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後來才知道,韓涵當天就被馬其遠點名投訴瞭。
臨近午休時候崔子堯在休息室裡偷偷告訴她:MA公司董事長大清早單獨給老板發瞭很長郵件指責韓涵做事不夠仔細負責,大發雷霆。又看瞭一眼唐影,補充:“然後在末尾,單單表揚瞭你。”
唐影還沒問她是哪裡知道的內幕消息,韓涵就過來瞭。面色嚴肅,對唐影說你跟我來一下。
韓涵的工位離唐影很遠,她甚少涉足這塊區域。桌上厚厚堆著的全是過往案卷材料,工位前的桌板上貼著各式便利貼和拍立得照片。唯一引人註目的是桌子邊上別出心裁放瞭一瓶紅酒,以及一個水晶高腳杯。彰顯矜貴。
韓涵先在工位上坐下,拔開瓶塞給自己倒瞭半杯酒,晃瞭晃杯子,抿瞭一小口。這才看向站在一邊的唐影,語調輕慢:“親愛的,這事你做的不太對。”
唐影的目光從紅酒瓶上略過,看向韓涵,倒也理直氣壯:“昨天發給你的文本裡面我把潛在風險都批註瞭。但後來您可能沒註意,全刪瞭……”
韓涵不耐煩打斷:“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凌晨四點你怎麼不叫我,一個人去找客戶瞭?這是越級匯報,職場大忌你知道嗎?!”她嚴肅起來。
“我給您打過微信電話瞭。打瞭三通。”
“為什麼不打我手機?!又為什麼隻打三通?!如果足夠負責,你應該打十通電話,打到我手機沒電為止!”她皺瞭眉毛,在眉間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總是要有借口。
上下級關系天然是對方撒氣的理由。唐影不辯解瞭,低頭耐心安分等韓涵把火氣發完,又聽她說教瞭一大通職場規則。
律所環境相對簡單,一切以實力說話,合夥人與律師之間基本是扁平化管理:隻要能把工作做好,替老板將客戶搞定,那就是最稱職的職員。這次事件孰是孰非,老板心知肚明,韓涵也心知肚明。若非唐影力挽狂瀾,MA公司投訴的將不僅僅是韓涵一人——因而哪怕再不爽,她也隻能隨便找個理由罵一罵唐影出氣。
隻不過韓涵不止找瞭唐影一人出氣:下午唐影打算去樓道裡抽煙的時候,撞到瞭紅腫著眼睛的崔子堯。
她似乎沒想到此刻會有別人來,一臉倉惶轉過臉,發現是唐影,才輕輕松瞭口氣。
唐影怔瞭怔,最後非常社會地給崔子堯遞瞭一根煙:“試試?”
她本以為崔子堯會拒絕,結果下一秒,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點瞭點頭,接過她的煙,姿態嫻熟地抽瞭起來。
唐影驚訝,笑起來:“喲,我以為你是好女孩。”
“我是呀。”崔子堯睜大眼睛看她:“俗話說得好,我抽煙喝酒燙頭,但是我是好女孩。”
兩人大笑。
唐影又說:“其實這話還挺奇怪的。判斷好女孩的標準,從來不應該看她怎麼對待自己,而應該看她如何對待別人。隻要與人為善,哪怕抽煙喝酒紋身,都是好女孩。”
崔子堯低瞭頭,抽瞭抽鼻子,想一會兒說:“嗯。那韓涵姐可不是好女孩瞭。”
“不,她喝酒啊。”唐影提醒,崔子堯也想起韓涵桌面上那瓶不倫不類的紅酒與高腳杯,與唐影相視笑起來。
兩人此刻並排坐在樓道臺階上,指尖點燃尼古丁,像兩隻小小的螢火蟲,唐影說對瞭你等等,站起來“噔噔噔”爬瞭兩層,從樓梯間的隱秘角落裡翻出一個煙灰缸,對崔子堯眨眼說:“我之前和玉姐經常偷偷在這裡抽煙,所以藏著一個煙灰缸。”
崔子堯露出羨慕神色,“你倆關系真好。”
唐影笑瞭笑,將煙灰缸放在兩人之間,彈瞭彈灰,繼續話題:“來,說吧,韓涵姐又怎麼瞭?”
