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詮站在黑夜裡,路燈的光浮在他的頭頂,隔著道路兩旁樹影。
月亮不見瞭,滑入他的心裡。
他盯著手機屏幕,監控視頻沒有色調,電子眼冷硬記錄下的畫面,那個女人在傢門口走來走去,時不時站著,時不時看著窗外——確實行跡可疑,像在實施一場毫無準備的犯罪。
在他心裡犯罪。
嘴角慢慢勾起,他又壓下,將手機塞進兜裡,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2020年的北京街道,處處都有監控。從許子詮身後的那個監控攝像頭裡看去,會看到空蕩蕩的馬路上,一個頭小肩寬,身形極好的男子。他雙手插兜,步伐高冷,走著走著,卻像壓不住心底的歡快似的,腳步輕快起來,然後幾個小跑,突然跳躍比劃瞭一個投籃動作。再然後,似乎意識到自己有點蠢,看瞭看四周,步伐再次高冷。又過瞭會兒,就在他馬上要走出監控畫面時,他似乎才想起要打車。他撓瞭撓頭,停在路邊,掏手機叫瞭一輛出租車。
在等車的時間裡,他專註低著頭,看著手機:看手機裡已經看瞭一百遍的,無聊監控視頻。
唐影在睡覺前,莫名其妙收到來自許子詮的一句:“晚安,好夢:)”
她一愣,沒懂:他似乎還挺高興?
她扔瞭手機,沒好氣,仰躺回床上,在心裡罵瞭一句:“渣男。”
“許子詮就是渣男啊。”
林心姿看瞭唐影一眼,幾分無奈,周日上午,兩個人正在大望路瑜伽館的更衣室裡。夏天快到,女士們又想著報上健身房,減脂塑形提上日程。林心姿心血來潮看上瞭這傢新開門店,豪爽刷徐傢柏的親密付買瞭一年會員,還能加上閨蜜體驗課程。難得這周末有空,她拉著唐影一起上課。
唐影和林心姿說瞭昨晚的故事,當然省略大部分細節,隻說他約自己吃火鍋,結果她臨時有事放他鴿子,等返回想找他再續前緣時,他已經轉身約瞭其它漂亮妹子。
“你沒和他說你就在他傢門口嗎?”林心姿又問。
“沒。我才不要那麼上趕著。”唐影脫瞭短袖,調整肩帶,換上一件運動內衣:“要是他知道我大半夜找他,很丟臉好不好?”
“也是哦,他估計得意死。”
愛情的遊戲不過是誰先主動誰就輸。不想輸的人,哪怕再想主動,也要裝做不主動。
林心姿點瞭點唐影腦袋,很認真說:“還是那個意見,你別在他這棵樹上吊死。但凡你周圍不是隻有他這一個男人,他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掉以輕心。”
唐影愣瞭愣,又想到馬其遠,沒回答瞭。隻是低頭“啪”地扣上櫃門,設定密碼。
美人見她不應,以為她不屑於搞這些幺蛾子,無奈嘆瞭一口氣,滿臉憐愛:“寶貝,你就是太單純瞭。”
換完裝,林心姿便伸手沒收兩人手機,說這邊上課不讓帶電子設備,她讓唐影去服務處拿消毒好的毛巾,自己則走到教室另一端,將兩人手機鎖在密碼櫃裡,這傢瑜伽館設計貼心,櫃裡還有專門接口給手機充電。
林心姿替唐影的手機插上接口的瞬間,屏幕亮起,正好一條微信彈出。
熟悉名字。
她發誓她不是故意想看。隻是……林心姿對著屏幕愣怔瞭半秒。最終扣上櫃門。
想要設置密碼,忽然心煩意亂,總是摁錯。第三遍才設置成功。等林心姿從服務處拿瞭兩條毛巾要去上課的時候,老師都已經進瞭教室。
唐影已經坐在一旁的青色瑜伽墊子上等自己——她最近瘦瞭,穿著瑜伽服,曲線也算玲瓏,胳膊與脖頸在淡紫色瑜伽服的襯托下雪白, 因為有些熱,唐影的臉紅撲撲的,一張臉泛著白裡透紅的光澤。林心姿第一次這麼認真端詳這位閨蜜。帶瞭打量。
唐影見林心姿又拿瞭毛巾進來,笑起來:“你怎麼瞭?明明叫我去拿毛巾,自己又拿瞭?是不是笨?”
