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南初手裡的動作,林陸驍下意識低頭看瞭眼。
她動作很快,幫他理好領子,馬上收回手,瑩白手背在他眼下一閃而過,像一道光,還帶點櫻花香,林陸驍收回視線,把手抄進兜裡,別開目光。
剛好瞥到身後院長拉著三寶過來道謝。
跟小樹苗差不多高的三寶屁顛屁顛跑過來,朝林陸驍撲過去,小手抱住他的大腿,那麼小一隻還沒他的腿長,把頭埋進他的腿間,咿咿呀呀地說:“謝謝林叔叔!”
林陸驍低頭,揉揉小孩的頭發,眼神難得溫柔。
三寶雙手環住他,人小,兩隻手剛好搭在林陸驍的腿根部,仰著頭,脆生說:“林叔叔,你們隊裡還招人嗎?等我長大瞭到你們那裡去工作好不好呀?!”
林陸驍拎瞭拎褲腿,蹲下去,手掌摸上三寶的後腦勺,揉瞭兩下,低笑:“那要好好讀書,考軍校,可不能像今天這樣把腦袋隨隨便便卡進去。”
莫名柔和。
南初想,他以後的小孩會是什麼樣兒?
三寶:“好吧,今天又給你們添麻煩啦!”
林陸驍摸他腦袋:“你老這麼調皮,我工作量倒是多瞭不少。”
院長笑笑,從後頭走過來,“陸驍,不留下吃飯?”
這傢福利社的院長是早年林陸驍爺爺的老戰友,小時候林陸驍不懂事兒跟大人們扯皮的時候,林清遠就威嚇過要把他丟進福利社,院長也算是看著林陸驍長大的。
林陸驍站起來,“得回隊裡,下次再來看您。”
院長和藹地點點頭,隨後看向南初,“你呢,要不要留下來吃點?”
南初:“下午還有通告,我車在樓下等,等會去看看寶樹,馬上就得走。”
院長點點頭,有些欣慰:“寶樹念叨你很久瞭,去看看吧,我先帶孩子們去吃飯瞭。”說完,院長就帶著孩子們離開,走廊上又隻剩南初跟林陸驍,兩人互視一眼。
林陸驍彎下腰去,收拾東西,聲音清淡問道:“你在這幹嘛?”
南初聳肩,無所謂地說:“做慈善啊,公眾人物不都喜歡給自己立個慈善傢的牌坊麼?公司逼得。”
“慈善傢?”
雖然不懂她個十八線有啥好給自己立這種牌坊的,但依著南初當時的表情,他也看不出異樣,隨便應瞭聲,繼續低頭收拾東西。
南初乖張地笑:“好吧,偷偷告訴你,慈善是假的,我其實偷偷生瞭個孩子,怕傳出去影響我的名聲就扔在這兒瞭。”
成功吸引瞭註意力。
林陸驍停下手裡的動作,目光深沉地看著她。
南初笑,“別看我這麼年輕,我其實是一個孩子的媽瞭。”
“……”
林陸驍沒理她,嘲諷地勾瞭下嘴角,彎腰去抽繩索。
南初走到他背後,微微俯身,在他耳邊低聲:“什麼時候有空?”
林陸驍站直,垂眼睨她,“都已經孩子媽瞭,你還這麼空,不用陪孩子?”
她笑,“得給孩子找個爸啊。”
“……”
她是怎麼理所當然說出這種話的,林陸驍覺得自己簡直跟這女人不是一個星球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瞭,居然還順著她的話往下接。
“孩子爸呢?”
南初嘆息:“年少不懂事,跑瞭。”
“……”
林陸驍:“這麼大事兒告訴我,不怕我給你捅出去?”
南初:“相信你唄,不然十六歲怎麼跟你回傢?”
林陸驍試著不讓自己歪解這話的意思,可到瞭嘴邊的話極其諷刺:“所以離開我傢之後又去瞭別的男人傢?還弄瞭個孩子出來?”
南初不答,看著他得逞地笑,那雙眼尾很細,弧度柔和,上揚有點媚。
靠。
沈牧說得沒錯,套路確實深。
林陸驍不再作聲,也不肯再搭理她,轉頭去收東西。
南初靜看他一會兒,大概有點閑的,從衣服裡掏出根煙,叼在嘴裡,點燃,往後退瞭兩步,後背剛靠上圍欄,肩膀驟然一沉,剛低頭,餘光瞥到多瞭一隻手,毫無防備之際,被人一把抓著給甩到邊上去瞭。
林陸驍拽著她的肩膀,下巴指瞭指圍欄下方空出的一塊,“瞎的?空瞭沒看見?”
南初叼著煙,看瞭眼圍欄,吸口煙,仰著頭吐瞭口氣,沙啞的嗓音帶瞭些懶散,
“你緊張我?”
