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最煩裝逼的人!”
這是夏天走到林心姿桌邊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他想,這應該也是他這個月聽過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男人有些灰溜溜走瞭,幾分氣急敗壞。起身離開座位時肩膀又被人刻意撞瞭一下,他吃痛,抬頭瞥瞭來人一眼,是一個過分好看的年輕男孩,一臉挑釁瞪著自己。他撇瞭撇嘴認慫,低頭快步走瞭。
夏天清清嗓子,忽然很難形容自己此刻心情:本來想演一出英雄救美替她驅趕蒼蠅,氣勢洶洶前來,腦補的是古惑仔掀桌肉搏的劇情,他怎麼看那個男人怎麼覺得惱火,更煩他覬覦自己傻瓜姐姐時的眼神。還好林心姿不算太傻,書沒白讀,還知道那英,嘴皮子也挺利索,三兩下打發瞭“猥瑣男”。
隻是他,憋瞭個大招卻無用武之地難免有點尷尬。此刻臺上還孤零零放著一把吉他。甚至有幾個觀眾回頭,好奇看瞭他一眼。
於是他沉下臉,決定用酷一點的表情掩飾尷尬,轉身又惡狠狠瞪著那個男人,直到將他瞪出酒吧,才一臉大功告成的表情在林心姿身邊坐下。
“咳,……那什麼人啊?這麼猥瑣?”
“不知道。段位太差瞭,不夠看的。”林心姿也有點得意,忽然多少理解瞭唐影當初在酒吧一通操作趕走徐傢柏的心情。無論是裝逼、還是打臉他人裝逼,其吸引人的本質都在於表現欲的滿足,歸根結底,就在於一個“爽”字。
“唔。是的,太差勁瞭。”夏天隨便應瞭一句,偷偷瞟瞭林心姿一眼,又不自覺往她身邊挪瞭挪。
“…………怎麼過來瞭?”林心姿這才發現,扭頭看他:“不唱瞭嗎?”
兩人在幽暗光影裡對視,他的鼻息情不自禁親吻她的發香,一瞬間的閃神。夏天猛地扭過頭,不自然拿瞭桌上水猛灌一口:“哦,那個,我剛休息呢。中場休息。一回兒就去。”
想到什麼又叮囑:“對瞭你這個座位太偏瞭,你一會兒坐前面去,就坐我跟前,聽我好好唱。省得再有亂七八糟的人來煩你。”
林心姿點點頭,說好。
夏天粗聲粗氣說完一串,拿起杯子又要喝水,卻被林心姿伸手攔住瞭:“喂,你很渴嗎?”
“怎麼瞭?”他詫異。
“你喝的,是我的水。”
他僵瞭半秒,結結巴巴又語氣不屑說出一句:“那、那又怎麼樣?搞笑!什麼年代瞭……學生才講什麼間接接……
他重重放下水杯,頭也不回上瞭臺。
夏天喜歡她這件事情,她沒過多久就意識到瞭——年輕人的愛意直白,嘴上不說,也會在眼角眉梢流露出來。愛她的男人太多,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念想如同黑夜綻放的煙火,她能敏銳感知到它。
更可況,他試圖吸引她註意力的方式,實在是有點傻氣:
比如他在客廳逗留的時間變長,有事沒事就抱著一把吉他彈她喜歡的周傑倫,他似乎翻遍瞭她的網易雲音樂,將她喜歡的歌曲一 一學會;這還算好,他還喜歡突然就當著她的面脫瞭上衣,撩妹的技巧像是從拙劣偶像劇裡學來的,要麼原地二十個俯臥撐,要麼一臉冷酷冒出一句:“咳,我去洗個澡。”
見林心姿轉走瞭眸子,他還特地叫住她:“姐,你快看看,我這肌肉,適合上鏡嗎?要不要再練練。”
美人懶懶瞄瞭一眼,再一眼,最終一臉見慣瞭大世面的表情無精打采回答:“還……可以吧。腹肌的格子,還算是齊整?”
下一秒的手機裡:
林心姿對著唐影尖叫:“別點贊啥抖音猛男瞭!快來我傢看夏天!”
“這麼棒?!”唐影一臉憧憬,“身材這麼可以的嗎?”
美人不容許他人質疑,反駁:“能拍男士內褲廣告的身材你說呢?”
“嘖嘖,年少有為啊。”
她在廚房裡榨果汁,他忽然就開始在廚房外舉鐵,繞著客廳來回走,生怕她註意不到自己,一邊舉一邊發出低沉嗓音,鼓著壯實的肱三頭肌故意詢問:“誒,林心姿,你幫我看看,我胳膊是不是有點太細瞭?”
