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

許子詮送唐影到林心姿傢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11點。

剛進小區,夜色幽幽,唐影還忍不住左顧右盼,躡著步子也輕,拉著許子詮問:“徐傢柏有沒有可能跟蹤我們?”

許子詮一手拖著她的小箱子,一手失笑推她頭:“這方圓十裡最鬼祟的人現在應該是你。”

兩人出瞭電梯,冷冷清清的樓道裡,唐影先輕輕扣瞭兩聲門,裡面傳來林心姿的聲音問:“誰呀?”

唐影的嘴貼著門回答:“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

許子詮一愣,還沒來得及問什麼莫名其妙的呢,門就從裡面打開瞭。

林心姿冒出一張貼著白色面膜的臉,聲音被面膜紙壓癟:“答對暗號。歡迎回傢。”

唐影扭過頭對他解釋:“非常時期,我們約定瞭進門暗號。機智吧?”

許子詮差點笑出聲來,“這種形式主義的暗號也就你們能想得出來。”

林心姿側身拉開門讓唐影進屋,瞥瞭許子詮一眼,兩人距離大半年前就再沒見過,此刻也不覺得尷尬,隨意打瞭個招呼,林心姿邀請:“要進來喝杯茶吻別瞭再走嗎?”

許子詮笑著搖搖頭,眼睛看向唐影:“不用瞭。出門前就吻過瞭。”

唐影帶著小小行李箱進屋,換瞭拖鞋,回看門口許子詮:“我也不介意再多吻幾次。”

兩人隔著半米不到站著,嘴角勾起,眼眸閃亮隻有彼此,一來一回給美人塞瞭一嘴狗糧,林心姿翻瞭個白眼邁步就往洗手間走,“得,我去洗臉瞭,您倆自便吧。”

許子詮一手扶著門框說,我周一要出差,過兩天回來再來找你。

唐影點點頭好。隻顧抬頭看著他。

許子詮想到什麼,欲言又止,最終說:“唔,你會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唐影愣瞭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想瞭想答:“還……走能跳行動自如。不過和小說裡寫得不太一樣……”她睨瞭許子詮一眼:“如果是厲害的男主角,大婚之後第二天,女主角一般是下不來床的……”

他笑瞭聲,忍不住輕輕拍瞭一下她臉警告:“你啊,不作死就不會死。”

屋子裡的燈是冷白色的,樓道裡的燈是暖黃色的,他們隔著一道門框,在冷暖光的交界裡話別,許子詮的手指從她的下頜角一點點劃到下巴,他叮囑,又像命令:“我不在的時……要想我。”

樓道裡的穿堂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吹起他的袖子和她的劉海。他們從一棟高樓轉移到另一棟高樓,但窗子外,仍然是同一輪月亮。是那個從一開始,就看著他們微笑的月亮。

胡哥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準時到達林心姿傢。聽見瞭敲門聲的林心姿照例問:“誰呀?”

門外低沉而又不失油膩的聲音響起:“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

唐影本在沙發上加班,聽瞭這句話忍不住失笑。開瞭門胡哥入內換鞋,手上還拎著替兩個姑娘買的桃園眷村早餐。

唐影嘖嘖拆開包裝,對胡哥說:“你這也走起殷勤路線瞭?”

“不不。”胡哥搖搖頭,“我的體貼,一向隻使在刀刃上。這個叫做,高效溫柔。”說著又對唐影做瞭一個wink.

三人正圍著沙發茶幾吃早餐,擺出豆漿、油條和肉松飯團,唐影被胡哥的眨眼殺到,心驚膽戰與林心姿對視一眼,忍不住問他:“喂,你知道你做這個表情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嗎?” 她學著胡哥的樣子試著拋回去一枚wink,“就是,這……個表情。”

胡哥一愣,“怎麼瞭?不夠有魅力?”

“太油膩。”唐影循循善誘:“高質量的wink考驗的是整張臉的肌肉控制力,除瞭眨眼的那隻眼睛,剩下的部位應該保持靜止。而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油膩嗎?”

胡哥呆呆問:“為什麼?”

