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年中,盛夏炎熱,蟬聲無力鳴叫。

大劉跟沈牧去錄山看林陸驍,飛機在早上八點抵達安江機場。

機場外平整的街道,艷陽高照,青綠草坪,旅客拖著行李步履匆匆。

大劉摘下墨鏡,定睛往來往的行人,視線被一位長腿美女勾住,“阿牧,有美女。”

沈牧懶得理他,伸手勾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出去,“走吧,陸驍在門口瞭。”

林陸驍在航站樓外等,兩人一出去就看見路口停著一輛黑色jeep外形的車。

那人坐在車裡,車窗半開,正低頭看手機。

沈牧拽瞭大劉過去,站到車窗前,林陸驍大概察覺到罩過來的人影,抬頭,沈牧手搭著他車頂笑,大劉一聲,“驍爺誒!!”

林陸驍仍舊沒什麼情緒,彎彎嘴角,把手機丟進車前板,手扶上方向盤,偏頭示意他們上車。

沈牧坐上副駕。

大劉在後座研究他這車,北汽bj40,配置下來十二萬不到點,“說真的,回頭把你那漢蘭達扔瞭,還是這種車型配你。不過你可以買jeep牧馬人,那車帥,我前天看那誰開出去泡妞,帥炸瞭。”

林陸驍啟動車子,不以為然地扯扯嘴角:“不帶你這麼奢侈的。”

沈牧:“這車誰的?”

林陸驍瞥瞭眼後視鏡,打著方向盤,漫不經心道:“隊裡一小孩的。”

沈牧:“早說瞭讓你別來接,你還跟人借車?”

一聽借車,大劉也跟破天荒似的看著林陸驍,仔細想想,林陸驍很少管人借東西,也許是性格使然,他一向來不喜歡跟人借東西,記得小時候,有次在大劉傢玩,還是個嚴冬,幾個小孩在後院烤火玩,結果把林陸驍脫在一旁的外套給燒瞭,零下十幾度就穿瞭件襯衫挨凍,大劉說借他件衣服。

打死都不要。

第二天就凍感冒瞭,那是林陸驍記憶裡第一次生病,小時候身體發育快,有點小病小痛忍忍也就過去瞭,但那次發燒足足燒瞭四天都沒退下去,之後也沒見他跟人借過東西。

打那時起,兄弟幾個就知道這人自尊心太強。

不過這車倒也不算是他借。

趙國知道他請瞭假要去市裡呆一天,特意把車鑰匙給他,讓他開自己車去,順便讓他送點東西給安江的老母親。

大劉唏噓:“瞧把你能的,得得得,這麼幾天又收瞭一幫小迷弟瞭?擱裡頭當山大王瞭?”

林陸驍停車等紅燈,嗤笑聲:“少扯。”

五秒後。

車子重新上路,林陸驍打瞭個轉,先去瞭趙國母親傢裡送東西。

趙國早年喪父,母親一手把他帶大,高考畢業成績不理想,後入伍去瞭消防,傢裡就剩下一個母親,在一小工廠車間工作,見林陸驍來挺熱情招呼。

林陸驍把趙國的東西遞過去,超大一包。

趙母接過,熱情地留他們下來吃飯,林陸驍婉拒,跟人禮貌道別。

趙母喊住他,“阿國在隊裡還聽話吧?”

林陸驍停下,“挺好的,您別擔心。”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趙母很機警。

林陸驍點頭,“嗯。”

“你老傢在哪兒?”

“北潯。”

“北方啊,那挺遠的,怎麼會來這兒呢?挺想傢的吧?”

林陸驍背影高大,逆著光,趙母眼睛不好,微微瞇著,卻也看出瞭眼前這男人的沉默。

想傢嗎?

還好吧。

想她啊?

也還好吧。

最後趙母說:“行我也不耽誤你瞭,你們都註意點安全,辛苦瞭。”

林陸驍禮貌地跟人道別。

轉身之際,就看見過路一老大爺,往他們這邊瞥一眼,高聲喝道:“哎,老嬸子,你兒子回來看你啦?”

趙母笑,跟人解釋:“我那小子哪有人傢長得俊吶,這是我兒子隊友,托人來送東西的,下回國兒回來讓他上你傢看你去,省得你又瞎認。”

老大爺聽言,推著老花鏡仔細一瞪眼,覺得也不太像,“是是是,這小夥子俊,趙國黑黝黝的。”

話雖這麼說。

可趙母一聽別人說自己兒子黑,又忍不住反駁:“我們傢趙國那才不叫黑呢,叫健康!你不懂別瞎掰掰。”

林陸驍聽瞭個門兒清。

一邊往回走,一邊無奈地低頭笑笑。

記憶裡,他母親端莊大方,從不與人爭辯,小時候總聽人訓他時,母親也不曾為他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她是世人眼裡賢良的淑女,她溫柔大方,善解人意。

卻不像母親。

而世上大多是趙母這種“口嫌體直”的母親。

……

三人許久沒見。

找瞭個飯館吃飯,安江地方不大,開車半小時大概能把市區繞完。

林陸驍停好車,沈牧跟大劉已經敲著桌子在等瞭。

他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吃什麼?”

