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話說得好,破鏡重圓。
事實上,與其為修復缺憾的鏡子而再次刺傷自己,不如就這樣讓它這樣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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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點。
盛夏集團會議室。
夏承司掃瞭一眼面前的韓悅悅。她穿著黑色小夾克、復古系宮廷式繁領白襯衫、奶油白長褲和白色蕾絲厚底高跟涼鞋。耳釘是利落無累贅的款式,及腰的長發松松地盤在腦後,系上瞭淡色的蝴蝶結。
可以說這是韓悅悅一生中最具藝術氣息的一天,但她自己並不喜歡這樣風格的打扮。知道要見夏承司,她把自己最好一身行頭全部翻出來瞭——亮粉色小禮裙、戴著璀璨的白金項鏈、長墜大耳環和可以打洗發水廣告的大卷發,最後卻被裴詩折騰成瞭這個樣子。尤其是裴詩給她的這雙鞋,牌子是超頂級,但Logo隻有翻開鞋底才看得到……
“既然不是有錢到可以隨意消費這個牌子的人,為什麼不買有Logo的?”韓悅悅早上看著鞋底一臉痛心。
裴詩一臉無奈:“你是買鞋還是買Logo?”
“當然是Logo瞭啊,不要那Logo不如去買個仿制同款的。”
之後裴詩白瞭她一眼就再也沒說話瞭,直接把她打扮得如此中性帥氣,送到瞭夏承司面前。
那麼火爆的身材被蓋得什麼都不剩,虧裴詩還說“對抗夏娜就要漂亮”這種話。韓悅悅氣得不行,已經做好瞭直接被夏承司送出去的準備。
“韓悅悅,對麼。”夏承司不動聲色地說。
“是,是的。”韓悅悅連忙點頭。
早就聽說夏承司是個非常嚴厲的人,但現在看來,態度好像……不差?
隻是,他拿著她的履歷表仔細地看瞭很多遍,也不抬頭問問題,這讓她覺得更加拘束瞭。他低頭翻著手中的資料,長長的睫毛為他平添瞭幾分美麗,卻掩不住睫毛下不容違逆的獨斷眼神。他一頁頁翻過一疊厚厚的曲譜,嘴角漸漸浮起瞭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
“創作還真不少。”
這些曲子都是裴詩寫的,韓悅悅有些心虛,並沒有回答。
夏承司又看瞭一眼裴詩:“我聽裴秘書說,你對音樂很在行。有沒有興趣在柯娜音樂廳試試?”
裴詩安靜地站在彥玲身邊,目不斜視地看著韓悅悅,好像她們沒有一點關系一樣。
“當然!”韓悅悅底氣十足地回答。
很快,夏承司把曲譜遞給彥玲,隨口道:“既然如此,我安排夏娜和你見面。”
直到裴詩帶著韓悅悅出去,韓悅悅都沒能回過神來: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瞭?”
“夏承司那一關你過瞭。”
“什麼?就這樣?”韓悅悅提起小提琴,“我都沒有演奏過。”
裴詩聳聳肩:“你以為夏承司那種企業傢對音樂會有興趣麼。他叫你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形象是否能給他賺更多錢而已。”
韓悅悅不可置信地說:“這麼說,我的形象過關瞭?”
“嗯。”
“啊啊啊,穿成這樣都能過關?”韓悅悅禁不住捂住漸漸發紅的臉,“那如果我穿早上那套低胸小禮裙,他豈不是要被我迷死!”