“知識點來瞭。”唐影掏出一根油條看著他:“你一旦眨眼,半張臉的肌肉都在動,眉毛眼睛擠成一團不說,嘴角也在那個瞬間歪瞭一歪。這麼多肌肉同時動起來,不叫wink.叫——” 她忍不住搖瞭搖頭,面露嫌棄。

“叫什麼?”胡哥大驚。

“面部抽搐。”林心姿補充,低頭喝瞭一口豆漿。

“……”

“對的。”唐影無情指出:“你想想,哪個姑娘會想見到一個男人忽然對著自己抽搐?”

胡哥沮喪起來。兩個姑娘心血來潮,幹脆拿來一面鏡子,讓胡哥對著鏡子進行表情管理。被逼無奈對著鏡子連做瞭十幾個wink,直到胡哥身心俱疲放棄:“靠,看不下去瞭,太他媽油膩瞭!”

美人與唐影大笑起來。

小小屋子的笑聲掩蓋瞭敲門聲,“噠噠噠”的規律扣門聲音混雜在兩人清脆的笑裡,直到笑聲減弱,胡哥才問:“是不是有人敲門?”

“誰呀?”林心姿面帶笑意大聲問瞭一句。

女生們周末在一起總愛點外賣零食下午茶,唐影甚至還定瞭兩束花。往來扣門的快遞外賣小哥們往往自報傢門。可這時,門外靜瞭靜,一個陌生的聲音幹癟回答:

“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

他念得慢,拖著的聲音一點點從門縫裡傳來。 像是一條蛇,沿著三個人的脊背冰涼網上趴著,本是夏日,空調吹出的是冷風,後背發涼,三人霎時怔在原地。愣怔半秒後,胡哥快速跑到門口試圖透過貓眼一探究竟。沒想到貓眼早被人擋住。

接著是“噗通”箱子的落地聲。

然後是皮鞋踩著地面啪塔啪塔離去的腳步聲。一分鐘左右後,“叮咚”,那個人摁著電梯離開瞭。

三人面面相覷。

“我……我開個門?他好像留下瞭什麼東西。”胡哥也被這番操作瘆到。過瞭會兒,征求林心姿意見。

林心姿沒答。一隻手緊緊拽著唐影。像是落難的白鷺。

“沒事,我們三個人。即使他還在,也不敢做什麼的。”唐影安慰。

深深吸一口氣,美人總算點頭。

陌生人留下的,是一個粉色的禮盒紙箱。被精心包裝過。胡哥將箱子上上下下檢查瞭一番後,將它放客廳地上。

唐影拿瞭剪刀將包裝劃開,揭開蓋子,三個人都一愣——

是滿滿一整箱的女士夏裝。桃紅柳白的裙子、上衣、褲子,還有睡衣。被整整齊齊堆疊在一起。它們似乎被認真地清理幹凈,很認真地梳洗裝扮,再被溫柔折疊,裝進粉色箱子運送到這裡。

唐影翻瞭翻,眼尖認出幾件衣服,一臉驚訝:“心姿,這些……

“我的衣服。 是我放在傢裡的衣服。 ”林心姿閉瞭閉眼。癱坐在地上,絕望得出結論:“他早就找到瞭我瞭。”

屋子裡空調的溫度有點低,嗖嗖涼風,唐影忍不住伸手拿遙控器摁瞭關機,“嘀”地一聲,屋子裡霎時安靜,空氣仿佛靜止。氣氛窒息,連唐影和胡哥也後怕起來——

這個暗號是他們昨天才約定的,昨天晚上與今天上午唐影與胡哥才第一次使用。本來是三個人叫著玩鬧的遊戲,沒想到自始至終,徐傢柏都在暗處。

“要不要報警?”唐影下意識問。

胡哥搖瞭搖頭:“和男朋友吵架離傢出走,結果男朋友隻是給自己送瞭一箱衣服。沒吵架沒威脅沒暴力的,這事擱警察那兒,也沒法給你處理啊。況……他瞄瞭林心姿一眼:“你忍心報警嗎?”

