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她一點都不知道?她隻聽見小蓓拔高瞭音量,笑得無比可愛:“哇,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承司哥帶女朋友回傢。裴姐姐,你好漂亮!我就知道,我哥的女朋友肯定美得天崩地裂。”
天崩地裂可以這麼用嗎?裴詩回瞭她一個微笑:“謝謝你,小蓓。”
等等,這種好像已經以女友自居的說話模式是怎麼回事?她不應該表現得如此自然吧,是不是該問一問夏承司是怎麼回事?正在胡思亂想,裴詩感到一股震驚的眼刀朝自己射來。朝著身後Tina的方向看去,果然她的反應比自己還要激烈,嘴巴張得大大的,就像下巴都要掉下來似的。看見裴詩正在看自己,她用嘴型說瞭一句“怎麼回事”。裴詩無奈地搖搖頭,用嘴型回瞭個“不知道”。過瞭一會兒,小蓓和她男友到前面和新人合照,裴詩終於逮著機會,拉著夏承司的袖子低聲說:“夏先生,我有事要問你。”
“我也有事要說。”
“你先。”
“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他們之間的對話越來越不像開玩笑瞭。裴詩覺得耳根子微微發熱,心跳快得已經影響正常思路瞭:“這個我們晚點再談。你為什麼要告訴小蓓我是你女朋友?”
“你不希望她知道?”
“問題就在這裡!我什麼時候變成你女朋友瞭?”
“昨天我寫給你的生日賀卡上不是已經寫得很明白瞭麼?你看過也沒有否認。”
“生日賀卡?”
看見裴詩完全不知情的眼神,夏承司緩緩說道:“放在禮物盒裡的。回去自己看。”這時,他接到一個電話,應瞭幾句,就掛瞭電話對裴詩說:“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
夏承司帶著夏承傑一起走出婚禮會場,穿過一個大廳,走到大廳緊鎖的門前。他停下腳步等瞭一會兒,隔著厚重的大門,外面剛好傳來最後一聲悶悶的槍響。夏承傑放在門把上的手停瞭一下,嘴唇很快失去瞭血色。他轉過頭來,看向夏承司:“阿司,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夏承司靜靜望著密封的門,沒有回話。很顯然,夏承傑想到的事,他早就考慮過。夏承傑輕輕擦去手心的冷汗,聲音像是沒有經過口腔,直接從發顫的嗓子中抖出來的:“劉先生雖然答應要幫我們,你也說過,你已經談好價格瞭。但是,他們畢竟也是黑道,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與森川組會不會串通一氣……”
此時,門外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一個男人兇悍地喊道:“夏先生,你到門口瞭麼?”
除此之外,外面寂靜得就像是一片原始的森林,或許曾經有弓弦震動,號角清響,但此時卻連烏鴉都不願意留下不詳的悲鳴。夏承司站在墨色的大理石廳堂裡,刷上銀色的圓柱頂是葉形鐘狀,如同一根根墓碑一樣立在他的周圍。夏承傑輕手輕腳地踩著有地毯的地方走過來:“如果森川組答應殺光我們以後,分大筆盛夏集團的股份給他們,那這門一旦打開……”
“夏先生,外面已經安全瞭,石哥讓我轉告您,您可以出來瞭!”
夏承司聽出來瞭,外面喊叫的人是劉石會裡的二把手敏哥。他在美國見劉石的時候,曾經見過他。這人長得兇神惡煞,一臉壞水,黑道的必備要素:刀疤、刺青、蹲監獄,他全部都有。夏承司抱著胳膊,一隻手擦瞭擦下巴。他看著別處,眼中寫滿瞭未知的空洞。
“阿司,我們該怎麼辦?”這幾乎是這個懦弱大哥話最多的一天,他來回踱步瞭十多次,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瞭一會兒,“外面沒有聲音瞭。要、要不,我們從其它地方逃出去吧?”
“開門。”夏承司斷然道。
“什麼?”
“把門打開。”
“可、可是……”
夏承傑已經陷入無窮無盡的可怕幻想中瞭,他哆嗦地把手放在門上,又回頭看瞭夏承司一眼。夏承司沒再催促,但眼中也毫無動搖。終於,夏承傑推瞭推眼鏡,閉著眼睛,拉動瞭門把。開門以後,門前的男人拿著槍對著夏承傑,抖瞭抖胳膊:“邦!”