裴詩橫眼看著她。
實際上如果真這樣打扮,夏承司會說“趕緊回hooters工作吧,別遲到瞭”然後讓一堆疑似□□打扮的保安把她扔出去。
想瞭想,還是決定不要讓韓悅悅知道事實的好。畢竟夏承司給太多女孩美麗的幻想,讓她們誤以為這世界上真有種男人就像白馬王子。
*********
其實引薦瞭優秀小提琴手,按理說應該得到一點福利,但送走韓悅悅以後,回到夏承司身邊的裴詩依然繼續做牛做馬,而且持續瞭一整天還帶加班。
晚上十一點,連彥玲都完成工作離開瞭,裴詩卻依然在辦公室裡幫夏承司打印復印發郵件端茶送水,累得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夏承司精神倒很好,三倍咖啡下肚,就跟裝瞭大號金霸王的機器人似的完成堆積如山的工作。
完成最後一個企劃時,人已經走光瞭,整棟大廈的燈幾乎都要熄滅。裴詩恨不得把包包直接掛在身上飛奔出去,卻聽見夏承司動聽的聲音冷不丁地飄過來:
“陪我去吃夜宵。”
那一瞬間,天崩地裂,海沸山搖,裴詩心中火山噴發熔巖滾滾,就像是石炭紀到白堊紀的爬行動物向擴散到四面八方……
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夏承司把她帶到一個高級西餐廳,叫上紅酒、法式長面包、精心烹飪的兔肉和蝸牛,安排一個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在一旁拉曲子,在浪漫的燭光旁自己一個人用餐。她則在一邊站成木樁或化身扇扇子的小丫鬟,看他慢條斯理地把所有美食用完後,再拿著他的信用卡去買單。在她付錢的時候,他自己調動車子走人,在她上瞭巴士後給個電話說“明天早上七點把韓悅悅的資料送到負責人那裡”然後直接掛掉……
但事實是,他自己開車到一個停車場把車停下後,帶著她穿過購物街,然後進入瞭一個熱鬧的小吃街。
燒烤獨有的香氣溢滿街道,夏承司把襯衫袖子卷起來,大步走到一個燒烤攤旁邊坐下,指瞭指身邊的位置:“坐。”
看著這條街,裴詩想起小時候爸爸經常帶著她和裴曲來夜市上吃燒烤。可是,自從爸爸去世,她變成柯傢養女後,每次路過燒烤攤,她連多看幾眼都會被柯澤鄙視:“那種東西臟死瞭,你還喜歡吃。我帶你去有檔次的料理。”
柯澤母親是小提琴傢,小提琴起源於意大利,因此他們全傢人都非常西化。他所謂“有檔次的料理”,就是高級西餐廳的牛排意面瞭。
別的東西不好說,但那些西式肉塊怎麼可以跟擁有八大菜系的中華料理相提並論呢?所以到瞭英國以後,柯澤帶著她走遍各式各樣的高級餐廳,最後她還是選擇自己在傢裡做飯。
一直以為出國時間更長的夏承司和柯澤是一路人,所以這一刻裴詩呆瞭有兩三秒才在他身邊坐下,看著眼前新鮮的土豆、發亮的金針菇串燒、整齊切好的藕片和黃瓜出神。
夏承司把這些東西一件件夾在鐵板上翻來翻去,熟練得像是他自己就是賣燒烤的一樣。
老板又送上瞭香嫩的小烤魚和羊肉串後,裴詩終於忍不住說:“你……居然喜歡吃燒烤。”
夏承司頭也沒抬:“不喜歡吃這些,我要喜歡吃什麼。”
裴詩想瞭一會兒:“牛排。”
“在英國吃瞭這麼多年西餐,還沒吃夠麼。”
裴詩的心忽然提瞭起來。正在想如何回答,夏承司又迅速轉口道:“記錯瞭,你是留學美國。”
裴詩沉默瞭許久:“是啊。”
“倫敦沒有這些東西。”夏承司拿起一串烤魚,在上面塗滿醬汁,“英國人喜歡posh,所以不允許設立路邊攤,連購物中心都很少有吃東西的地方。”
裴詩明知故問地眨眨眼:“那他們晚上餓瞭怎麼辦?”
“用餐時間晚,吃完飯就去喝酒喝到半夜。”夏承司吃瞭一口烤魚,想瞭想又補充道,“難怪肥胖率歐洲第一。”
“……”裴詩看著半夜啃烤魚還叫瞭啤酒的Boss,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過瞭一會兒,老板娘把雞排送上,看瞭一眼裴詩,笑道:“夏先生,這還是第一次看你帶女孩子來吃東西。”
“嗯。”
見他沒太多解釋,老板娘一下來瞭興致,看瞭一眼裴詩。這姑娘雖然穿著職業套裝,似乎是夏先生的同事,但長得這樣清冷漂亮,看上去和夏先生是怎麼看怎麼配。關鍵是,她一臉倦容,看上去像是疲憊得不行瞭啊……
“唉,夏先生,你果然不大懂體貼人啊。”老板娘完全忽視瞭裴詩渾然自成的生疏感,拍瞭拍她的背,“你看看這姑娘長得多標致,你把人傢累成什麼樣瞭。”
裴詩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上的接觸,隻是淡淡地回避瞭老板娘的手。
“是麼,裴秘書,我把你累著瞭?”夏承司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下顎骨線條相當漂亮。
生物進化史上發生過無數次重大的革命□□件,這些事件很多時候意義超過無數件小事件的總和,其中一件便是脊椎動物出現在生物史上後進化出瞭頜。所以,那些有著輪廓分明下頜的人總是很吸引人,卻更給人一種很不好對付的感覺,是因為他們往往有著比常人更復雜的腦袋。
裴詩當然知道,夏承司不僅復雜,還是個冷血動物,不能因為他吃瞭一點人類的食物就對他放松警惕。她挺直背脊,認真地說:“這種程度就累瞭,我也不敢待在夏先生身邊。”
老板娘繼續無視裴詩的排斥,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小姑娘真有精神!雞腿快好瞭,我去給你們拿。”
老板娘剛一走,夏承司就繼續胃口大開地吃雞排,完後用紙巾擦擦嘴:“對瞭,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音樂廳。到時候你帶著韓悅悅去練習,三四天的時間你能完成麼?”
