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玊在下周一準時入職。
這次倒不是一身皮衣鉚釘靴的朋克風,正經一身玫紅色西裝套裝,褲腿直直垂下,火焰一般從電梯間直直燒進合夥人辦公室,再一路燒到唐影面前,指關節噠噠扣瞭兩下唐影桌面,留下一顆半島酒店的墨綠薄荷糖,揚下巴一笑,算是打瞭招呼。
Amy卻有點失望——王玉玊的樣子和照片不太一樣,頭發留長多瞭幾分女人味,加上紅唇,氣質從邪魅變得嫵媚起來。她對照片花癡好久,今天為瞭迎接王玉玊入職特地穿瞭一身低調旗袍,勾勒出玲瓏曲線,結果要迎接的人反而比自己更媚。一下沮喪。
但王玉玊卻沒放過她,見瞭面就直誇她旗袍合身,是今天所見最養眼的裝扮。Amy燃起幾分興致,說我可以把店名告訴你呀,她們傢設計很棒的。
王玉玊卻搖搖頭,“說不用的,相比自己穿,我更喜歡看漂亮小姑娘穿。心情不好時候看一看你,這一整天工作都有勁瞭。”
自己一個人誇還嫌不夠,側頭看瞭看唐影,加一句:“唐影,你說是不是?”
唐影趕緊點頭附和:“那可不,Amy每天都美!她可是我們的團隊福利之一。”
“是嗎?”王玉玊眼睛發亮,嘖嘖:“老板不早說,早知道團隊姑娘都這樣,我降薪也要來。”
兩人一唱一和,把Amy哄得心花怒放,王玉玊拿好入職文件離開Amy工位的時候照例留下一顆墨綠薄荷糖。
Amy笑盈盈剝開糖紙,含入口中,甜到心裡。
唐影眼睜睜目睹瞭這番操作,悄悄發微信給許子詮,“我新來的上司有點像你,不過她是女的,你是男的,但一樣是中央空調型的芳心縱火犯!”
“是嗎?那不是很配?” 渣男有些得意。
“配不起配不起。”唐影無情戳穿,“你會被她打死的。”
王玉玊接替的是大王的職位,可據Amy吃飯時悄悄八卦——她看瞭王玉玊的合同,職級雖然和大王一樣,但工資卻高瞭不少。
她神秘兮兮:“據說,王律師是老板重金從別的律所挖來的。”
“這麼厲害?”唐影訝異:“她可比大王小瞭兩歲呢。”
Amy聳聳肩:“資歷又不代表能力。職場上最可怕的就是空有資歷,卻沒有配得上資歷的能力。”
A所律師培養施行的是“導師制”,每位三年級以上的律師都負責帶一名低年級律師,一方面分擔工作,一方面也由導師負責績效考評。唐影自加入A所後就跟著大王,現在王玉玊來瞭,理所當然以後跟著王玉玊幹活。
下午三點,王玉玊笑盈盈拉唐影下樓喝咖啡,順帶把團隊的大概情況、大王以往對接的客戶都問瞭一遍。
老板的客戶主要分為兩類:跨國公司與內資企業。相對來說國外客戶更重視規則、律師服務,付款相對大方,但工作內容也相對復雜。而內資公司業務簡單很多,技術含量低,收費也更加低廉一些。
律所內部的鄙視鏈,往往是公司客戶高貴於個人客戶;公司客戶當中,跨國公司又高貴於純內資公司;跨國公司客戶當中,世界500強以內又高貴於其它的。此外,是專項法律服務還是常年法律顧問,也有各自的高低順位。
老板張澤銳酷愛招聘女律師,用他的話說,女律師幹活仔細,文字功底也普遍優於同齡男性,故而團隊裡是清一色的女子兵。
“但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群女人看著親親熱熱,但成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心裡不知道多煩對方。”唐影說,又看瞭看側面線條凌厲的王玉玊,感慨:“我估計老板也煩我們幾個女律師沒事老鬧騰,所以特地招瞭你,你雖然也是女的,但雄性荷爾蒙明顯比我們多,老板可能期待你能定紛止爭。”
王玉玊揚瞭揚眉毛,沒說話。
老板張澤銳之下的高年級律師有兩名,一名是之前的大王,另一名叫做韓涵,底下各自帶著幾名低年級律師。韓涵兩年前加入團隊,聲勢卻猛,趁著大王式微,一口氣搶走瞭大王手頭全部外國客戶。接著又以業務太多人手不夠,開始搶大王手下的低年級律師,一番燒殺搶掠,大王成瞭光桿司令,下面隻有唐影一人。
這幾年大王手頭隻剩幾位國企大佬,以婊姐所在的Z集團為例,通通是事情多付錢摳的主兒,被糾纏地狼狽不堪。
兩人一人一杯咖啡倚著欄桿,王玉玊聽唐影半是抱怨半是介紹,她隻是點頭,低頭安靜啜一杯冰美式,直到聽唐影提到Z集團的婊姐難纏,表情才微妙起來:
“劉美玲?”