夏承傑呆瞭大概有三四秒,眼前一黑,直接暈倒在地上。敏哥對著地上的人不屑地翻瞭個白眼:“我和石哥一樣,也很愛錢,可我是真討厭商人,個個畏畏縮縮,膽小如鼠。”他看瞭看夏承司,冷笑一下:“當然,你除外。你膽子可是真大,看見外面的風景都沒有一點反應,不出來混真可惜瞭。”
夏承司是一開門就看見瞭外面的情景。鐵門外是屍橫遍野的森川組組員。鐵門欄上還吊著幾個想要翻門而入的軀體,他們還沒有翻過來就已經被打破瞭腦袋,像是燒烤一樣掛在上面,冒著鮮血的醬料。劉石會裡的人一部分正在開走森川組的車,一部分正在地上踢來踢去,對著那些還沒死徹底的人腦袋砰砰補槍,一部分的人正在拖走屍體,清理現場。
夏承司完成交易回到婚禮草坪上時,正巧婚禮結束,酒宴開始,有一部分隻參加婚禮的客人已經準備離開。夏承傑扶著胸口坐在椅子上,從臉到嘴皮都是紙一樣的蒼白。裴詩看見夏承司的身影,立即走過來說:“我要回去瞭。你們繼續玩吧。”
“我送你。”
“不用,這是你妹妹婚禮,你還是留著比較好。”
夏承司沒有理睬她,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去。裴詩趕緊回頭對Tina揮揮手。看見對方一臉嫁女兒的感動表情,她被逗笑瞭。抬頭看瞭一眼夏承司,發現他每一根睫毛都很漂亮,就像洋娃娃的睫毛一樣,但是他鼻尖卻高高的,形成瞭強烈的反差。她心裡一動,反握住夏承司的手。
回去的路上,他們的車開過江邊。遠處的江河是一片青黃朦朧,江邊的大道卻被封條圍瞭起來。出瞭事故,很多車主都停下車來圍觀發生瞭什麼情況,造成瞭嚴重交通堵塞。交警們戴著白手套,搖動胳膊指揮交通,同時讓剛到現場的法醫和警官進入事故區域內。裴詩和夏承司在路邊站著觀望瞭一會兒,看見吊車從江裡撈出一個還在漏水的黑色轎車。警察指揮他們把車放在道路上,一群工作人員湧過去,把駕駛座和副駕裡的屍體抬出來,擺在擔架上,蓋上瞭白佈。即便如此,其中一個屍體的手都是保持著開車的僵硬狀,把白佈高高地拱起來。看見這個屍體的臉時,裴詩覺得很疑惑——他怎麼會跟森川光的表哥這麼像?而看見另一個屍體的臉,周圍不少群眾都驚呼起來。然後,裴詩聽見瞭副市長的名字。
“副市長死瞭?”裴詩錯愕地坐直身子,想要看個究竟。
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答道:“是,似乎是和日本的黑道組織秘密交易的時候,發生瞭意外事故。”
“這麼說……死掉的真是森川迷藏……”裴詩驚訝地捂住嘴。
“什麼?”夏承司疑惑道。
“那是森川光的表哥,真的想不到,他居然會在這裡出事……”
“是麼?”夏承司望向那裡,神情淡漠,“……真意外。”
*********
到傢以後,裴詩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探入一顆腦袋打量瞭一番,發現客廳裡沒有人,於是帶著夏承司鉆到房間裡去。她從床腳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盒,對夏承司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把禮物給瞭小曲就過來。”見夏承司點頭,她小跑到裴曲門口,敲瞭敲門。等瞭一會兒,沒有人應答。她又敲瞭敲門,等瞭幾秒鐘以後,擰瞭一下門把想要直接進去。門上鎖瞭。裴曲的聲音從裡面傳瞭出來:“姐,你等我一下。”
裴詩在門口像木樁一樣等瞭很長時間。就在她已經決定要狠狠捏痛裴曲臉教訓他的時候,他終於姍姍走出來把門開瞭。看見他臉蛋以後,她立刻改變瞭主意,把他和禮物一起推到瞭他房間裡,關上門說道:“你這是怎麼瞭?怎麼眼睛腫成這樣?”