“能。”
“娜娜喜歡風格激昂的音樂。”
夏承司說到一半,沒有留意後面的老板娘已經過來瞭,隻繼續說道:“所以,時間不是最緊要的問題,重要是激情和質量。”
“明白。三四天我完全OK,但你不會有問題嗎?”夏承司忙成這樣,不大可能有時間在那裡監督吧。
夏承司漠然道:“難道你指望三四天都靠我?”
裴詩還回答,老板娘已經跑過來把雞腿放下來,嚴肅地看著他們:“夏先生,你別愁。遇到這樣的女中豪傑也是你的福分。別擔心,我有辦法。”
現在的年輕人做事果然雷厲風行,這種事居然可以公然討論。她也不可以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老板娘猶如旋風一樣去去就來,把一盤海鮮放在他們面前:“夏先生,吃瞭它們吧。”
裴詩疑惑地看著那盤生蠔。
夏承司看瞭一眼生蠔,又挑著眉看瞭一眼老板娘,朝裴詩揚揚下巴:“你吃吧,你是需要辛苦三四天的人。”
“慢著,這個姑娘吃瞭沒用的。”老板娘趕緊阻止瞭準備動手的裴詩,“一定要男人吃瞭才補。”
夏承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那裴秘書,你先生平時都愛吃生蠔麼?”
裴詩這才想起自己的履歷表上寫著“已婚”,主要是為瞭讓夏傢對自己放松警惕。履歷表上沒貼照片,也是怕夏娜先認出來斷瞭她後路。沒想到夏承司居然一直記得這個,心裡有些吃驚,但她表面還是很淡定:
“吃。”
“難怪。”夏承司把老板娘推過來的生蠔又推給瞭裴詩,“你比我大兩歲,我應該也比你先生年輕,不需要這個。”
老板娘詫異地看著他們——報刊亭雜志上都經常當封面的夏先生居然,居然是小三!而且,還是姐弟戀小三!
但裴詩心裡就不這麼想瞭。
她實際比夏承司年輕,隻是在履歷表上把年齡報大瞭好幾歲,現在夏承司得瞭便宜賣乖令她有些不爽:“都是年輕人,一兩歲影響不瞭什麼的。”
“也是。不過,這麼晚瞭你還不回去,你先生那邊會有意見麼。”
“不會,他知道我在做什麼。”
丈夫還知道她在做什麼!他們居然就這樣公然的……
老板娘被這番勁爆的話題震驚得不能言語,終於認輸,搖搖欲墜地走瞭。
這時,夏承司的手機忽然響瞭。他看瞭一下上面的號碼,沒有接聽,隻是按下瞭靜音。
但沒過多久,手機又不依不饒地震動起來,停瞭又響響瞭又停,好像他不接聽就會一直響到世界末日一樣。裴詩是知分寸的人,不聞不問,隻自己安靜地吃東西。也正是因為她的安靜,那震動聲變得愈發明顯,即便是在熱鬧的夜市上也無法忽視。
終於,夏承司不得已,嘆瞭一口氣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一頭在說什麼裴詩聽不見,但說話像連珠炮一樣噼裡啪啦沒停過,那個獨特的聲線她一下就認出來瞭——是源莎。
然而,在那一邊漫長的吐槽後,夏承司隻說瞭一句話:“我在吃飯,回頭再說。”然後就掛線瞭。
之後,裴詩還是沒有多問。夏承司淡淡地說:“這就是我不喜歡女人的原因瞭。太吵。”
“那就喜歡男人吧。”裴詩若無其事地啃羊肉串。
夏承司琢磨她的話有一會兒:“你好像對這個很有興趣?”