林心姿不理他,埋頭將西瓜切成一條條塞進榨汁機裡,嘴上答:“不會啊。剛剛好的。”
他不滿意,一邊哼哼一邊舉著啞鈴湊到她身邊,熱乎乎的氣息籠罩著林心姿,她側瞭側頭,聽他帶瞭撒嬌的命令:“喂,林心姿,我也要喝!”
她轉過身,遞上一杯西瓜汁,板著臉糾正:“叫姐姐。”
夏天忽然不高興瞭,一聲不吭,連西瓜汁也不要,轉身舉著啞鈴回瞭房間。
“好感”也是一項需要費心管理的項目:對於那些喜歡你,但你又不太喜歡的人,裝作不知道就好;而對於那些喜歡你,你也喜歡的人,體驗足夠瞭曖昧,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牽手就行。最難以管理的是那些喜歡你,但你又不舍得拒絕的人,簡直是所有愛情煩惱的根源——你想與他在一起,卻偏偏知道,不應該與他在一起。
唐影評論:“你對這個小鬼還是不太一樣的——曾經追求你的男人,你隻會吊著他們;而現在,你卻躲著他。”
試圖在愛情裡逃避,不僅代表著怯懦,也意味著動心。
而夏天的堅持,似乎也沒有太長——
她一天下班回傢,就見到一個小姑娘從夏天的房間裡出來。二十出頭的樣子,腿又長又細,一身黑衣吊帶搭配超短褲過膝靴,露出絕對領域。小姑娘的兩臂都是紋身。頭發剃到板寸,窄而尖的下頜,挺翹鼻頭,化煙熏的眼妝與暗色調口紅,哥特風,就像是從蒂姆·伯頓電影裡出走的角色。
她與小姑娘對視,愣瞭三秒,然後才看到接著出房門的夏天。緊接著,夏天躲開瞭林心姿的眼神。
她淡淡笑瞭一下,回到屋子裡的時候,聽到虛攏著的門外,夏天在對那個姑娘說:“你先回去吧。”
姑娘點點頭,聲音與打扮不符,是甜潤潤的少女嗓:“嗯,夏天,那我明天再來找你。”
夏天停瞭半秒,才回答,聲音很輕,但卻剛好能讓屋內的林心姿聽到。
他說:“好,我等你。”
又來瞭。
林心姿煩躁起來:先是陳默,然後是胡哥,最後是夏天。各行各業各個地域各個年齡段的男人都是一番德行。林心姿閉瞭眼,仰躺在窗前的地毯上,一個一個將他們罵過去。表面說一套,背地是一套。他們說愛你,是遵循最私人的欲望,而之後愛上別人,也是源於另一個欲望。他們分明從頭到尾,隻是在與自己的欲望進行一場遊戲,而卻還要偏偏哄騙自己也哄騙你——說他們愛你。
她拿起手機,點開微博、B站、抖音,將夏天全部取關。又負氣打開鏈傢看瞭一圈,打算換房。
她將她的憤怒告訴唐影。唐影卻一臉驚訝:“你瘋球啦?反應這麼大!他房間裡有沒有女人關你屁事,又不是捉奸在床?”
“他亂搞男女關系!”林心姿怒吼:“我不要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骯臟!”
唐影沒回瞭。
剛剛吃過晚飯,她正和許子詮牽著手在樓下散步。
許子詮不滿她的分心,順勢瞄瞭一眼手機屏幕對話,好奇:“林心姿這是又怎麼啦?”
唐影將手機揣進兜裡,好笑起來,將腦袋枕在許子詮的肩膀上:“哈,就是打翻醋缸瞭。”
林心姿的怒火從進屋開始一直烈烈焚燒到半夜,直到被屋子突如其來的黑暗澆熄——夜半十二點的時候老房子任性停電。
手機與電腦的界面還停留在鏈傢和韓劇TV,屋子瞬間變暗,原本呼哧呼哧作響的老空調也突然安靜。她第一反應是抱瞭手機就往被窩裡鉆,像動物一樣,以為窩裡安全。過一會人,果然聽夏天在門口叫她,指關節扣門:“林心姿,林心姿。”
他越來越大逆不道,從一開始的“姐姐”,到“心姿”與“姐姐”混著叫,再到現在,扯著嗓子連名帶姓喊她。小崽子一個。
她隻露出小半個腦袋,拿手機開瞭手電筒,照著門把手,喊瞭聲:“門沒鎖,你進來。”
夏天推門的時候沒想到她會這樣縮在被窩,笑起來,“膽小鬼嗎?”