崔子堯的表情黯淡瞭下去,扯扯嘴角:也不是第一次瞭,我跟她幹得受不瞭的時候,就會來樓梯間裡哭一哭,或者抽根煙。
唐影忍不住伸手攬瞭攬她,安慰:“我實習的時候也喜歡在樓梯間哭。不過,據我所知,最常規的是在衛生間隔間裡哭。”
“衛生間隔音不太好。”崔子堯小聲說。
“對,而且我有次正準備要哭,結果你知道多慘嗎?隔壁間正好在鬧肚……我的天吶!那聲音叫一個鏗鏘有……還沒來得及哇哇大哭,就被熏得跑瞭出……她語調誇張。
崔子堯一愣,撲哧笑起來。她笑瞭一會兒,總算緩和心情,擦擦眼角,接著對唐影說:
“這次是這樣:C公司的那份大數據行業報告,之前又對於其中一處法律問題,韓涵和我的思路存在明顯差異,但我沒有堅持自己的觀點,按照她的想法寫瞭意見書,結果後來與客戶開會,這一點被客戶質疑瞭。韓涵把鍋甩到瞭我的頭上。”
“你是在後悔沒有堅持自己的想法?”唐影問。
崔子堯點點頭,“是。結果這次項目快要完結,又出瞭個岔子,我和韓涵的意見不統一,我還是覺得我是對的。但我永遠說不過她,最後背鍋、熬夜辛苦修改的又得是我。”
唐影想瞭想,告訴她: “要不這樣?你提前做好兩個大概方案,一個按照她的思路,一個按照你的思路。先把按照她思路寫的文本給她,然後告訴她按照這個思路可能存在哪些問題。這時候,如果她問你的看法,你就可以拿出你準備的另一個版本瞭。”
崔子堯頓瞭一會兒,又問,那如果她不問呢?
“不問也沒關系。隻要上述郵件你記得同時抄送老板。既然你已經做瞭必要風險提示,她不聽,之後也怪不到你頭上。”
崔子堯這才明白過來,想起什麼,佩服起來:“難怪瞭,MA公司這個項目,韓涵再怎麼想甩鍋,都拿你沒辦法。”她將煙灰掐滅,看著唐影,由衷開口:“唐影姐,你好厲害。我今年就畢業瞭,要是以後能跟著你和玉姐就好瞭。”
兩人休息地差不多,起身拍瞭拍褲子,唐影笑起來:“有事你可以隨時問我們啊。以後還能一起抽煙。……導師這個……可能行不通。你無緣無故換過來,韓涵姐臉上估計不好看。”
崔子堯白白凈凈的臉上淡去表情,她伸手殷切替唐影拍瞭拍褲子邊上殘餘的一點灰,似乎有點沮喪,細長的脖子點點,過瞭許久才說:“嗯……也是……”
在唐影拉開樓道安全門的時候,她好像聽見崔子堯小聲說瞭一句:
“要是……韓涵姐不在就好瞭。”
唐影下班的時候將近晚上9點。先是老板將韓涵叫到辦公室,之後又發郵件給唐影,讓她負責完結馬其遠公司的並購項目。按照之前為客戶提供的工作計劃,今天下午就是項目死線,唐影隻好又咬牙灌瞭兩杯咖啡,掙紮著修改完法律意見書。
郵件發出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瞭。看瞭看手機,兩個未接來電——許子詮。
她簡直佩服自己,這周沉迷工作無法自拔,差點忘瞭還有一個男朋友。
許子詮的電話在兩個小時之前。微信上問唐影要不要吃飯。兩人本約好等周末搬傢時再見,許子詮卻等不瞭,非說自己今天正巧就在附近,千方百計要見上一面。隻不過她照瞭照鏡子,連續熬夜,眼睛紅得像兔子,再多粉底也掩蓋不瞭黑眼圈。她還是強行在洗手間裡給自己補瞭個妝,盡量看起來光彩可鑒。
唐影回瞭電話問他在哪兒。許子詮說:“你們辦公室樓下商場的Costa。快下來,我要餓死瞭。”
為瞭等她吃飯足足等到晚上八點。
工作日夜晚的國貿地下商城仍舊熱鬧,“下班”兩個字是屬於每一天的高光時刻,空氣裡泛著愉快的氣息。閑逛的的白領魚貫遊來遊去,飄向各個目的地。許子詮混在其中,過分紮眼,一眼就能認出。
唐影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一把揪住她的臉仔仔細細看瞭一圈,看得唐影心裡發毛:“幹嘛?”