“你認識?”唐影驚。
“……學……王玉玊用手抓抓頭發,“不過好幾年沒聯系瞭,倒沒想到現在這麼巧。”
“成咱甲方瞭。”唐影搖搖頭,“她可難伺候瞭。”
王玉玊笑笑,拍瞭拍唐影的肩說:“沒關系。雖然聽你這麼說,我們倆的情況還挺淒涼的,但我喜歡挑戰。我們慢慢來。”
唐影說好。
王玉玊又問:“對瞭,韓涵為什麼從沒來拉攏你?”
唐影撇瞭撇嘴,“拉攏過,但我當時說,我還想跟著大王幹活。”
“這麼忠心耿耿?”
“唔……也不是,主要覺得,韓涵能力雖然強,但人……”
“人品不好?”
“不,這不是最主要的。”唐影猶豫瞭半秒,還是開口,“最主要的是,她啊,逼格太低……邊做律師一邊還和別人合夥做微商,朋友圈裡全是賣減肥藥的廣告,鉆進錢眼裡去瞭。”
王玉玊愣瞭半秒,大笑起來:“這算什麼鬼理由?”
“對啊,腔調是我檢驗一切的標準。做人呢,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有要求,有要求才會有格調,有所為、有所不為,就像古代君子的自我約束,在現代,我們把這個叫做逼格。”
王玉玊被這番理論逗笑,笑著拍瞭拍她頭問,那我呢?我可以嗎?
唐影後退一步,認真檢閱瞭一遍她一身華倫天奴玫紅色西裝搭配米色襯衫,冬天也勇敢光腳踩高跟鞋,無論搭配還是氣勢都是滿分。
最後她鄭重點點頭,評價:“嗯,你還行。”
完瞭似不放心,又問瞭王玉玊一嘴:“你不做微商吧?”
哈?王玉玊一愣,兩人哈哈哈笑作一團。
唐影臨近下班的時候竟然收到瞭章以文的微信。他說今天正巧就在附近,有沒有空一起吃個晚餐。
唐影想瞭想答應。
她對章以文的印象不差,他是典型的理工學霸型男人,不茍言笑,看著老實好說話,但凡事有自己心中計較。用林心姿的眼光來看,章以文是很好的結婚對象:年齡適合,職業穩定,北京戶口加上學校分的教職工住房,還有高校身份解決未來兒女上學問題。
“無論婊姐是不是真心實意介紹,但這章以文絕對是值得認識的人。”林心姿曾總結,“當然講師現在是窮瞭一些,但如果科研方向好,未來還是錢途無量的!”
兩人約在國貿商場裡見面,唐影會赴約很大程度是因為好奇,畢竟當代社交守則之一:一個不太熟的男人忽然約你吃飯,不是有事,就是有情。可章以文實在不太像是後者。
兩人在負一層見面,一層層沿著商場扶梯往上,隻有一面之緣的男女都安靜又客套。章以文幾次起瞭話頭想要打破尷尬,可惜話頭太短,無法延展 ,無非是“近來忙嗎?”、“今天好冷”、“這兩年霧霾少瞭些”
……唐影應一聲,他又斷瞭,像兩個外國人蹩腳在練習中文,剩餘的氣氛更加尷尬。
“你想吃點什麼?”他問。
“我都行的。”
“……我們再看看?”