“沒有,當然沒有。”
*********
次日是九月二十一日。
柯娜音樂廳。
之前在公司裡看過音樂廳內部的照片,知道這座音樂廳規模龐大,裡面有上百間工作室和教室,一部分工作室還特別安置瞭玻璃天窗,以便音樂傢們在晚上觀望星空能夠激發靈感。
真正進去以後,裴詩才感受到瞭億級投資的藝術殿堂有多麼宏偉。雖然夏承司似乎是個音癡,但這完全不妨礙柯娜音樂廳變成無數音樂傢們神往的殿堂。
通往演奏正廳的入口有一個叫夏樹金殿的大廳。這裡是提供觀眾休息、進行活動和展覽會的地方,有上千平方米,七根樹形金柱支撐著多邊形玻璃組成的頂部,夏季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直射下來,又因玻璃的多角而折射璀璨,一到晚上開瞭所有燈盞後又會變得金碧輝煌,故名夏樹金殿。
隨著夏承司踏入這個大廳,濃鬱的音樂藝術氣息撲面而來。最令裴詩難以接受的是,這個音樂廳,跟現在已經快變成靈堂的金樹國傢音樂廳如出一轍。
引領夏承司進去的經理指著大廳說道:“少董,這裡已經按您和夏小姐的要求翻修過瞭。您看這裡是不是和金樹更像瞭一些?”
夏承司環顧四周:“嗯。”
“為什麼要按著金樹修?”韓悅悅問道。
經理笑瞭笑:“夏小姐最崇拜的音樂傢是裴紹啊,裴先生生前第一場和最後一場演奏會都是在金樹進行的。他去世後,國傢把金樹改裝成瞭紀念堂,夏小姐一直覺得這是遺憾,所以特別把這裡翻修成瞭金樹的樣子。”
聽到這裡,裴詩禁不住閉上瞭眼。
…………
……
“寶貝詩詩,寶貝曲曲,生日快樂!”
年輕男人伸出雙臂將眼前的龍鳳胎攬住,將他們輕輕抱起來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可是,這一日他的身上不僅有往日綠草味的沐浴液香氣,還有另一股淡而新鮮的植物清香。小女孩吸瞭吸鼻子,趴在男人的肩上聞瞭一會兒:
“爸爸,這是什麼味道?”
“是松香。”他穿著米色襯衫,抱著他們穿過狹窄的客廳,走到他們的小屋前,聲音溫柔得像是夏季月下淺淺的溪水,“我的小公主和小王子,爸爸為你們準備瞭生日禮物哦。”
他推開瞭房門。
十平方的小房間被裝點成瞭一個小小的童話世界。
床上放著一把白色的小提琴,墻角放瞭一架白色的鋼琴。
男人把姐弟倆抱到鋼琴前坐下,把小提琴放在小女孩的手上:“這些就是爸爸的禮物。”
“謝謝爸爸!”
姐弟倆異口同聲地答道。
小女孩抱著小提琴,眨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瞭它一會兒,用一旁的琴弓在上面拉瞭幾下,吱吱嘎嘎的鋸木聲讓她不由緊皺著眉:“好吵啊。爸爸,這個一點都不好玩。”
他笑瞭笑,揉亂瞭她的頭發,接過小提琴和琴弓,站起身把它平行地架在自己的肩上,又把弓以十字狀放在琴弦上,輕輕拉動長長的琴弓……
才開瞭個頭,小女孩就不由愕然地抬頭看著他——那是生日快樂歌!
初夏的陽光灑瞭進來,在男人米色的襯衫上緩緩旋轉。
他的身材高挑,背脊筆直,一個個動聽的音節有秩序地接連在一起,在手臂優雅的動作下組成瞭浪漫的旋律。
小女孩不知道,僅僅是一首普通的生日歌怎麼可以如此動聽,每一個音調的轉換和起伏都聽得她很感動,幾乎流下淚來。
但是,他拉到一半忽然停下,又一次蹲下來把小提琴放在她的手上,朝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恭喜我的女兒兒子六歲瞭!”
她不樂意瞭,開始手舞足蹈地耍賴皮:“為什麼不拉下去,我還想聽我還想聽!”
兒子也揮舞著小手:“我也要聽!”
“後面半首你們要自己學,明年爸爸生日的時候,你們合奏生日歌給爸爸聽好不好?”