“笨”這個字,在林心姿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她想反諷,對上唐影的笑意,又泄瞭氣。林心姿這麼看瞭唐影瞭幾秒,才幹幹笑瞭聲,“嗨,我都忘瞭。最近老是忘七忘八的。”手上卻沒閑著,將唐影給自己拿的那條毛巾麻利扔瞭回去,說:“得,你自己拿的自己用吧。一人用兩條。”
唐影也沒覺得奇怪。笑嘻嘻收回毛巾說:“好哇好哇,一人用兩條,奢華!”
林心姿沒應瞭。她閉上眼,努力跟著輕緩音樂,試圖熄滅心口那團亂竄的火氣。
——唐影手機裡的那條消息來自於馬其遠。
而內容,在她看來更為諷刺,馬其遠問的是:“小影,今晚一起喝簡陽羊湯?”
她很難形容自己那時的心情。有關馬其遠與唐影的一切回憶被串聯到瞭一起,前因後果。她最後成瞭試錯石,像是古代給皇帝給老佛爺餐前試毒的太監,一項一項試出馬其遠的喜好與背景,等她“死透”瞭,再換唐影,抄一條近道。她從微信的字裡行間敏銳看出這兩人的親昵,心口像是被人狠狠一擰,被竊取瞭什麼,又無處可說。
想到這裡,她心中冷笑起來,對,還有許子詮。許子詮不也是?唐影倒是聰明,光從她那裡撿漏,探查瞭信息,再投其所好。雞賊又鬼祟!
她想起唐影曾形容過自己是一個勇於拼搏的人,這樣的人每一個腳步都憋著勁向上踩著,向上的決心有多麼強大,腳下踩踏的力量便有多麼狠厲——而她,無形中成瞭被唐影踩在腳底下的那個人。
她成瞭她邂逅富豪陣前沖鋒的炮灰。做瞭她的墊腳石。
而她卻始終瞞著她,呵,所謂好友。竟然還覺得她單純?
瑜伽課音樂舒緩,林心姿的眉卻擰得越深。
老師探查到林心姿的不穩,從她面前走過,撫瞭撫她的眉,叮囑:“註意保持表情柔和。放松。”
林心姿睜瞭眼,對上隔壁瑜伽毯上唐影的眸子,見她對自己笑瞭笑。更像諷刺。她越發生氣起來。
一堂瑜伽課60分鐘。
結束後林心姿佯裝疲憊,一副因為課程強度太大而懶得說話樣子。唐影見她不語,也不提別的話茬,問林心姿下午打算。林心姿沒精打采說回傢吧。
兩人正走到教室另一頭的密碼櫃取手機。 林心姿利索開瞭櫃子拿出手機扔給唐影。
頓瞭頓又問唐影:“你呢?晚上怎麼安排?”
唐影習慣性翻瞭翻新微信,一小時的時間裡,湧上好幾條未讀,大部分是工作群與項目同事,她先點開王玉玊發的,發現又出新狀況,一下子緊張起來。註意力都在工作,嘴上隻回:“加班咯。還能有什麼別的安排?”
林心姿笑瞭一聲,“喲。不去喝羊湯呢?”
唐影光顧著看王玉發來的大段工作安排與文檔,未聽出弦外之音,依舊機械回答:“大夏天喝什麼羊湯啊。”
林心姿沒回復瞭,嘴角捏著冷笑,挺直脊背,一個人走向瞭更衣室。
等唐影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林心姿已經不聲不響走瞭。
她一臉震驚,想著這丫頭這是怎麼?掏出瞭手機要給她發信息,這才看到瞭馬其遠一個小時前發來的,被淹沒在一連串工作信息裡的那句:
“小影, 今晚一起喝簡陽羊湯 ?”