林心姿當然還是沉默,她把五指抓入頭發裡,低著頭,盡量平靜思緒。

過瞭許久,她終於抬起頭,深呼一口氣,一臉平靜將箱子裡的衣服、裙子一件件拿出,抖瞭抖,再扔到床上。仿佛這些衣服就是她讓徐傢柏送過來的一樣。等到拿出第八件的時候,白底檸檬花樣的吊帶裙子裡輕飄飄滑出一封信。和包裝紙同色系的粉色。

裡面夾著的紙,是林心姿離傢出走前寫的那張便條:“傢柏,我覺得我們還是都冷靜一下吧。以後再聯系。”

而如今,那句話下面被鋼筆加上瞭一行娟秀字體:“心姿,我等你回傢。”

林心姿拿著信看瞭幾秒,抽瞭抽鼻子,又將紙隨意塞回瞭信封裡。

唐影與胡哥坐在一邊,默默看著林心姿收拾這箱在他們看起來有點瘆人的衣服。對視一眼,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等到林心姿將所有的衣服收拾完,她轉身看著唐影與胡哥,還是剛才的平靜神色:“收拾完瞭,咱出門吃飯去吧。”

唐影與胡哥還沒反應過來,美人接著說:“反正他都知道我住這兒,也沒什麼好躲,不如出去下館子好瞭。”

唐影點點頭,“也是,人多的地方更好。”

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屋子裡,巨大落地窗外是世界,他們仿佛是被人觀看的櫥窗玩偶。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棟公寓是一梯兩戶,樓道雖然長,但一眼望到底,也極少有容納隱蔽之處。胡哥率先出門,在樓道裡尋找瞭一圈,一無所獲。安全出口的樓梯門在距離林心姿所住公寓靠近的一處,哪怕躲在樓梯間裡,隔著厚厚安全門,也絕對無法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三人出門等電梯的時候,唐影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徐傢柏怎麼會知道我們的暗號?”

林心姿搖瞭搖頭。

樓道的穿堂風吹過,唐影忍不住抱瞭抱胳膊,接著說:“現在感覺站在這個樓道裡,就像被監視一……

“監視”一詞似乎提醒瞭胡哥。他一拍腦袋說我知道瞭。

大步走到林心姿門前,開瞭手機手電筒,沿著門框以及天花板、門對面的墻、消火栓認認真真照瞭一通。

唐影與林心姿對視一眼,立刻也明白瞭怎麼回事——移動攝像頭。徐傢柏不需要躲在暗處,隻需要在這裡悄悄粘貼一枚迷你攝像頭。

十幾分鐘後,胡哥從對門消火栓上取下瞭這枚粘著的黑色的小圓片。烏溜溜的,像是一隻跳蚤。他將那枚迷你攝像頭遞給林心姿的時候,連唐影都不敢看心姿的表情。

美人的五指將它緊緊拽在手心。長指甲嵌入肉裡。 “叮咚”電梯到達。

林心姿昂首率先走瞭進去。

“心姿,你打算怎麼辦?”

三人選瞭一傢打邊爐。熱熱鬧鬧港式餐廳。此刻越是世俗喧囂的地方,越能給自己安全感。

林心姿頓瞭頓,拿起碗給自己盛瞭一份燙,動作生澀:她好久沒給自己盛過湯。過往在傢,她要任何東西,都隻需要張嘴即可,美人聲音虛弱:“我……再考慮一下。”

胡哥看不下去林心姿的笨拙動作,搶過碗和湯勺,替她盛瞭一碗:“還舍不得分手呢?”

林心姿沒說話瞭。

唐影震驚看瞭閨蜜一眼:“徐傢柏這樣有點恐怖,你和他在一起不怕嗎?”

“可是,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林心姿搖瞭搖頭,“雖然有一些出格的行為,雖然他掌控欲太強。但他真的很愛……

“你想要這樣的感情嗎?偷看你手機、跟蹤你、監視你?”唐影難以理解。

“任何感情都有缺點。傢柏也有好的地方,不能一下子就全盤否認一個人。看手機這件事雖然嚴重,但沒有到非要分手的地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考慮瞭很多,所以現在哪怕真的要分手,我也需要考慮。”