她想瞭一下,還是乖乖地點頭:“好。說不定明年的這個時候,媽媽也回來瞭哦。”
男人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憂傷:“是啊,我們一起等媽媽回來。”
他摸瞭摸她及肩的長發,拿起相機對著三個人:
“好瞭,現在爸爸要和小公主一起拍照瞭!來,一、二、三——”
——咔嚓。
…………
……
裴詩偷偷拿出自己的錢夾,看著裡面陳舊的照片——上面是穿著米色襯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兒子女兒,男人摟著他們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溫暖。
溫柔的夏風拂進大廳,揚起瞭她的裙邊和長發。
這時,經理接過助手遞來的報紙,打開給他們看:“剛好今天是裴先生逝世十七周年的紀念日,所以夏小姐還專程過來過。”
報紙上刊登著醒目的頭條:“著名音樂傢裴紹辭世十七周年,國傢音樂廳粉絲鮮花追憶偶像。”
韓悅悅好奇地說:“到現在裴紹的死因還是個謎嗎?”
經理將報紙疊起來:“隻知道他是自殺,但為什麼自殺……恐怕會變成永久之謎瞭。”
裴詩看著報紙上熟悉的臉,腦中迅速閃過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邊緣傳來地動天搖的吼聲,樹葉翻卷,綠草亂飛,黑色的烏雲沉沉地壓瞭下來。雷鳴閃電卻毫無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著眼睛,震著耳膜。男人在沙發上躺瞭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進去,像是死人一樣麻木地看著窗外,任由一道道閃電照白他的臉。
裴曲因為膽小一直在房間裡哭鬧,她怎麼都哄不好他,於是跑過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趕緊去管管他吧……”
男人這才像又活過來一樣,摸瞭摸她的臉:“詩詩,你是姐姐,你應該去哄他。”
“可是他隻比我小幾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經很會算計得失瞭。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應該照顧弟弟。如果爸爸媽媽都不在,你就應該對他好,這樣他長大瞭變強瞭,才會幫你和欺負你的壞男生打架,知道嗎?”
“哦……”裴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姐姐現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
“嗯!”
裴詩點點頭轉身跑瞭。但剛走瞭幾步,身後的男人又喚道:“詩詩。”
她停下來,回頭看著他。
這一刻,蒼穹已經被雷聲侵占,轟炸著城市中所有的樓房。頃刻間,幾滴滿盈碗的雨點密豆一樣灑下來,敲打著玻璃窗,敲打著鋼筋混泥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絕望的眼淚,都在預示著一場盛大的悲劇。
男人站起來,身形消瘦,臉色蒼白:“沒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實是,裴曲哭鬧起來真是一般人無法消受的。裴詩哄他哄得耐心磨盡,險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團子一樣的小屁股,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哭著。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聲中,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震撼瞭天空。
裴曲不再哭瞭。
十七年前那個夜晚的雨也沒有持續太久。
雨停後,濃稠的黑暗裡隻剩下姐弟倆輕輕的呼吸聲。沒過多久,窗外就傳來瞭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裴詩輕拍著裴曲長著絨絨頭發的小腦袋,看瞭一眼身後的客廳,不管裴曲問她什麼,她也隻說“趕緊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裴曲終於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開臥室門,看著空空如也的客廳和大敞開又漏瞭一地雨水的窗戶。
窗簾被雨水打濕,被雨後的風吹得微微拂動。門前爸爸的皮鞋還擺在原來的位置,他沒有出門。
還是個孩子的裴詩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到窗前——終於,她看見瞭二十多層高樓下,被警察、醫療人員還有人群包圍的,一灘紅色的血。
興許兒時的記憶總是鮮明的。因為聽瞭父親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對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著說不出的情愫;因為看見那一灘血,她從那以後隻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紅色是濃烈的色彩,隻有黑夜才能將它淹沒。
那之後新聞記者將她傢包圍,但在他們接近他們姐弟前,就有人提前過來把他們接走。他們被送到瞭一個白色的豪華別墅裡安定下來。幾日後,餘驚未定的裴曲依然待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裴詩卻一個人來到花園裡想要看看他們究竟所在何處。
然後,她在花園裡看見一個系著領結散發著貴氣的男孩子。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老師放瞭一個曲譜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著曲譜上的節拍。很快他看到瞭她,有些傲慢地俯視著她:
“你是誰?”
小小年紀的裴詩戒備心十足,瞇著眼問他:“你是誰?”
“He’s the house owner’s son.”