林陸驍冷笑。
身後是午後的炙陽,火辣辣燒得人心焦,南初叼著煙忘瞭抽,煙頭升著屢屢煙灰,灰燼四落,被他眼底的冷意給震懾到瞭。
“我緊張的是命。”
他頓瞭頓,盯著她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說:“每一條。”
說完,把繩索捆好,往肩上一挎,也不再看她一眼,大步離開。
南初怔在原地。
那聲音裡的溫度,是身後的陽光也無法融化的。
以前林清遠的書房裡總掛著一句話。
——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
這句話真沒錯。
還記得他剛軍校畢業那陣進入特勤中隊還沒多久,平林縣特大地震,所有通往平林縣的公路都疏堵不通,他跟著當時的中隊長隨瞭第一批空降軍直奔現場,直升機降落時,都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一眼望去全都是廢墟,磚墻瓦落,灰白石砌,永遠也數不清這下面到底掩埋瞭多少人。
他們拿著探測儀不停搜索生還者,誰也不知道當探測儀發出信號那刻,有多欣喜若狂,搜救犬連續工作九十幾個小時,最後倒在廢墟上,奄奄一息,就連最後闔眼之際,在它身下還探測出一個生命跡象。
他那時剛從廢墟裡救出一個,轉頭又奔赴戰場,他搜救的場地原先是一所學校,底下被困的大多是學生,他拿著生命探測儀,發現一座高坡下有生命跡象,立馬喊來瞭隊友開始挖通道。
大傢都是一頭汗,連著挖瞭幾天幾夜,中途隻睡瞭一兩個小時,渾身臟兮兮的,臉上身上腳上全都是泥巴,可也就是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勁兒,用不完的力氣,抹一把汗,埋頭苦幹,挖到三分之一的時候,他透過三塊石頭搭起來的縫隙,看到一雙小男孩的眼睛,黑洞洞的。
他至今都記得,那雙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間,好像在大海裡看到一根浮萍,瞬間光亮起來。
他不停安慰小孩,他們會救他出去。
可等他仔細往裡一探,才看見,小男孩被鋼筋板穿透心臟,泥土裡都是血水,腥味很濃。
石頭縫隙太小,成人無法進入,小男孩身上的鋼筋被埋在身後的土堆裡,根本無法將他拖出來,如果強行把石頭搬開,頂上的石堆隨時會塌,男孩照樣被掩埋,而當時男孩也撐不瞭太久,盡管不願意放棄,可誰都沒有辦法。
結果林陸驍聽見小男孩在虛弱地叫他,當他再次探過去時,小男孩那雙黑漆漆的眼裡在黑洞洞的土堆裡不知道為什麼顯的特別亮,一直在求他救救他,他想活下去。
那雙眼睛都是渴望,他說他長大一定會做棟梁,好好報答祖國,讓他們千萬不要放棄他,他死瞭妹妹就沒人管瞭。
剛說完,餘震來瞭,他跟幾個隊員被震下土坡,再抬眼,哪還有土堆,已經夷為平地。
林陸驍跪在地上,攥緊瞭拳頭,撐在地上,眼眶憋得通紅,可他也隻能站起來往前走,唯一支撐他的是,要趕在下一波餘震來之前救出更多的人。
這是他的使命。
至今他都不敢細想那個小男孩的樣子,老隊長離隊時拍著肩膀告訴他,“陸驍,幹這行,受苦,吃苦,還得看得瞭苦。”
……
林陸驍剛把東西擺好,上車,拉上車門,吩咐隊員開車,車前方有人跑過來,院長讓人喊住他。
“等下。”林陸驍跟隊員說完,解瞭安全跳下車,朝院長跑過去。
院長遞瞭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給他,“上次你爸來這邊的時候,跟一個孩子投緣,多聊瞭幾句,前幾天院裡做手工,這孩子幫你爸也做瞭一個泥巴小人,雖然知道你爸平時忙早忘瞭這事兒,但是這孩子情況特殊,我就做個主把他東西拿過來瞭,你幫個忙順回傢給你爸。”
林陸驍低頭結果,輕嗯瞭聲,“孩子叫什麼?”
院長說:“南寶樹。”
“……”
林陸驍:“不會就剛剛那丫頭片子說的那孩子吧?”
院長笑笑,“你說南初啊?”
林陸驍哼唧一聲。
“對,南初頭幾年領養的,這姑娘心真挺好的,雖然有時候說話嘴裡沒一句實話,但是她挺善良的,不僅資助寶樹上學,一有空就來看寶樹,帶一大堆東西,還給院裡的其他小孩也帶。寶樹這孩子有自閉癥,她帶著給找瞭不少醫生,上次你爸來的時候,寶樹難得能跟你爸聊上兩句,她啊,就是嘴硬。”
哪裡嘴硬瞭,嘴挺軟的啊。
林陸驍點點頭把東西收好,打瞭個標準軍禮,“行,肯定給您送回去,我得走瞭,您註意身體。”
院長點點頭,“去吧。”
林陸驍剛上車,跟院長揮手,車子剛啟動,口袋裡的手機震瞭震。
他掏出一看,
【來自臭丫頭片子:謝謝隊長教訓,我現在很珍惜生命。】
過瞭一會兒,又跑出一條。
【來自臭丫頭片子:至少追到你之前,我得惜命。】
林陸驍把帽子摘瞭放一邊,人仰在座椅上,歪著一邊嘴角,飛快按下,
——惜命先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