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狂詩曲2 第十二樂章I

我們在一生中,花瞭很多的時間去追尋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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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邊緣的老城區,夏承司把裴詩送到傢附近時已快到中午十二點。這裡的冬季因為少瞭鮮活的顏色,看上去破舊而毫無生氣。而當春季降臨,陽光吹散瞭霧氣,天空一片湛藍,把小花店裡的紅玫瑰、街邊的白紫丁香照得一片濃艷。明媚的世界頓時照亮瞭裴詩的視野,這令她的情緒也變得平靜瞭許多。全程近一個小時的駕駛,她坐在副駕上,頭一直擰向窗外,沒與夏承司說一句話。他知道她心情低落,也沒有試圖展開話題,隻是在紅綠燈停下來的時候,回頭充滿歉意地看著她:“對不起。”

一時間心情矛盾極瞭。任誰看見鼎鼎有名的夏承司如此對自己說話,恐怕都會立刻原諒他。但事實是,她的心是感性的,頭腦卻十分清醒。不少和他同類型的男人——哪怕沒有他這麼優秀,也是在做著同樣的事——他們有一個足夠漂亮溫柔的女朋友,卻總是在外面向其他女人告白,和她們睡覺。一想到這裡,憤怒的感覺就遠遠超出瞭對他的心動。她不願意為瞭他打破自己的原則。她佯裝沒有聽見他的話,直接掏出手機玩。可是,手機屏幕上卻出現瞭18個未接電話和9條短信。全部都是來自裴曲和森川光的。慘瞭,她居然忘記告訴裴曲昨天自己去瞭哪裡,她趕緊回瞭一條短信給他們。

短信發出去的同時,她也在不遠處的停車場裡,看見瞭一個正在打電話的焦慮身影。她看著那個方向,在空中揮瞭揮手:“停車。就在這裡停。”

夏承司把車停在瞭路邊。裴詩立即甩門沖出去,離得很遠就朝森川光大聲說道:“組長,對不起啊,昨天晚上我喝醉瞭,到朋友傢裡去住,忘記跟你們說瞭……”

“小詩!”

剩下的話被對方驟然打斷,裴詩嚇瞭一跳。隻看見森川光大步走過來,扶住她的雙肩:“不管是什麼理由,你應該先告訴我們。小曲今天早上就打電話給我瞭,他晚上一個晚上沒睡覺,到現在還和一堆人在外面找你,你這樣做大傢都會很擔心的,知道嗎!”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憤怒。而一個溫柔的人發起火來,往往比暴躁的人發火更加有威懾力。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事,她羞愧得垂下頭去:“對……對不起。”

他也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重瞭,嘆瞭一口氣,忽然把她抱在懷裡:“你沒事就好。我真的很擔心。”

森川光的氣息與夏承司是完全不同的。這是一種令她安心的、清新的氣息,就像這個春天的陽光一樣,總是會令她從心猿意馬中平靜下來。她點點頭,然後聽見他溫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打電話給小曲瞭嗎?”

“還沒,不過我發短信給他瞭,現在就給他回電話。”

“好。”

他松開瞭裴詩,就又像以前那樣,和她保持瞭一段親切又禮貌的距離。對於昨天晚上她具體去瞭哪裡,他也沒有追問。她心中松瞭一口氣,打瞭一個電話給裴曲。聽見她的聲音,電話裡的裴曲幾乎都快哭出來瞭,這令作為姐姐的她覺得無比自責。她又連連向他道歉,保證下次一定告訴他,才總算掛斷瞭電話。然而,她卻聽見森川光喃喃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沒理解他的話,隻是下意識轉過頭去,卻看見夏承司的車已經停在瞭這個停車場裡。他走過來,把一個東西遞給裴詩:“你忘瞭這個。”

那是她系在連衣短裙上的皮帶。她完全呆住瞭,完全不敢回頭去看森川光。其實這不是多大的事吧,她是單身,在誰傢過夜,又與誰在交往,都是光明正大的。但這一刻,她隻覺得兩隻手心都冒著冷汗,更不知道是該沉默地接過來,還是直接說這不是自己的。隻是還沒等到她說話,森川光已經提前說道:“小詩,這是你的麼?”