心裡一個咯噔,她想,完瞭。
她趕緊打電話給林心姿,想要解釋,結果對方秒掛斷。又戰戰兢兢試探性發瞭一條微信,果不其然,回信的是系統: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瞭。”
唐影嘆氣坐回休息室沙發,倒沒有特別擔心:心姿拉黑人是傢常便飯,過去但凡和陳默吵架,一定第一時間拉黑。等氣消瞭,再將人放出來。生氣時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用黑名單關押罪人。
她想著大不瞭等美人閨蜜消瞭氣,再好好解釋,反正和馬其遠也必定沒有後續。正準備起身回傢,微信“嘀嗒”又冒出來一條消息。唐影本有些懨懨,一看來信更加疑惑——
發消息的是許子詮。
他發的是一個視頻,被經過精心剪輯與處理,配上瞭當紅鬼畜音樂《無價之姐》,視頻的畫面陌生又熟悉,黑白畫面。她很嫌棄地發現視頻主人公是一個邋遢女人,素顏穿一條連衣裙,頭發松松綁一個丸子,在樓道裡隨著音樂節奏快速站起又坐下、站起又坐下,並伴隨卡點時不時靠近又遠離鏡頭……一段被認真制作成鬼畜舞蹈的監控視頻。
看第一遍的時候唐影皺瞭眉頭,腹誹這是哪裡來的野女人跳舞?
視頻自動播放第二遍,直到第三遍的時候唐影“噌”地一下從沙發椅上立起來,臉也“噌”地一下變紅,沒忍住出口就是一個:“我草他媽的……”
她認出瞭畫面裡那個跳舞的野女人——
是昨晚他媽的在許子詮傢門口的自己。
對方估計她應該看到瞭視頻,好死不死又補瞭信息過來,一臉美滋滋:“你是不是超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影閉眼,殺人的心都有。
對方繼續興致盎然:“我做瞭好久才做出來的這個視頻。哈哈哈哈哈哈喜歡嗎?”
唐影沒回,告訴自己要冷靜。
對方接著:“特搞笑有沒有?我要一直存著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影冷冷盯著微信通訊界面許子詮的頭像與對話,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男人討人厭,一臉得意又開心的樣子,像極瞭地主傢的傻兒子。她當機立斷,決定拿出大美人的氣場,起手刀落,將許子詮關進瞭黑名單。
此刻的她恨不得把手機扔瞭,臉上滾燙又囧,第一次懂瞭什麼叫做惱羞成怒。鼓足勇氣再點開一次視頻,捂著臉,每多看一秒鐘,都想尖叫著穿越過去再殺瞭自己一次。
沒過兩分鐘,許子詮就打瞭電話過來,聲音委屈:“喂,你怎麼拉黑我?”
她心累,“我想靜靜。”
渣男聽出瞭她疲憊語氣,這才意識到自己玩過瞭火,趕緊解釋:“不是,我是想表達我很高……昨天來找……
唐影沒說話瞭。她隻覺得窘迫。
許子詮靜瞭靜,又問:“你在哪兒?我來找你。”又補充:“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她不應。
他低聲喚她名字:“唐影、唐影。” 溫柔裡帶一點焦急。
唐影低著頭,半晌才答他:“我在SKP旁邊的瑜伽館。”
掛瞭電話。她趴在桌面上,腦子還是紛亂,充斥窘迫與懊惱。女孩心思被人用這種方式拆開,他簡直是絕世的傻叉,當然更介意的是——自己為什麼不他媽的好好化個妝再去找他。恨完瞭他隻能接著恨自己昨晚跑得太急,隻顧關心內衣好不好看,監控攝像頭裡的自己穿得像個在做康復訓練的病患,看不出腿看不出胸看不出屁股……
一邊恨,一邊聽到隔壁腳步與沙發椅移動,她抬起頭,意外看到熟悉身影,那人察覺目光也註意到她。
兩人對視——
“唐影!”她驚喜發出誇張尖叫。
她怔住,伸手招呼:
“……嗨,Mich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