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沒有一段愛情能夠活著從對方的手機裡走出來-婊姐番外

劉美玲知道自己不夠美。

她有一張刻薄的嘴,但她從不會用那張嘴評價自己的臉。她願意承認的是,盡管上天隻給瞭她一張及格分以上的臉,但卻給瞭她一百分自私的基因。她拼勁全力愛著自己,並發誓要給自己最好的一切。人活在世,拿再差的牌,但隻要夠自私,活得都不會太差。更可況,她想,她手中的牌從不算差勁。

老公是牙醫,姓張。她在背地裡叫他姓張的,不願叫名字。他不配。但人前,她叫他親愛的,兩人依然合力扮演最佳愛侶。

她曾經深深愛過他,年少時候,否則不會費力從別人手中搶下他的心。他應該也曾經一度愛過她,否則也不會娶她,承諾她做他的妻。新婚燕爾時期,他喚她“我的小糖豆”。

他們在靈魂深處有過共鳴,比如都愛裝。她用“裝”來換得女人的羨慕,甜蜜婚姻與靚衣裳的光鮮外衣填補內心空白。而他也愛裝——

“沒想到吧?”他酒後和兄弟交流把妹經驗:“其實寵妻男人設最討女人歡。”

他是遠近聞名的牙醫,口罩下面隻露出一雙深情眉眼,來來往往的女病人們上前拜訪,坐在椅子上,他輕輕用手托她們的靈巧下巴,眼睛貼近她們的口腔,溫柔說一聲:“啊——”,女患者們心顫,柔柔張嘴叫一聲:“啊——”,一旁的小護士們看得心癢,也恨不得跟著怯怯叫一聲“啊——”

多金且溫柔,更要命的是,如此完美的男人他還寵妻,寵那個高傲的跋扈的不漂亮的妻。

女患者們和小護士在背地嘖嘖感嘆,羨慕嫉妒他的妻,心動之後心思也活動——“那個位置,明明更應該屬於我。”

面對蜂擁而至的微信好友申請,他不得不新買一個手機。送上門來的新鮮女人太多,嬌嫩的花朵在面前綻開,不采摘似乎都是罪惡,沒辦法,妻的位置僅有一個——所以他隻好多交幾個女朋友。

不同的女人能被同一套組合招式降伏:第一次見面時,他扮演癡心男人,開口閉口都是自己的妻。說自己的妻子很懶,又笨,事事都要自己照顧;又說自己的妻子脾氣暴躁,但他一定能夠遷就,還比如會在點菜時不經意提起自己口味偏咸,是因為笨蛋妻子做的飯菜永遠放太多鹽,但他一定吃得最香,他深情款款又帶一點驕傲告訴約會的女人:“你知道嗎?我老婆給我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飯菜。”

女人心中震動,嘴上唏噓,“張醫生,你是真的愛她。”語氣羨慕心疼又酸澀。

人設樹立,他再話鋒一轉——低下頭,神色黯然起來:“可惜,她棄之如敝履。現在她出差越來越頻繁,對我越加冷淡。我能感受出來,她已經不愛我,所以隻能加倍對她好,妄想挽回她的心。”

女人驚訝又著急,美麗的五指捂住瞭嘴:“天啊,她竟然如此生在福中不知福!?” 她不配。女人為他不值,低聲淺語安慰。他順理成章低頭喝悶酒,一杯又一杯,直到把兩個人灌醉。

他最後一定會她說:“你真好。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在人前敞開心扉。可能意外與你投契。”

她心下歡喜,含羞說:“那以後你有心事一定找我。”

他又嘆氣,想到什麼,像是難以啟齒。誘導女人追問,他再開口:“其實……我和我的妻子已經很久沒有…………為她對我的冷淡,讓我……”他很猶豫,“有時候懷疑自己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

他言語含蓄,適度引導,埋下伏筆,再多喝幾回悶酒,當然一切男女關系的終點都是床榻。女人的愛心泛濫,終究被他引誘,以為自己是救贖不幸男人的天使,其實不過飛進瞭他的籠子。

事後他點完一支煙,一定也會擁抱著她感激:“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男人。”

女人沉浸在救贖的滿足裡,當然原諒包容他的表現不盡人意,然後柔情蜜意地聽他喚自己,“噢,我的小糖豆。”

結婚五年,張牙醫收集瞭一百多顆糖豆,藏在手機裡。

如果不是劉美玲發現——意外翻到瞭他的另一部手機,意外在微信界面搜索詞框輸入“小糖豆”,並意外地見到瞭上千條檢索結果:來自與不同女人的對話,她們是他的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黑的糖豆。

果然,沒有一段愛情能夠活著從對方手機裡走出來。

得知瞭真相的她雙手發顫,想要尖叫,想要在微博上曝光一切,撕破他的假面——當然她隻是想想,他是傢裡的經濟支柱,是她一切衣食住行的來源,她是攀附於他的藤曼,他若惱火,不介意一刀剪斷。

她慶幸自己的自私,在發現愛人出軌的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衣食住行與優渥生活。她慶幸自己能裝,顫抖的手將手機放回原位,然後低眉順眼繼續扮演被人寵上天的太太。

還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最誠實,眼淚離傢出走,等反應過來時,嘴角已經嘗到淚水咸濕。於是開始在失眠的深夜裡打開微信,找久違的朋友說話,偏偏還真能找到——久未聯系的竹馬,遠在美國,隔著12小時時差,願意傾聽她無聊的碎碎念。