裴曲的眼睛裡充滿血絲,像金魚眼一樣高高地腫起來。她順帶掃視瞭一下他的臥室,在紙簍裡發現瞭很多揉成團的抽紙。很顯然,他剛才或者前一晚哭瞭很久。但他搖搖頭,用很平常的語氣說道:“睡前喝瞭太多水,起來就變成現在這樣瞭。”
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話,把禮物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梳理小動物毛發一樣在他的肩上撫摸瞭兩下:“老實告訴姐姐,為什麼會哭?是心情不好嗎?有人欺負你瞭?”
“真的沒事。姐,你別把事情想得這麼誇張啦。”
“你還要跟我撒謊是嗎?”
面對姐姐強勢的態度,裴曲能做出的所有反應,隻是留下氣沉悶的臉,一屁股坐在床上。無論她怎麼拷問他,他都一語不發。後來她也不說話瞭,直接拖過墻角的椅子坐在他的面前,抱著胳膊,如同拷問犯人的警察一樣盯著他。狹小密封的房間裡一下變得很安靜,除瞭時鐘的嘀嗒聲,就隻有他們的呼吸聲,連窗簾都像是硬塊一樣凝滯在空中。他總算是熬不住瞭,惱羞成怒地說道:“生日十二點你都不在我身邊,我當然很難過瞭。”
“是因為這個?”裴詩的氣勢一下弱瞭下來,“……對不起,我完全沒有想到,原本以為你已經長大瞭瞭,不會太介意……”
“這與年齡有關系嗎?你連生日都不願意和我一起,不是很顯然說明瞭一件事嗎?你把夏先生看得比我重要得多,以至於連生日也不願意讓我加入。”
原來他知道昨天她去瞭夏承司那裡……她有些尷尬:“那是因為我和森川少爺才結束,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因為夏承司才……”
“姐,沒關系的。”他打斷她,態度又變溫和瞭許多,“你的感情是你的事,我永遠不會因此責備你。但是,我隻是希望每一年的生日能和你一起過。”
“我知道瞭。”她握住他的手,“是姐姐的錯。以後一定不會疏忽你。”
話是這麼說,裴詩卻知道他沒有說真話。他個性一直都很溫和,也不愛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他真是在怨自己沒陪他,絕對會悶很多天才暗示她自己做錯瞭。這麼快就攤開底牌並且惱怒地責備她,不是弟弟的風格。她知道他心情這樣低落肯定是有別的原因,但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如果他想告訴她,總有一天會說的。她轉移瞭話題,讓他拆瞭禮物,又停留瞭四十多分鐘,確認他已經沒問題瞭,才回到自己房間裡。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瞭。”她關上門,對夏承司說道。
隨著季節轉冷,天黑都比以前早,還沒到晚飯時間,臥室裡已像黑夜一樣。窗外低垂的枝條像是玻璃的傷口,秋風撥動著樹葉的吉他。夏承司坐在床頭臺燈旁,正在用手機看新聞。金色的光暈照亮瞭他鼻梁一側的臉,把他垂下的睫毛也染成瞭金色。見她進來,他立刻把手機放下,朝她揮揮手:“來。”
她在他身邊坐下,但很快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好像太近瞭。想要退開一些,又覺得有些刻意,於是隻好把頭別開瞭一些:“你在這裡一定很無聊吧。我和小曲聊的時間長瞭點……”
“不用解釋。”
夏承司說話口吻與以前沒有什麼差別。這令裴詩反而有些擔心。畢竟他早上才跟別人說自己是他的女友,現在又離開妹妹的婚禮來陪她,她卻讓他在這裡一個人幹等這麼久,是太過怠慢瞭。她停瞭一下,說:“沒,我隻是想說,你特意來陪我過生日,我……”說到這裡,嘴被對方捂住瞭。
“不用解釋。”夏承司淡淡地說道,“我不介意等你。”
“哦……”盡管他的手已經放下瞭,但嘴唇上依然有他手指的觸感,竟是微麻的,充滿香氣的。
“阿詩,你變瞭很多。以前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樣?”