“好。”
扶梯一節節向上,他們始終禮貌間隔一個人的距離。她甚至開始走神,亂想,如果是許子詮,這時候一定會興致勃勃列出方圓300米內哪傢餐廳哪個菜不錯,還沒等唐影反應過來就拉著她去。他是對吃喝玩樂品味刁鉆的野生美食傢,和他吃飯次數多瞭,唐影被慣壞,吃飯習慣不帶腦子,連點菜都懶,舌頭更刁瞭不少。
最後眼看到達商場頂層,唐影心裡嘆瞭一口氣,說:“要不這傢越南菜怎麼樣?”
“……。”章以文如獲大赦。
兩人坐在靠窗位置,唐影本以為章以文會在落座後步入正題,沒想到他卻自顧開始說自己在MIT時的讀書經歷以及科研課題。洋洋灑灑半小時,枯澀又無聊,唐影聽到快走神,才開口打斷:
“章老師,其實上次赴約之前,我不知道會有你在。我以為隻有我和美玲姐兩個人。”
她想說清楚自己目前沒有戀愛的打算,或者說,沒有和他戀愛的打算。
章以文一愣,才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她之前每次開玩笑說給我介紹女友,沒想到上次真的帶瞭。”
唐影八卦起來,“你們關系很好?”
章以文點點頭,“我們是發小。小時候都是我照顧她,感情一直很深,後來她結婚瞭……那時候我在美國,那天本來要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我特地請假,可惜飛機晚點,到機場的時候,已經錯過瞭婚禮時間。”他有些惋惜,“可能她因此有些怨我,後來見面的時候就少瞭。”
“其實這兩年才聯系又多瞭起來,她經嘗半夜在微信上找我說話。因為時差,她睡不著的時候正好是我實驗室最閑的時段,兩個人也因此聊比較多。可能是年紀大瞭,更希望能有人陪自己說說小時候。提到小時候……”章以文眼裡有瞭笑,不再木訥:“沒想到我們記憶力那麼好,有時候分明是同一件事情,偏偏細節兩個人又記得不一樣,比如我總記得我第一次不小心弄哭她的時候她穿著的是一件紅色的小裙子,她非說不是,說是寶藍色的背帶褲……兩個人啊,就要在微信上爭論半天。我都奇怪,她晚上夜夜不睡覺的嗎?也不擔心對身體不好……”他又輕輕皺瞭皺眉頭,喝瞭口水。沒看唐影,接著說下去:
“今年我回國,她剛好在北京,我們見瞭幾次……章以文忽然笑瞭笑,“發現她一點都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直來直去的,又聰明,永遠都是個小女孩。”
唐影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隻是用“劉美玲”起瞭話頭,他竟然能自顧自不停說下去,像一場深情寂寞又無聊的脫口秀。
直到隔壁桌的人先後離開,服務員委婉提醒餐廳廚師馬上下班,是否還要續菜,章以文才發現不對,從回憶中醒來,對唐影歉意笑瞭笑:“不好意思,提到小時候的事情就剎不住車瞭。”
唐影正想搖搖頭說沒關系,好脾氣招呼服務員給他續瞭水。就見他換瞭個坐姿,上身微傾,看著自己,“還是說回我們吧——”
話鋒一轉,就在唐影還沒反應過來時,章以文順勢將放在桌面上的一隻手向唐影的方向探瞭探,滿眼認真透過無框眼鏡,十分誠懇:
“正巧我們也單身,既然美玲有意撮合我們在一起,要不,我們就試試吧?”
“哈?”她以為自己聽錯,又問:“什麼?”
他看見對面的女人睜大瞭眼愣在那裡,擔心自己是不是深情不夠,於是他打算再讓自己的表白更認真一些,比如加上這個女人的名字,想瞭想,最後他說:
“你願意嗎?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