他不太會說話,她樂意開啟話頭,兩人在深夜東拉西扯,用網線彼此安慰。

“章以文,謝謝你。”她好幾次這麼說。

“美玲,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呢。”他也好幾次感嘆。

愛情無法隱瞞,她隱隱能感覺他的在意,她沒戳破,但無比珍惜——這份感情,是野火燎原一片焦土中破土而出的一小株綠芽,生於絕望之中的希望。

她當然嘗試過拯救婚姻,端起正室范兒捉拿小三,像一頭母雞暗暗保衛領地。可惜浪蕩男人的艷遇就像野狗身上的跳蚤,抓也抓不完。她的婚姻,是人前光鮮,背地瘡痍。她心累,心累時的安慰是章以文發來的憨憨信息——

他很認真又欣喜告訴她,“今天一出門就遇到一隻松鼠!”,還特地為她拍下瞭松鼠身影,抱著大大松果。

好無聊噢。她想。但是收到時,又好歡喜。

嫁給瞭玩弄感情的聰明人,她開始發現笨拙的好,至少是,對自己誠心誠意。

她照舊杭州與北京兩頭跑,不在杭州的日子裡,可想而知傢裡會發生什麼。別人問她起老公,她依然端著甜蜜架勢,一遍遍大聲渲染他們的完美婚姻。隻不過周揚青手撕羅志祥的微博沖上熱搜時,她默默給周揚青點瞭贊,又切瞭小號破口大罵羅志祥無情無義。突發奇想將這個八卦新聞轉發給章以文,考驗他:“喂,你怎麼看?”

理工博士隻憨憨回一句:“周揚青是誰?”

然後告訴她,我下個月回國,我們見一面?

那個瞬間,她突然意識到,曾經於焦土之中長出的小芽已經在日日灌溉中生長,長出枝椏,日漸茁壯。

她見瞭他,他的面孔與年少記憶裡一般,他們回憶童年,談論現在。他從來不問她的丈夫,隻會偶爾認真問她:“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當然嘴硬說好,又搬出瞭說瞭一百遍的甜蜜婚姻,他眼神變暗,點頭小聲說:“那就好。”她忽然泄氣,賭氣提出:“那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吧?”

“……他心一沉,沒有反對:“唔,好。”

然後拉來瞭對自己馬首是瞻的唐影,她不告訴她是相親局,刻意希望她不要打扮,醜一點最好。結果會議結束這兩人竟然真的互相留下聯系方式,她恨不得用眼神殺死這個小小律師。

但結果也有驚喜,章以文不知哪裡開瞭竅,跑來對她表白,說自己願意接受一切她給的命運。隻要是她介紹的女孩,無論如何他都會去努力接觸。

她愣在原地。

半晌反應過來,拉住他說不要。他睜大眼,似不理解。她著急忙慌,把話說滿:“不要,我不要你接觸別的女孩子。”

她知道,生長於焦土之中的小樹苗早無形中變成蒼天大樹,遮蔽烈日與暴雨,成為她心中絕望的唯一依靠。

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眼神堅定,他的愕然轉成欣喜與微笑——他們是命運久別重逢贈送給彼此的禮物。

於是,世間情動,最終也指向床鋪。

自私的女人也有現實考量:章以文是普通講師,走學術路線,混得好一些未來是小康,混得差一點或許就是清貧。他給不瞭她錦衣玉食,他曾問她,“你想好瞭嗎?”

她猶豫瞭。

結果回到杭州,臨時改的航班,被迫“突襲”,毫不意外遇到一場“抓奸在床”。鬧得聲勢浩大,這才知道紙從來包不住火,一直以來勉勵支撐的完美婚姻形象,在親朋鄰裡眼中早已是笑話,騙騙外人與自己罷瞭。

最後的偽裝都被打破,難堪與羞憤,她終於與丈夫大吵一架,竭盡刻薄之所能,她諷刺他:“你知道嗎?隻有不行的男人才不斷需要在床上證明自己。”

他被戳傷,大罵讓她滾蛋。

她冷笑收拾瞭全部傢當(當然極怒之際仍不忘挑揀貴的帶走),手上忙活嘴裡也不落下:“滾就滾,你以為這些年隻有我在戴綠帽?”

他一下愣住。

最後她摔門而走的時候狠狠撂下一句話,包藏這麼多年的怨恨:

“姓張的你知道嗎?你是你所有朋友、同事當中,最小的!最最最最最最小的!”

復仇愉快。

當然隻是口嗨。

她立刻飛去瞭北京,章以文來接她,機場人來人往,他高瘦個頭,在人群中穿著一件格子襯衫,笑得憨憨。似乎從來不介意她的猶豫。

劉美玲一下委屈,拖著昂貴行李箱跑過去緊緊抱他,哭著問你愛我嗎。章以文誠懇點頭,上交自己的銀行卡,嘰裡呱啦說瞭一串,甚至連把未來兩人孩子上學、父母養老問題都想好。她隻記得最後那句話:“雖然它們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是一定是我所能給最好的。”

她帶著哽咽聲音笑著說你真的好傻。

章以文抱著她說你聰明就好。

她將眼淚鼻涕抹在他的毛糙格子襯衫上,捶他胸口說你衣服穿得一點都沒有品味。

章以文卻很開心,笑著說那以後你給我搭好不好。

她當然說好。

她是虛榮的膚淺的有心機的相貌平平自私女人,厭惡她的人看不到她身上一絲一毫的優點,但那又有什麼呢?

偏偏世間有同樣平凡的男人願意包容這一切。

不完美的她,依然值得一份愛。

《裝腔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