他看向別處,陷入瞭沉思:“很自我,有些目中無人。”然後他又重新看著她,嘴角有隱隱的笑意:“但好像這一次從英國回來以後,你溫柔瞭很多,而且越來越善解人意。”
經他這麼一說,她也意識到瞭,經過住院那一個晚上,她像變瞭個人似的,思維模式都不一樣瞭。隻是,不知道他是否會喜歡現在這樣的自己。她望著他的雙眼,眼中映滿瞭暖暖的燈光,就像被初升陽光照亮的水灣:“可能是因為從那一天起,我知道自己身體裡也有你的存在吧。”
“什麼意思?”
“這個。”她摸瞭摸自己的腹部,“我都知道瞭。”
很顯然,這是難得連夏承司都沒猜到的答案。他先是一愣,然後一臉無語狀:“英國的醫院在保密方面都這麼不可靠。真不愧是狗仔八卦的發源地。”
看他一臉輕蔑的樣子,裴詩笑瞭出來:“我們見過的次數並不多,我不認為那時候你就喜歡上我瞭。所以,為什麼要救我呢?”
他突然不說話瞭。她歪瞭歪腦袋,說:“……不能說嗎?”
“因為我喜歡有毅力的人,你對小提琴的執著與天賦,讓我覺得你以後會變成優秀的音樂傢。救瞭你,就相當於救瞭一個很有價值的人。”
她坐直瞭一些,眼睛變得更加明亮瞭:“真的?你真的這麼認為?”
“對。”
“說到這裡,我最近寫一首協奏曲,總是會感到擔心。曲子並不是我以前擅長的曲風——你知道的,我本身是很擅長《Nox》那種類型的。現在這個完全改變瞭,不知道能不能再被大眾接受……”
“那你自己喜歡麼?”
“喜歡。”
“那就夠瞭。”
“隻是我自己喜歡,真的夠嗎?”
“迎合別人是寫不出好作品的,所以,盡管寫自己喜歡曲子,不要考慮市場。如果失敗瞭,就再嘗試。”
裴詩橫瞭他一眼:“說得真輕松。你知道一直失敗會有什麼下場嗎?就是再也翻不瞭身,變成貧困潦倒喝西北風的藝術傢。不過,這些東西夏公子你是不會懂的。”
“你很喜歡忽略我的存在,是麼。”
“啊?”
“做你喜歡的事,經濟方面的問題不是你該操心的。”
經濟方面不是自己該操心的?裴詩花瞭幾秒才明白瞭他的話,冷靜地說:“你這個投資是錯的,因為藝術這種東西真的說不準。小部分時間價值連城,大部分時間一錢不值。如果我沒法變成世界級的小提琴傢,你卻要花那麼多時間養一個人,那是真虧本瞭。還是人才市場的投資比較靠譜……”話沒說完,已經被夏承司捏住瞭臉頰。
“我不記得你的IQ有問題。”
自己的心情真是越來越奇怪瞭。明明對方正在用這麼鄙視的眼神看著自己,心卻早已被復雜的情緒填滿瞭。他捏瞭捏她的臉,又往兩邊搖瞭搖,忽然很蹙眉認真地看著她的臉頰:“看上去挺瘦,怎麼捏起來這麼多肉?”
她“噗”的一聲笑瞭出來,卻又莫名覺得很難過。這個男人說自己IQ有問題,其實他自己才是個EQ有問題的木頭吧?以他的外貌和實力,如果使用浪漫手段去追女孩,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被他征服。可是,看上去無所不能的他,卻做瞭那麼多傻事……看著他近在眼前的面容,她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輕輕碰瞭一下:
“謝謝你。”
他微微笑瞭一下,捧著她的臉頰回吻她,卻比之前的吻主動得多,熱情得多。真是一直沒有理解,為什麼一個外表如此冷漠的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激情親吻自己?從單純地靠過去淺吻,到撫摸她的頭發,到捧著她的後頸,把她都像關押囚犯一樣禁錮在懷裡,到自己幾乎窒息……以前戀愛那麼多次,這樣的感情卻從來不曾有過。在這之前,自己從來不知道,當喜歡一個人太多的時候,其實是會感到心疼的。然而,當發現對方那麼用心地喜歡自己的時候,這種心疼的感覺,更是會擴散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不管怎麼說。
在我心中,這已是一個男人能給我最高形式的愛。有尊重,有責任,有對我夢想的支持。
謝謝你。是你讓我變成瞭最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