“十二點停電,好嚇人哦。鬼片裡都是這麼演的。”
“隻是欠費而已,笨。我剛剛交瞭,明天上午讓物業過來拉一下電閘就行。”
林心姿放心瞭。剛松一口氣,就見夏天直接扶著她的床沿坐在地上,一副進來瞭就不願意走的架勢。
“喂,你幹嘛?”她問。
“陪你啊。”他拿出手機刷瞭刷,眼睛不看她,“你不是害怕嗎?”
他背對著她。靠在床頭邊上,露出半個後背與腦袋。林心姿隻在被窩裡待一會兒就鉆出來瞭,她踢開被子,側著躺在床上,她想玩手機,可視線卻不聽話,眸光一次一次從手機發亮的屏幕上,慢慢移動到他的後腦勺、他的脖子、他的肩、他的……
視線是擁有溫度的。當你目不轉睛地看一個人,他一定能夠感受的到。
夏天也變得不自在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的意義。下午來找他的那個姑娘是許多年朋友,最近打算組建樂隊上一檔綜藝,問他是否感興趣。兩人單純像是哥們,若非要論別的,那個姑娘交過的女朋友,應該比自己還多。
可他偏偏沒有解釋,他既希望她誤會,又害怕她真的誤會……他坐在床邊,身體像是靜止的雕塑,而腦中卻在不斷運轉掙紮。
忽然有東西輕輕地在他的頸上刮瞭一下。有些癢,又有些麻,像被蚊子咬過。
他拿手往後頸拍瞭拍,轉過頭看瞭一眼林心姿,卻見這個女人側著身子目不轉睛盯著手機,理都不理自己一下。
他隻好悻悻轉過頭去。
過瞭會兒,那個東西又來,似有似乎在他的後頸上刮瞭一下。他學乖,猛地轉頭,卻看見林心姿仍舊一本正經拿著手機,見他又扭頭,冷冷瞥瞭他一眼:“幹嘛?”
夏天一愣,撓頭說:“那個,有蚊子。”
“哦——”林心姿懶懶應瞭一聲:“夏天嘛。就是招各種各樣的小蟲子。”
“嘖,意有所指?”他側著頭問她。
“沒有。”林心姿幹幹應瞭一聲,垂下眸子接著看手機瞭。
等到第三次,那個若有似無的東西,繼續在他的後頸上刮過時,他終於意識到,那是不是飛蟲,而是人的指甲。
是她。
他佯裝不動,繃著臉接著刷手機。
第四次,她的指甲才輕輕刮上他的脖子,夏天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瞭她,像是終於終結瞭一場無聊遊戲,他扣住她的手,轉過身來,一臉煩躁與無奈:“林心姿,你真的好無……”
他沒想到,下一秒對上的,卻是她的唇。
林心姿另一手勾住瞭他的脖子,貼瞭上來。他的大腦在瞬間空白,原本扣住她的手松開,心霎時比她的唇還要柔軟。
過瞭好久好久,夏天的意識才反應過來,而身體在這方面永遠運轉地迅速——他的手早於大腦夠上瞭她的腰,身邊就是她的床,他傾瞭身子抱著她滾瞭上去。腦海像是沸騰,“咕嚕咕嚕”煮著的是他對她的愛,這份名為愛的蒸汽流到瞭四肢百骸,本該從口而出,可它卻令唇與指尖都滾燙,他的將她的身體當做琴弦,手指掃過,他迷戀指尖每一次撥動而發出的呢喃呻吟。他的唇吻著她,沿著她的邊境與輪廓,他將用另一種語言告訴她,什麼叫做“愛”。
黑暗當中依然有聲色,交疊的、錯綜的、重復的、震動的,是以愛之名的歡樂,而她想的,也不過是遵循自己的欲望。人生本是一條一往無前的道路,而前行的本質無非是一場追逐,而她有權利,也有義務去追逐自己的星光,去追逐自己的太陽,河流、山海,還有愛。
總有一些東西,你想要,就必須伸手去拿。愛情所起,從來不應該問一句應不應該。
“喂。林心姿。”
很晚很晚的時候,他捏她的臉叫她。
“嗯?”她似乎困極也累極。
“你先說說,這是什麼情況?” 夏末的天亮的早,隻是四點不到,窗外天空隱隱泛起瞭淺白。
“什麼什麼情況?” 她皺眉,她又不是夜貓子,玩一晚上還能生龍活虎。
他手下用力,一臉兇神惡煞,點出:“喂,你他媽睡瞭老子。”
“所以?”她從被窩裡伸出手,捏住他的嘴,將他的嘴捏扁,然後迷迷蒙蒙吻瞭上去,夏天一愣,兇狠的面具掉落,又聽林心姿接著軟軟問自己,“所以呢?”
