體戶”。個體戶在他們眼中,可以與“遊手好閑”劃等號。
其二,周瑾瑜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就不能知根知底,誰知道他在傢鄉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又不好打聽。再者說,如果在傢裡能好好的,怎麼會遠走他鄉呢?綜上原因,周瑾瑜大概不是好人。
但是女兒的一顆心全撲在周瑾瑜身上,陸氏夫妻隻好做瞭一點讓步,允許她帶周瑾瑜來傢裡做客,未來的嶽父嶽母可實行進一步的考察。
那天,周瑾瑜把自己的身世老老實實跟陸維維一傢人交代瞭。聽完他的交代,陸氏夫妻更加不能同意他們的婚事瞭。
原來周瑾瑜自小父母雙亡,他跟著奶奶長大的。他十六歲那年,奶奶也死瞭。他獨自一人生活,直到今天。然後他還表達瞭一下他會永遠對陸維維好的決心。
這是天煞孤星吧?一個人把全傢人都克死瞭……
就算我們相信科學破除迷信,不去想天煞孤星的事,可這樣一個人還未成年親人就死光瞭,他的傢教很成問題啊!
雖然現在看不出什麼問題,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誰知道結婚後會怎麼樣呢?到時候就晚瞭!
就這麼著,客客氣氣地送走瞭周瑾瑜,陸氏夫妻把自己的想法和女兒說瞭。
陸維維自然不幹。讓她和周瑾瑜分開,怎麼可能?!不行!就不行!非他不嫁!
那天,陸爸爸打瞭陸維維。
她從小到大,爸爸罵過她很多次,這是第一次打她。
陸維維哭著跑出去瞭,她不知道該恨誰,好像誰都不能恨,又好像誰都可恨。外頭下著大雨,她在雨中跑瞭一會兒,冷得渾身打顫。
但她是絕不會回傢的,於是去找周瑾瑜。
陸維維霸占瞭周瑾瑜的床,周瑾瑜打地鋪。她也不管別人的閑言碎語,就住在這裡瞭。反正她從小到大經歷的閑言碎語已經車載鬥量,她要是在意,早就嘔血死瞭。
她感冒瞭一個星期,周瑾瑜就在她身旁照顧瞭一個星期。
他那麼好啊!雖然話不多,但做事很溫柔。他給她做飯,煮粥總是晾溫不燙嘴瞭才端給她,給她削蘋果,薄薄的蘋果皮垂在地上,削完之後她一扭臉說我不吃瞭,他就默默地自己吃掉,等她想吃的時候再給她削。
陸維維覺得,他那麼好,她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喜歡別人瞭。
一個月後,陸維維回到傢,向她的爸爸媽媽宣佈:我懷孕瞭。
陸爸爸氣得心臟病犯瞭。
去瞭醫院搶救。
搶救無效,死亡。
陸維維整個人都懵瞭。她無法相信,不敢相信。她伏在爸爸的遺體前痛哭,媽媽指著她,渾身哆嗦,邊哭邊說,“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辦喪事的時候,陸維維聽到三姑六婆們背後說她。說她是個“賤貨”“喪門星”,說她害得自己父親早亡,說死的怎麼不是她。
陸維維聽過那麼多閑言碎語,都夠車載鬥量的瞭,唯有這一次,她無力反駁。
她也想,怎麼死的不是她呢!
或者,怎麼死的不是她肚子裡那塊肉呢!
她受瞭這麼大打擊,哭瞭這麼久,竟然還沒有小產!
陸維維想過打胎,打掉這個孽障。可是,那個小生命如此頑強,頑強地挺過母親最悲傷的時期,她突然又有點下不去手。
喪事辦完後,媽媽不願意再見她。
周瑾瑜說,“你跟我走吧,跟我回我的傢,我們的傢。”
父親死後,陸維維迫切地需要一場來自現實的肯定,肯定周瑾瑜是個好人,肯定她的選擇沒有錯。她跟著周瑾瑜來到t市,一個比她的傢鄉更大更繁華的城市。
周瑾瑜的傢在一個幽深的小巷裡,他的房子很小,卻很溫馨。周瑾瑜把房產證給瞭陸維維。
周瑾瑜說,“維維,我們結婚,我一定會對你好,我會給你更好的生活。我現在沒錢辦婚禮,但我不能委屈你。我有一個朋友要去南方跑生意,據說現在錢很好賺,去一趟回來,我就給你買好看的衣服和首飾瞭,把你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新娘,然後我努力賺錢給你花,你覺得怎麼樣?”
陸維維想都沒想就答應瞭。
周瑾瑜要去做生意瞭,做生意要有本錢。他帶走瞭他們所有的錢,他的和她的,隻給她留瞭一點生活費。
兩人約定最遲一兩個月他就回來。可是,兩個月過去瞭,他沒有回來。
陸維維每天坐在窗前向外望,希望見到她日盼夜盼的身影。
可是沒有。
周瑾瑜的朋友倒是回來瞭。他帶回來一個可笑的消息。
“瑾瑜他讓我給你捎句話,說他不會回來瞭,你把孩子流掉,再找個好人嫁瞭吧。”
陸維維朝他歇斯底裡地喊:“胡說八道,你給我滾!!!”
他一定會回來的,給他一點時間,再等等。
從秋天等到瞭冬天,又從冬天等到瞭春天。
春暖花開的時候,陸維維給媽媽打瞭個電話。
媽媽哭瞭:“我就說那個男人靠不住!靠不住!”
陸維維也哭瞭,“媽,我預產期就是這幾天,你能來看看我嗎……”
她覺得自己要崩潰瞭。還好,她還有媽媽,媽媽才是這世界上最親的人。
3月29日,陸維維永遠記得這一天。
她一早起來本想去火車站接媽媽的,可是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羊水破瞭,隻好打瞭個車去醫院生孩子。
孩子生得很順利,可媽媽卻一直沒來。
從此再也沒來。
3月29日,陸維維永遠記得這一天。這一天,她的媽媽走出火車站之後迷路瞭,在一個僻靜的小巷被小混混持刀搶劫。小混混捅瞭媽媽一刀,媽媽倒在血泊裡。失血過多,死亡。
一個新生命,從孕育開始,就把她推向瞭傢破人亡的結局。
1994年3月29日,從這一天開始,陸維維的世界裡沒有愛,隻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