沈牧:“隨便。”

大劉:“這裡有鮑魚麼?”

林陸驍坐在椅子上,背靠著,低頭看菜單,“你也不怕噎死。”

沈牧捅捅大劉,“給陸驍留點兒老婆本行麼?人還沒取媳婦兒呢。”

大劉訕訕,委屈:“那來個醬肘子吧。”

林陸驍看他一眼,笑瞭,覺得這小子模樣忒滑稽。

點完單,三人靠著椅子閑聊。

“怎麼樣,還行不?沒吃苦吧?”

林陸驍笑瞭下,“還行。”

苦嗎?

真不苦,跟以前在軍校時一對比,這點苦算啥,頂多就是生活條件比那邊差瞭點兒,因為在山區,熱水供應不及時,有時候冬天訓練完或者出完任務回來,沒得熱水洗澡,不也是冷水往頭頂一澆。

倒還改瞭不少壞毛病。

他其實還把煙戒瞭點,沒以前抽得恨,像這種時候,基本就到門口抽煙去瞭。

現在倒能忍住一天不碰一支煙。

有時候實在想抽,也就蹲在大樓的花壇底下,悄摸抽一支。

很多時候,他都不會想起南初。

就算偶爾看到一些演員的新聞,他也不會想起南初。

隻有在抽煙的時候。

猩紅的火光一燃,那煙絲一過嘴,尼古丁刺激大腦,喉結緩緩滾動,煙草味道順著胸腔進入。

一瞬間,就想起那女人的臉。

很清晰。

他蹲在地上仰著頭,慢慢吐著煙圈,眼眸微微瞇起。

有時候他一個人,有時候跟趙國一起,趙國嘴碎,會忍不住跟他搭腔,“驍哥,你有過女人麼?”

不知怎的。

隊裡的人對他的感情史都很好奇,除瞭隊長和指導員,一幫屁大的小孩對這些問題好奇的不行。

林陸驍會瞥他一眼,重新抽一口煙,隨著吐出的煙霧,淡聲:“有過。”

有過。

趙國至今單身,好奇地問:“那現在呢?”

“沒有。”

趙國一陣遺憾,“不過你這樣兒的,應該不缺女朋友吧,我他媽打從娘胎起就是單身,至今都沒個女朋友,念書的時候倒是喜歡過一個姑娘,我沒考上大學,人傢也瞧不上我,跟考上大學的一起走瞭,當瞭兵之後,接觸的都是男的,我有時候躺床上就想,萬一我要是哪天殉職瞭——”

大概意識到不太吉利,話鋒一轉,低囔:“還是不給人添麻煩瞭。”

林陸驍站起來,把煙踩滅,手抄進兜裡,推推他的腦袋,“瞎扯,照你這麼說,當兵的都不能結婚瞭?雖然說女人有時候挺無理取鬧的,但確實,有瞭傢的感覺會不一樣。”

趙國仿佛聽到八卦:“嫂子無理取鬧?”

林陸驍想瞭想,能想起的也就是早上起床那一巴掌,起床氣勁兒上來的時候,真是六親不認,手邊拿什麼就呼倫過來。

“偶爾。”

“嫂子一定很漂亮。”

黑夜,風湧樹晃,枝葉窸窣。

他大方承認:“恩,確實漂亮。”

大概是南初糾正瞭他的審美,他對女人的審美一直沒啥概念,看著順眼的女人不多。

而南初是他越看越漂亮。

趙國那時還想,也不一定能漂亮到哪兒去吧,普通人再美難道還能美過明星?

一定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咯。

飯館裡放著一臺電視機,正播著一個某衛視的中秋晚會。

舞臺上忽然竄出一個組合,熟悉的前奏響起,大劉轉頭看,一眼就看見徐智藝那扭動的勁爆舞姿。

林陸驍瞧出端倪,仰頭一指,“你倆?”