唐影沒說話瞭。想起當時林心姿做的PPT與各路分析,將約會候選人從海選到淘汰賽,一路篩選,唯有徐傢柏一人一路過關斬將,成功出道抱得美人歸。如今自己親手選出並量化而成的愛情,被越發證明是一個錯誤。任何人,都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胡哥也沒說話瞭。畢竟自己狼子野心昭昭,這時候說再多情敵的壞話,都隻能得到相反的效果——林心姿會在下意識認為他的觀點別有用心。人一旦處於防備狀態,就會擁有逆反心理。所以他想瞭想,決定反其道而行,開始對著林心姿歷數徐傢柏的優點。

他清瞭清嗓子,“其實,我覺得心姿的想法很有道理。畢竟你是最瞭解他的人。有時候做的事情盡管我們看起來不理解,但初衷,可能都是為你好的。而且,他看起來斯斯文文,還戴一副眼鏡,怎麼看怎麼都是有教養、有文化、有內涵的那種男人,絕對不會心術不正。哪怕在你傢門口安裝攝像頭,應該也是為瞭關註你的安全……”

唐影越聽越離譜,正準備打斷。沒想到胡哥認真瞭神色,又說最後一句:“不過,你對於徐傢柏的任何決定,我都支持。盡管做出瞭這些事情,我也相信他確實不會太……

“你又不瞭解他。”唐影打斷。

“對,我確實不瞭解他。”他將頭轉向林心姿,看著她:“但我相信你。”

三個人圍著圓圓的木桌子環繞而坐,桌子中央是熱氣騰騰的火鍋。林心姿的眸子穿越過繚繞蒸汽與胡哥註視。

難得的,他這一次知趣不做wink,他隻是很認真地看著林心姿。泛著淺淺的笑。

他們的對視沒有太久,就被胡哥的手機打斷。

他接起電話“喂”瞭幾聲,語氣熟稔,聽話語內容,似乎是久別的朋友突然來北京要見面。胡哥說瞭自己位置,沒想到那人也在附近。電話裡傳出笑聲,問那不如一起吃頓飯。胡哥想瞭想,拿下電話:“我有個朋友來找我,一會兒我可能要先走?”

林心姿和唐影對視一眼說,找你吃飯嗎?方便的話可以叫他一起啊。

“你們不介意?”胡哥高興。

唐影和林心姿搖搖頭,“反正我們才剛開始。多點人還能多加菜。”

胡哥立刻對電話那頭說瞭地址,那邊是一個聲音低沉的男人,說十分鐘後到。掛瞭電話,胡哥拿盤子下瞭一份活蝦,笑起來:“是我大學舍友,之前一直在南方。最近來北京出差吧。好幾年沒見瞭。”

唐影也是南方人,隨口問瞭一句,哪個城市呀?

“S市。”

林心姿看瞭唐影一眼,“那不是你老鄉?”

胡哥驚訝:“喲,這麼巧,那一會兒可要好好認識,加個微信哈哈哈。”

林心姿撇撇嘴,“唐影都有男朋友瞭。”

“誒誒,有男友就有男友嘛,人傢也有傢室瞭。單純就是老鄉和老鄉。”胡哥晃瞭晃漏勺,給林心姿和唐影分瞭一份煮完的蝦。

那是一份九節蝦,紅黑的條紋,又叫斑節對蝦,是傢鄉特產。她來北京之後,就越發少吃海鮮。一切關於傢鄉的記憶都源於十八歲以前。包括那時候的蝦,螃蟹、荔枝、枇杷、媽媽做的飯與奶奶包的粽子,熱帶的海邊的傢鄉一切,與無疾而終年少時候的愛情。

她麻利擰下蝦頭,指尖剝開蝦殼,與蝦殼一起被剝落的還有記憶的外殼——

她似乎在抬頭的瞬間,看到瞭程恪。

不是2010年,而是2020年的程恪,老瞭,不對,是成熟瞭,但仍穿簡單的亞麻T恤和卡其色褲子,她偏偏能在人群裡將他一眼認出。剎那間仿佛時光飛速,仿佛鬥轉星移,她以為自己出現瞭幻覺。

下一秒,胡哥的聲音將她震醒。他開心揮瞭揮手,對程恪招呼:“程恪程恪,來,在這兒!”

《裝腔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