“看看你有沒有猝死的先兆。”他一本正經,一邊看還一邊捏她的臉:“還好皮實。經得起高壓折騰。”
他知道她這幾天接連熬夜,忙到吐血,發給她的信息往往半個小時以後才能收到回音。他為表關心,有事沒事就給她發幾條標題諸如《震驚!女律師傢中猝死,告訴你精英生活有多拼!》、《可悲可嘆!一年十五名律師猝死,法律竟成高危行業?!》的微信公眾號,以示警醒。
兩人確實將近一周沒見,唐影看瞭許子詮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特心疼我?”
“……”他一愣,轉開頭,抓瞭她手腕就說吃完飯帶你去個地方。
“哪裡?”
“開房。”
許子詮真的帶唐影開房去瞭。這話說得直接,行動也直接,唐影一臉懵圈,傻傻被他牽著,兩人隨便吃瞭日式拉面,還未消化完,就一副猴急奔赴床榻的姿態。
大概是許子詮的表情太坦蕩,人也好看,哪怕在酒店大堂登記入住的時刻,唐影內心還是幾分穩賺不虧的心態。
她一邊懷疑他是不是故弄玄虛,一邊自我審閱內衣是否合規。等許子詮刷開瞭門卡,酒店套房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2米的大床映入眼簾。唐影才震驚看向許子詮:“真的開房?”
“不然呢?”他扣瞭房門,插上房卡。
“做什麼?!”她目瞪口呆。
“睡覺。”他伸手奪下唐影的包,拽著她坐到床邊,“你昨晚一夜沒睡,現在給我好好睡覺。”
哦,是這個層面的睡覺。
許子詮為瞭表示自己絕無其他想法,特地要瞭兩床被子,一人卷成一條春卷形狀,寬大的雙人床,兩人隻露出兩個腦袋。像是等待進化的毛毛蟲。
唐影規規矩矩洗完瞭澡,裹瞭酒店浴袍鉆在被窩裡,被許子詮沒收手機,一副待宰羔羊模樣。他卻在一旁愉快刷著論壇。房間裡關瞭燈,隻有他的屏幕是唯一的光源,手機幽幽亮光打在他臉上,唐影原本確實困到瞭極致,但此刻看著他,忽然又不困瞭。
她蠕動到他身旁,試探性叫瞭一聲:“許子詮……”
“嗯?”他從屏幕中抽出註意力,瞟瞭她一眼,命令:“睡覺。”
“內個,我今天穿的是成套內衣。”她委婉提醒。
“嗯,黑色……他慢條斯理,將手機放到一邊,側過身看著一臉石化的她:“你剛剛換衣服的時候,我雖然背過身,但從窗戶的反光裡看到瞭。”
“?!?”
他接著揶揄:“你眼光挺好,是我喜歡的款式。”
她怔瞭半天,憋出一句:“那你現在……是不是隱忍地很辛苦?”
他被逗笑,伸手捏瞭捏她臉,表示:“還行吧,能撐得住。”
唐影有點失望,裹著厚被子扭瞭扭,“我們這個戀愛談得太素……
“喲,你還想有多葷?”
唐影湧起幾分興致,誘導他:“我們都來開房瞭,卻連對方的手都碰不到。是不是有點遺憾?”
許子詮笑起來,從被窩裡鉆出來一些,騰出兩隻手,隔著被子將她攬在懷裡,問:這樣呢?葷一些瞭?
“葷一些瞭。”唐影點點頭,腦袋在他懷裡拱瞭拱,深深嗅瞭一口氣,聞他懷裡的味道。
過一會兒又嘆氣,仰頭看他:“唉,雖然碰到瞭手,可是連男朋友的嘴也碰不到。還是太素。”
許子詮知道她心思,勾起嘴角,低頭在她唇上啄瞭一口,問:“這樣呢?是不是更葷瞭?”
唐影滿意瞭。
從被窩裡掙紮著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頓瞭一會兒,又溫溫柔柔問:許子詮,你是不是不行呀?連開房都開得像純愛片。
“……”
他深情的表情僵住,揪她的臉警醒:“還會激將法呢?後果很嚴重,勸你不要輕易嘗試。”
唐影吐瞭吐舌頭,這回認真瞭神色,又問:“喂許子詮,那你是不是特別行?”