她完全不會撒謊,隻有硬著頭皮說:“是的。”

“那還不快點謝謝人傢。”

她覺得頭頂一陣陣發麻,接過那條皮帶,但沒有道謝,隻是轉過身,推瞭推森川光:“我們回去吧。”

“嗯。”森川光拍拍她的肩,帶她走向自己車副駕的車門。

森川光雲淡風輕的樣子不但令裴詩覺得訝異,甚至連夏承司都感到意外。他知道自己該就這樣放她走,不然她隻會更不想看見自己。但從剛才看見他們擁抱開始,他就沒法再保持理性。那隻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更令他煩躁到瞭極點。如果不是她酒醉,就算隻是和她牽一下手,她可能都不會願意。但她卻可以讓森川光隨便觸碰。他走上前去,拉住裴詩的手:“阿詩,我什麼時候能再見你?”

她用力想要掙脫他,卻發現對方握得很緊,根本使不上勁兒。這男人平時看上挺有修養,怎麼私底下會是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一個人?她皺眉道:“放開我。”

森川光也變得嚴肅起來:“夏先生,請松手。”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你沒看見她不願意麼?請你放開她。”

裴詩的表情令夏承司覺得心疼又愧疚,但對森川,他又有一種無名的怒火。他終於放手瞭:“森川先生,你一點也不好奇她昨天晚上為什麼住在我那裡?”

“她都跟我說瞭,因為她喝醉瞭。”森川光輕描淡寫地說道,“謝謝夏先生對她的照顧。”

夏承司輕笑一下:“那森川先生認為一個喝醉的女人到一個男人傢裡,會受到怎樣的照顧呢?”

“請你註意自己的言辭,小詩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森川光終於有些憤怒瞭。

“真是無條件的信任。”夏承司垂下頭,看向裴詩,“阿詩,你沒告訴他,你已經是我的女人瞭?”

他的語調還是和以往一樣波瀾不驚,不瞭解的人甚至聽不出這是疑問句還是反問句。但森川光立即敏銳地察覺到瞭裴詩大變的臉色。他感覺自己的十指骨骼與神經都繃緊瞭,聲音卻很輕:“小詩,他說的是真的?”

“我們走吧。”裴詩推瞭他一下,想要早點離開這裡。

但森川光卻像塊石頭般巋然不動。在那漫長的幾秒內,她在他的眼中讀出瞭無數種情緒,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遠處,用力咬瞭咬牙關,看向別的地方:“既然如此,那祝你幸福。”他拉開自己的車門坐上去,用力踩大油門,然後“轟”的一下把車開瞭出去。

裴詩抬眼瞪著夏承司。在她越來越久的沉默中,他的一顆心也在漸漸下沉。終於,他低聲說道:“在說出那句話之前和之後,我都知道自己做的是錯事。但我不後悔。”

她氣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轉身就走。就在她走向回傢的路上,他一直開著車跟在她後面。他的車方正而豪華,被擦得閃閃發亮,卻在小心謹慎地一前一停地跟著她。在這個富人不多的區域裡,幾乎引起瞭百分百的回頭率。她覺得丟臉死瞭,看到傢的時候幾乎是飛也似的沖瞭進去。

回傢以後,她接到瞭Tina打來的電話:“喂,詩詩,你還好嗎?對不起啊,昨天晚上我也喝醉瞭,所以沒照顧到你。不過還好還有夏承司在……對瞭,我真的好落伍,今早才知道原來他求婚的對象就是你啊。”

裴詩握緊電話,沒有回答。看來昨天晚上之後,有不少流言蜚語傳出去吧。

“不過,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夏承司瞭,他到底是好男人還是無趣男呢?昨天你醉瞭以後一直往他身上靠,還用那麼誘惑的眼神看著他,我們看你們倆那狀態,都以為這事十有八九都成瞭,沒想到什麼都沒發生……難道他和他女朋友住一起?”

裴詩覺得頭很疼:“這些話你都從哪裡聽來的?”

“今天我們在群裡問他的呀。我拖你進群,你都沒有看?我發你截圖哦。”

掛段電話以後,裴詩收到瞭Tina發來的幾張圖片。上面是群裡的一段對話。

“少董,你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喜歡裴詩,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把她帶回傢瞭!”

“快!昨天發生瞭什麼,老實招瞭!”