大劉低頭,支吾:“分瞭。”

林陸驍瞥他一眼,不作聲。

大劉跟沈牧互視一眼,隨後,大劉踟躕道:“陸驍,我得跟你說一事兒,你別生氣——”

林陸驍捻著杯子看,“嗯。”

咬唇,松開,又咬唇,大劉緊張不行,沈牧催道:“行瞭,說吧。”

大劉一咬牙:“你跟南初的事兒……是那丫頭捅給媒體的。”

林陸驍忽而抬頭盯他看,黑漆漆眼神瞧著大劉心底一陣發慌,可還是老老實實把事情全說瞭。

“你走後不久,我就讓阿牧去查,阿牧查到一個營銷的爆料提供的小號是我無意間申請廢棄瞭很久,我以為是被盜號瞭,一開始那丫頭還不承認,後來架不住我天天盤問,索性就跟我攤瞭牌。”

那天還是聖誕,下瞭場鵝毛大雪。

徐智藝跟他攤牌的時候表情也挺冷淡,大劉覺著自己快不認識眼前這姑娘,聽聞後,他又氣又急,沒控制住,放下一個耳光甩過去。

他永遠都記得林陸驍離開時那場景。

“你他媽瘋瞭?為什麼這麼做?!你知道你把我兄弟逼成啥樣兒麼?人他媽都給你逼到山溝溝裡去瞭!”

徐智藝被打側過頭去,也隻是冷淡一句:“看她不爽。”

她心裡更多的是愧疚,可她沒法說,南初搶瞭她角色,她還沒那麼憤怒,本以為搶資源這事兒就看本事,本以為南初也跟她一樣,盡管有瞭林陸驍,可還是免不瞭要靠睡去拿資源,後來在宴會廳被南初看見她跟一老頭兒在一起,又無意間聽人說,是蔣二公子搶瞭她資源,本以為兩人有點兒什麼,結果蔣格跟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就因為喜歡要捧她。

她心裡嫉憤。

大劉蹲下去,痛苦掩面,“你讓我怎麼面對我兄弟?”

而那瞬間,他還很可恥地想,要不帶徐智藝去找驍爺和南初道個歉吧,驍爺要不原諒,這事兒算他欠他倆的,這輩子讓他做牛做馬都願意還。

可人姑娘撕破臉就沒打算跟他瞭。

當時大劉還不肯分手,最後還是沈牧把那老頭兒的照片給他看讓他徹底死心。

徐智藝這段時間還小紅瞭一把,資源比以前更好,上節目也多瞭,大劉偶爾會看到,他自嘲地笑。

早就不是當初那純粹的姑娘瞭,現在眼睛裡都是對金錢和名利的*。

林陸驍聽他說,捻著杯子,悶頭喝。

“陸驍,這事兒算哥們兒眼睛瞎,我欠你跟南初的,回頭你倆讓我幹啥我都行。”

林陸驍終於不耐煩,出聲:“行瞭,都過去瞭。”

大劉訕訕:“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這句話我贊同。”沈牧一笑,摟住大劉胳膊,“哥們兒給你出個主意,回頭你買輛勞斯萊斯,再包個她同公司的師姐師妹什麼的,天天往她公司門口一杵,這事兒就撂瞭。”

大劉哼唧,“放屁,有那錢我捐給山裡那些留守兒童也比花那兒強,至少我還能給國傢的慈善事業做點貢獻。”

沈牧哈哈笑,“行啊,有覺悟啊,少年。”

“滾,哥們兒可沒你有錢。”

兩人鬧著。

林陸驍配合著笑瞭下,低頭去摸煙盒,磕瞭一根出來,也不抽,就捻在手機玩。

兩人停下來去看林陸驍。

靜一瞬。

沈牧幹咳瞭一聲,“陸驍。”

“嗯?”他低聲。

“南初回國瞭。”

手上的動作停瞭一瞬,隨後就聽他一聲,“哦。”

沈牧:“前段在一個慈善機構的活動上我見過她,她是志願者。”

“說她幹什麼?”

沈牧大劉互視一眼,到底沒再說下去。

你可能不知道啊,那丫頭參加的是消防志願隊,前陣山北地震,她還去救援,做後勤瞭。

那丫頭現在混得真還挺好的,跟以前的公司解約瞭,現在是南月如親自找瞭一個團隊帶她,那團隊會來事兒也會營銷。

她微博已經不再烏煙瘴氣,黑她的人雖還是挺多,但至少現在喜歡她的人也挺多瞭。

她現在也挺能自黑的。

采訪時活脫脫地跟記者打太極,可沈牧總覺得南初有點兒跟以前不一樣兒瞭,卻說不出哪兒不一樣。

林陸驍不想聽。

他也沒再說下去,撿瞭些瑣事跟他說。

日暮西沉。

林陸驍給兩人安排好住地,就駕車往回趕。

結果,在途中接瞭一電話。

是楊指導打來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壓抑感,“陸驍啊,你有空回來趟吧。”

林陸驍預感不詳,“怎麼?”

楊振剛原本不想打這通電話,知道他不好請假,到底是沒忍住。

“小九兒…犧牲瞭。”

《他從火光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