“……沒有瞭。”他心頭一動,掰過她的手又吻瞭下去,吻順著被子不斷下滑,他的腦袋又埋入被窩與她的身體之間。
已經快要累死林心姿驚訝:“你還來?!”
被窩裡含含糊糊夏天傳來一聲:“唔……要不你先睡?”
“嘖嘖。後浪!”
這是唐影八卦後的感慨,想瞭想,又問:“然後呢?”
“然後……就在一起瞭啊。”周五晚上,唐影與林心姿去夏天駐唱的酒吧。兩人一邊看著臺上的夏天彈吉他,一邊坐在角落說悄悄話。
夏天吵著要一個名分的行為,非常不像在娛樂圈混的年輕人。林心姿也曾詫異:“我以為你們都玩什麼開放式關……
夏天瞪她:“所以你打著這個主意,才敢染指老子?”
他不願讓人說他是狼狗,可骨子裡分明就是犬系——得不到名分是暴躁要死,開口閉口不離“老子”,可一旦等林心姿小心翼翼說完:“你要是沒有女朋友,我也沒有男朋友。我們……在一起試試?”
他就瞬間溫順下來。抱著她一個勁點頭撒嬌親親昵昵叫姐姐。
“……還……挺可愛的。”唐影評價。喝瞭一口酒看臺上那個冷冰冰專註彈琴的男人,試圖想象瞭一番他親昵叫姐姐的樣子,搖搖頭:“……真看不出來。”
“許子詮會對你撒嬌嗎?” 林心姿冷不防一問。
“這個嘛?”唐影屈指刮瞭刮臉,羞赧承認,“好像……也會。”
夜很長,夏天的聲音也好聽。她們聊得越多,林心姿眼眸閃亮,恨不得告訴唐影他心中關於夏天的一百個優點。說他聰明、說他聽話、說他擁有才華以及夢想……美人漂亮的眸子裡閃爍的全是愛的光芒。
她似乎又變得更美一些瞭。唐影亂猜,也許是夏天穿搭有功?但本來,愛情兩個字,就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
“那缺點呢?說瞭一晚上優點,這個毛頭小夥子總有缺點嘛?”唐影懷抱最後一絲希望問瞭一句。
“有啊。”美人托腮,言笑晏晏,“就是——體力太好瞭。”
愛讓人變成傻瓜。唐影感嘆,連林心姿都不太像過去那個會用數據與指標將約會對象層層選拔,最終又一一淘汰的冷酷美人。
過去的她看男人,看條件、看傢境、看他多麼愛自己。
而如今“完美”的夏天,放在曾經林心姿眼裡,渾身都是缺點。她會在評估夏天的工作與收入後不假思索說出:“首先,他年紀太小瞭,還不定性。其次,他混演藝圈的,圈子魚龍混雜就算瞭,未來也並不可知,如果真火,未來你們也是聚少離多,他才會是全傢的主心骨,你嫁給他,無非就是做老媽子。再者,這個男人現在沒房沒車沒錢,或許哪天就有瞭吧?可一旦有瞭,人也變壞瞭。最後,他看起來對你也不是千依百順,而且他比你小誒,等你老瞭,他可正值壯年……”
最後,這個曾經的林心姿會得出結論:“他除瞭帥一點,簡直一無是處,怎麼看都不會是一個好的歸宿。”
而現在的林心姿呢?
現在的林心姿,默瞭默,回答過去的自己:“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但那又怎麼樣呢?
憑什麼女人的歸宿一定就是男人?又憑什麼愛一個人隻是為瞭結婚?
我不想要27歲前就必須結婚的人生、不想擁有用表格與統計圖一項項打分的配偶、我不想再因為感動而與另一個人在一起。
我的確已經不算年輕,但我應該慶幸,我不再按部就班,而是找到瞭自己節奏與想要的生活,我已經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樣的感情。
酒吧燈光依然昏暗,酒精令人微醺,林心姿仿佛看到瞭過往的自己,在夏天的歌聲裡,她的目光浪漫而堅定,她決定告訴她——
我與他在一起,無關世俗,無關婚姻,也無關年齡帶來的一切焦慮。
我隻是因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