“沒有。我送她回傢瞭。”這是夏承司的回答。

“哇,少董居然說話瞭。”

“什麼!!!你不是跟她求過婚嗎!這麼好的機會都沒把握?!”這句話被很多個人復制瞭很多遍,刷瞭滿屏。

“看到沒有,這就是愛。平時一句話都不說的人,到關鍵時刻都要為心愛的女人出來辯護幾句,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

裴詩之後專門去看瞭群裡的對話,後面就全是別人無關緊要的聊天,夏承司沒有再出來冒過頭。這時,Tina又發瞭一段她與夏承司的微信記錄過來:

“昨天晚上你就這樣送裴詩回傢瞭啊?”

“嗯。”

“好可惜,不過你真是好男人。有瞭女朋友就堅決不碰別的女人,哪怕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

“我沒有女朋友。”

“啊??昨天你不是說有嗎?”“啊啊,不要不理我,不要話隻說到一半呀。”“你勾起瞭別人的好奇心又不繼續講瞭,這太過分啦……”後來夏承司沒再回復她。

太多的信息令裴詩覺得頭更疼瞭,她覺得疲倦不已,到衣櫃裡找出睡衣換上,打算好好睡一覺。可是,在脫衣服看見自己腰部手術傷疤的時候,她隱隱約約想起一件事——前一天晚上他們做完以後,他想抱她去洗澡,但她累得完全不想動,隻是借著昏暗的燈光醉醺醺地對他說瞭一句話:“你腰上怎麼也有一道疤?”他沒有回答。然後她閉著眼睛,口齒不清地說:“對哦,你和我一樣,也是肝不好,所以做過手術……”

現在這件事卻越想越不對。如果他也做過手術,按理說應該恢復瞭很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反而很容易受刺激住院。是他的手術失敗瞭?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得過病,隻是……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隻喜歡你。”他曾經這樣說。如果這不是玩笑話,那這個喜歡,會不會是從還在英國時就……當時那個捐贈她1/2活體肝的匿名人士,有沒有可能是夏承司?不,這有點太荒謬瞭。這個理智到幾近無情的男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可是,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他確認一下。等他再聯系自己就問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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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司一整天都在公司工作,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回傢,面對那堆他不願意見到的狼藉。直到桌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一點,他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伸瞭個懶腰。工作確實是一個能夠分散註意的事,現在哪怕他再想裴詩,也不會去打電話把她吵醒。

從六十三層樓的落地窗往外看去,整座城市的夜景因現代化而顯得繁華,因人工而顯得虛假。隻有遠處的區域燈光不那麼多,還被月光鍍上瞭一層銀色的輪廓線,才略有幾分人情味。這一年在醫生的照料下,他的肝其實已經恢復瞭不少,但這一刻又有些隱隱陣痛。他坐回椅子上,從抽屜裡拿出藥吃下去,按住腹部深呼吸。等疼痛減少瞭一些,他拿起手機看瞭一會兒,強壓下撥打她電話的沖動,把手機又重新倒扣在桌面上。居然還有時間思考,看來是不夠累。他披上外套走向電梯,打算回父母傢拿點藥,再開車回來繼續加班。

到夏氏莊園後,看見大哥、弟弟的車沒在停車場,他猜想這時傢裡隻有沉睡的父母和妹妹,所以輕輕打開房門後,走路的腳步也放得很輕。但是,剛踏上樓梯,他就聽見樓上傳來瞭摔東西的聲音、以及母親的哭聲。他輕而快速地走上樓,夏娜正一臉驚慌地坐在二樓階梯上。看見夏承司,她先是一呆,然後做瞭個“噓”的動作,指指樓上,指指自己,然後搖搖頭。他立刻明白,父母都不知道有人回傢瞭。

又一個花瓶在地上摔碎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郭怡情緒失控的哭聲:“我真的受不瞭瞭!你到底還要外遇多少次才開心?我知道你記恨當年的事,但現在人都不在瞭,你還要以此為借口出軌到什麼時候?!”

就像是她在幽靈說話一樣,樓上除瞭她的哭聲,並沒有任何聲音。她又嗚咽著說:“夏明誠,你真是越來越過分瞭。你養情婦就算瞭,我也忍瞭,你把他們帶回傢,就實在太惡心瞭!你知道孩子會看到嗎?你希望你的兒子都和你一樣嗎?你是想讓娜娜再進一次監獄不成?”

聽到這一句,夏娜抱著雙腿,把頭埋瞭下去,肩膀劇烈顫抖著,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然而,樓上還是沒有回音。郭怡又繼續哭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和我離婚,讓我去死瞭算瞭!”