畢竟,曾經以渣男自居。
問題一個比一個勁爆。
他皺著眉頭伸手擼亂瞭她的頭發,“你滿腦子都是什麼。”
“我這是盡職調查啊。”唐影騰出手將被他弄亂的頭發理順,開始捏他的臉玩,滿嘴跑火車:“總得知道我未來夜生活質量如何?你說說吧,是一夜七次,還是七夜一次,還是……一次七夜?”
一邊暢想,某人臉上的笑容一邊因為這般越發脫離實際的暢想而蕩漾起來。
許子詮懶得理她,掰下她的手,又將她不老實的爪子塞進被窩裡,重新將她裹成一長條:“你以後試試就知道瞭。”睨瞭她一眼,伸手刮瞭刮她鼻子:“要是不滿意,唐律師您再退貨也來得及。”
唐影見他躺到一旁重新拿起手機,一副手機比女朋友更好玩的姿態。不敢相信,再次確認:“你真不打算今天試?!”
“不試。都說瞭讓你好好睡覺的。你快睡。”他看著手機屏幕,伸出一隻手闔在她眼簾上,遮住她那雙不安分的眼睛。
“那為什麼要來酒店睡?!”她眼睛被蓋住,仰著脖子控訴:“我一個人在傢也能睡啊!”掙紮著躲開他覆在自己臉上的手,張嘴就要咬。
咬是濕漉漉又兇狠的吻。她的舌尖唇齒從他的掌心濕濕勾過,惹人心底發麻。
上次也是這樣被她咬到失控。許子詮在下一秒掀開自己被子,欺身上前,居高臨下貼近她,語氣危險:“又來?”
可惜這女人卻一點不害怕他,隻顧哀怨嘆氣:“唉,我實在意難平……怎麼說也是一個妙齡女子,洗幹凈瞭跟古代妃子侍寢一樣躺在你身邊,你竟然對我毫無欲……
他哭笑不得:“那你想讓我怎麼樣?展示對你的欲念?”
唐影點點頭:“小說裡都這樣,一男一女共處一室,或者被下瞭什麼合歡香,男的明明欲火焚身,卻死死咬牙硬撐。這種橋段我最喜歡。”
“……”許子詮匪夷所思看著唐影,無奈:“你還真是喜好別致。”
“那是,不然怎麼會喜歡你。”
她接得順暢,像是不假思索。他一下愣在哪裡。
下一秒心尖與嘴角不自覺勾起,許子詮擰瞭擰她的耳朵,鼻尖貼近她,“這話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
他呼出的氣息是熱的,輕輕撩得鼻子發癢,唐影安靜瞭。
她與他的鼻尖碰在一起,許子詮承認:“這一周都沒怎麼聯系,我很想你。你呢?”
四目相對,兩人不由自主都垂瞭眼,目光落在對方的唇上。彎彎嘴角,唐影沒有回答——她抬瞭抬下巴,湊上他的唇。
這是帶著相同酒店牙膏的吻,薄荷味的,淺淺還沾染瞭彼此的味道。唇齒相交,她的手腳被周身被子死死縛住,壓制又溫柔。先是小心翼翼,而後呼吸變重,帶上瞭幾絲粗暴,他熟練掠奪走她的空氣,輾轉廝磨間身體燃成火焰。而他是擅長玩火的人:知道如何點燃,又知道如何在一切失控之前熄滅。
蔓延的不可收拾的糾纏,最後化作輕輕一點。
他撫著她的臉看她,看她混混沌沌迷迷蒙蒙沾瞭水汽的眼,手指梳進她的發。
“唐影。”他輕輕叫。
她抬瞭眸子,臉頰發紅發燙。看她似乎還是一臉懵懂,被自己吻暈,油然而生瞭幾絲成就感,許子詮笑起來,問:
“這是什麼表情?傻乎乎的。”
“大概……罷不能。”她老實回答,眼巴巴看著他。轉念一想,嘆瞭口氣:“算瞭,下一次吧。好久沒睡個好覺瞭,估計我狀態不佳。”
“嗯。”許子詮點點頭,側過身將裹得嚴嚴實實的唐律師抱在懷裡,嘴角勾起,語調卻一本正經應和:“那種女主角明明欲火焚身,可卻咬牙死撐的橋段。我發現,我也挺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