女老師說的話裴詩自然沒聽懂。
男孩子揚起漂亮的眉毛,笑容有幾分邪氣:“你到我傢來還問我是誰?我叫柯澤,你叫什麼?”
父親死亡和改姓住進新傢的距離實在太短,導致裴詩隻要一想到父親,就會自然聯想到自己叫瞭多年哥哥的男孩。
隻是她沒想到,再次抬起頭,居然就這樣再次看到那個男孩。
夏娜扶著尚未痊愈的柯澤從演奏廳裡走出來,此時直接和他們對上眼。
“哥,你也來瞭。”夏娜一看到夏承司,立刻笑盈盈地說,“既然你來,我就先不走瞭。澤,我們帶哥去裡面看看……”
她忽然意識到,柯澤握著自己的手力道加重瞭一些,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後的某個地方。
然後,她順著那個方向看去——
夏承司身後的女生靜靜地站立。
她一邊長發別在耳後,順著纖長的頸項滑落在肩頭。也是因為頭發烏亮,她的面容顯得無比白皙。發現他們在看她,她的嘴角自然地帶瞭一抹禮貌的微笑。但那雙眼睛像夜晚的泉水,任何光影掠過都隻會令它們變得明亮,卻毫無漣漪。
終於,柯澤緊握的手垂瞭下來,像是耗盡所有力氣一樣輕輕喊瞭一聲:
“小詩。”
大廳裡有夏日的陽光和倒影。
裴詩起碼過瞭三四秒,才遲鈍地看瞭一眼夏承司,又看瞭一眼柯澤,指瞭指自己:“柯先生是在叫我嗎?”
柯澤愣住。
夏娜則像是渾身的神經都被繃直瞭,看著裴詩的漂亮大眼睛中寫滿瞭驚慌。
柯澤松開夏娜的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抓住裴詩的手腕,憤怒地斥責道:“柯詩,你以為你打扮稍微變瞭一點我就認不出來瞭麼?你說,這幾年都跑到哪裡去瞭?我都快把整個世界翻過來瞭!!”
裴詩的睫毛微微顫抖數次,一臉不解地看向夏承司:“夏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夏承司還沒來得及說話,柯澤已經氣得擰過她的臉:“你還在裝!”他把她的袖子卷起來:“跟我裝是不是,你小時候摔過一跤,手上有一道……”
他看著她白凈沒有一絲瑕疵的手臂,翻來覆去找瞭幾次:“……這是怎麼回事?”
裴詩一臉無辜:“我也不知道啊……”
“柯澤,你認錯人瞭。”夏承司淡淡一笑,“剛開始我看見她的時候,也覺得很像你那個養妹妹,但不是的。她叫裴詩,比我們年紀都大,結過婚,很小的時候就去美國瞭。”
“裴詩……你姓裴?”柯澤愕然。
“是啊。”
“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柯澤搖瞭搖頭,又看瞭一眼夏娜,“娜娜,你看她,她是不是長得和我妹一樣?”
夏娜臉色發白,聲音有些發抖,也不知是生氣還是緊張:“這麼多年,我根本不記得她長什麼樣瞭。”她又看瞭一眼裴詩,“柯詩天天濃妝艷抹的,誰知道她真的長什麼樣啊。”
夏承司拍拍柯澤的肩:“冷靜一點,我們先進去。有事裡面說。”
他帶著一步三回頭的柯澤進入演奏廳瞭。
裴詩看著柯澤搖搖擺擺的背影,眼神漠然。
古話說得好,破鏡重圓。
事實上,與其為修復缺憾的鏡子而再次刺傷自己,不如就這樣讓它這樣碎瞭。
她緊跟著夏承司的腳步往前走。在經過夏娜身邊時,她抬頭看瞭一眼一直盯著自己不放的夏娜,微笑道:“夏小姐,訂婚的時候打算演奏《騎士頌》麼?”
夏娜的紅唇微微張開,卻像被人卡住喉嚨一樣說不出話。
“我一直很喜歡夏小姐的《騎士頌》。”裴詩不等她回答,自顧自地說道,“不過,曲名我卻不大喜歡。這首歌這麼悲壯黑暗,你覺得適合騎士和頌歌這樣光明的主題麼?”
夏娜盯著眼前熟悉的面孔,臉色越來越難看。
“如果這首曲子是我寫的,我會給它取名叫……”裴詩美麗的眉角微微揚起,眼底的情緒難以分辨,嘴角卻有一絲淡淡的笑意,“——魔鬼的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