終於,夏明誠慍怒的聲音傳瞭出來:“讓你死?好讓你下去陪那個賤男人?想都別想。沒錯,我是找女人瞭,但和你比起來算什麼?你和賤男人偷情就算瞭,還想我去照顧你們的野種?夏太太,你才是太他媽可笑瞭!”

聽到這一句,夏娜停止瞭哭泣,睜大紅腫的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承司。夏承司也錯愕得無法動彈。然後,他們又聽見郭怡說道:“是,是我一廂情願,是我希望這個傢庭和睦,希望和你不計前嫌好好過日子,都是我的錯!”

“你別裝可憐,你說這些話我還不明白麼?是因為你根本離不開我。你就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不然當時又怎麼會離開那個賤男人呢?”

…………

……

這個晚上,夫妻倆從開始吵架到結束,都沒有發現樓下有兩個孩子在偷聽。所以,不可透露的名字、發誓要帶到棺材裡的秘密都說瞭出來。聽到最後,夏娜用手掩住瞭像是再合不上的口。夏承司在一天高強度工作後身體虛弱,腦子突然充血,隻用手勉強扶住樓梯把手,才勉強站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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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去。裴詩依然沒有收到夏承司的一點消息。

持續幾天的烏雲像是一班慢速列車,總算開到瞭最後一截車廂。春雨是它最後的乘客,姍姍從高空的軌道落下,變成樹苗春草童年的被褥。從這一刻起,好像不管是怎樣熱情的火炭,幸福的種子,好像都會被名為憂傷的水無聲澆滅。收到公司的第一筆報酬,裴詩的生活暫時有瞭保障,但從蘇疏那件事過後她就沒再練過小提琴。這三天更是沒心情去練瞭。她開始有些擔心夏承司那裡出瞭什麼問題,但實在不願意主動找他講話。

“姐,你有心事?”看著裴詩一直坐在窗前發呆,裴曲和她並排坐著,學著她的樣子,用呆呆的大眼望著窗外。

“不是我的事。”她遲疑瞭一下,繼續說道,“是我朋友的事。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跟她告白瞭,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她喜歡這個男生嗎?”

“她不知道。”裴詩垂下頭,嘆瞭一口氣,“不,我覺得……她應該喜歡他。”

“那就直接跟那個男生說:‘如果你喜歡我,就和你女朋友分手吧。’”

“這麼直接?那男生會聽嗎?”

“姐,男生戀愛的時候大腦回路是完全筆直的,不像女生這麼復雜啊。他如果真愛這女生,這女生說什麼他都會聽的。”

這番話讓裴詩突然間有瞭很大的勇氣。三天沒有聯系,她覺得自己平靜瞭很多。如果夏承司真的恢復單身,她願意和他試一試。如果他們真的能變成戀人關系……光是想到這一點,心跳都會快到胸口悶痛。她終於決定邁出第一步,撥通瞭他的電話。

電話響瞭五六聲才接通。

“喂。”夏承司的聲音和以前一樣,冷靜而利落,就像在處理任何公事一樣。

“你好。”這個開場白讓她想把自己拍死,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生硬,“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的。”

“我現在考慮清楚瞭。”她閉著眼睛,鼓足瞭很大勇氣,才擠出後面幾個字,“我和你一樣,並不後悔那天晚上發生事。所、所以我想問一下,你是怎麼想的?”

電話那一頭是長久的靜默。在惱人的細雨聲中,她隱約聽見瞭他的呼吸聲。等瞭很久得不到回答,她又忍不住繼續說道:“夏承司?”

“我在。”

她原本想說“你為什麼不說話”,但覺得那樣又顯得有些咄咄逼人,於是幹脆轉移話題說:“對瞭,那天我看見瞭你腰上有一條刀痕,那是怎麼來的?”

“十來歲的時候摔的,縫瞭很多針。”

“哦,是這樣啊。”心裡莫名有些失望,看來自己還是有所期待瞭。

“關於你剛才說的問題,我隻能說,抱歉。”他的話讓她的心跳短暫停瞭一下。然後,他吐瞭一口氣,不帶感情地陳述道:“那一夜是我的錯,可我沒法對你負責。”

幾乎是瞬間的事,裴詩的眼眶變得通紅:“可是,可是……是你自己說你很傳統的,你也說過你喜歡我很久瞭。”

“我喜歡很多人都很久瞭。從第一次見到悅悅的時候,我也對她產生瞭好感。”夏承司冷冷地說道,“以後對男人的話不用太較真。”

《夏夢狂詩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