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川川的摔門聲伴隨著她的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快速節奏,像劇烈鼓點,細碎又煩躁地敲擊地面。
接著鼓點停瞭幾秒,又伴隨電梯到來時“叮”的一聲,電梯門合並聲——於川川徹底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
唐影卻忽然嘆瞭口氣:“她還是有點手段的。”
“怎麼瞭?”許子詮好奇,眸子亮亮看她:“我剛剛可記得是你在毒打人傢。”他瞄瞭她尚未完全恢復的臉一眼,又戲謔補一句:“還挺,身殘志堅。”
“再說一遍?”唐影瞪他。
許子詮彎瞭彎嘴角,伸手把她圈進懷裡,是慣常摟著她一起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的姿勢。他將下巴貼在唐影的頭頂,語氣驕傲:“我就是覺得……我女朋友特別牛逼!”
唐影輕輕哼瞭一聲,沒應瞭,耳邊又聽許子詮開口,摟著她的手緊瞭緊,聲音變輕,又多瞭幾分撒嬌的意思:“不過,你剛剛說,什麼‘一眼萬年’,‘已經開始向往婚姻這座圍城’,是什麼情況呀?”
她一僵,似乎剛剛褪去過敏的臉,又漫上新一輪的酡紅,唐影慌亂拍開許子詮的胳膊,試圖掙脫出來,聲音也忽然變大:“套話!那些是懟綠茶婊的套話!宣誓主動權的,你不要多做聯想。”
“噢—” 許子詮拖著長音應瞭一聲,松瞭手。狀似失望。
“怎麼瞭?”唐影從他懷裡跳出,拍瞭拍臉,不顧自己害羞,仍要逗他:“聽著還挺失落?是不是覺得自己年紀大瞭,有點恨嫁?”
坐在沙發上的許子詮對她笑瞭笑,“還真是。” 半抬頭看著站在身旁的唐影,又要去牽她的手,而他的嘴角牽著笑:“很難得才找到一個特別喜歡的人。隻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接盤?”
他聲音比他掌心的溫度還暖,因為這句話,唐影的嘴角不自覺勾起,又使勁壓下。
可惜浪漫沒有太長,忽然想起什麼,唐影撇撇嘴,“對瞭,我們先瞭結一下於川川吧?”
“她?不是走瞭嗎?”許子詮一愣。估計她也沒有臉再回來。
唐影卻瞟瞭他一眼,甩開他手,起身走到雜物間拿瞭掃把和簸箕,開瞭門,轉身皺著眉頭對許子詮說:“人傢還是不簡單的——哪怕被逼走,她也在我們門口留瞭一地煙頭,最後還得我們打掃。”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人難以打敗,那就是道德底線低於你的人。
許子詮摸瞭摸鼻子走過來,果然看到門口一片狼藉,下一刻,唐影就將掃把與簸箕遞到瞭他的手上:“來,掃地吧。”
渣男一愣:“我掃?”
“不然呢?”唐影歪著頭看他:“這滿地的,是誰招來的爛桃花?”
“所以,這朵爛桃花就這麼搞定瞭?”
周日中午,勵駿酒店二樓自助餐廳,唐影與王玉玊參加律協舉辦的知識產權新興法律問題專題大會。參會人員眾多,會議專題復雜,時長又長達一整天,主辦方統一安排參會人員中午在二樓自助用餐。
勵駿規格不低,奈何本次會議主辦方經費有限,場地租金各項已經開銷不少,隻好暗戳戳降低餐標,不大的自助餐廳黑壓壓擠滿瞭參會的律師、法務以及記者。唐影與王玉玊身處其中,一邊八卦閑扯,一邊抱怨食物不佳。
“不過,這個許子詮也是壞。你都腫成豬腦袋,他卻一臉放心任你和大小姐互飆茶藝?”王玉玊夾起一塊烤肉,隻咬一口,又皺眉放下,咕噥瞭一聲“難吃”,接著說:“這一點要扣分!”
唐影隻拿小叉子翻瞭翻盤子裡的水果:“我後來也問他瞭啊。結果你猜他振振有詞說什麼?”
“什麼?”
“他說:既然都是欺負別人,讓你親自欺負,是不是成就感更高一些?”
“可以可以。”王玉玊嘖嘖兩聲,“你這個男朋友聽起來很不好搞。”
唐影似乎早就習慣這樣的評價,聳瞭聳肩,冒出一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嘛。”她挑挑揀揀,最終選擇盤子裡的蛋撻,可剛湊近鼻子,又搖瞭搖頭,“算瞭。高熱量的食物如果不好吃,那不是白瞎瞭我為消耗它而流的汗?”
想到什麼,她又對王玉玊說:“姐,其實我發現搞男人,也和選食物一樣——越是好吃的,越不容易吃到;受歡迎的男人就像高熱量食物,表面看著誘人,其實要麼熱量爆表、要麼糖分超標、要麼吃瞭傷胃傷腸,他們潛在的缺點以及和他在一起時可能面臨的麻煩與壓力也會越多。就像許子詮,看起來他哪裡都好,可骨子裡自我又驕傲、數不完的桃花債,有時候還沒有那麼體貼,內心不強大的女生和他在一起,分分鐘就崩……
王玉玊好奇,問:“那你有崩潰過嗎?”
唐影點點頭:“當然啊。可幸好我還挺能裝的,哪怕再不安,都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永遠一副萬事hold住的平和表情——男人嘛,也是矛盾體:他們表面大男子主義,希望你常常依賴他,可骨子裡卻害怕累贅與麻煩。女人在他們面前既要知道什麼時候示弱,又得知道什麼時候堅強。簡直累死!”
說到這裡,她與王玉玊對視一眼,卻見王玉玊一臉若有所思,想瞭會兒,反問她:“真這樣?”
“當然啦。”唐影敏銳嗅到八卦氣息,問上司:“怎麼?你有故事要和我說說嗎?”
“就……”王玉玊難得撫瞭撫眼角,“就,有人總嫌棄我,太獨立,不夠依賴他。前幾天還吵架瞭。”
唐影隻在上次聊天時知道王玉玊有男友,可這位男友神秘,她從來沒見過。她好奇什麼樣的男人會讓王玉玊動心,湊近腦袋建議:“那你就試著多依賴一下他嘛?”
“但男人還真挺矛盾的。”王玉玊往椅子背上靠瞭靠,瞥唐影一眼:“這個人,之前又說喜歡我獨立自信的樣子。這不特麼的矛盾嗎?我如果依賴他瞭,那還怎麼獨立!?”
唐影好笑起來,一手托腮想瞭想對她說:“我覺得是這樣。他喜歡的獨立,應該是指你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節奏,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也都能過得精彩。可他希望你的依賴,不是指讓你放棄你的獨立,而是……”
“是什麼?”王玉玊關心。
唐影難得能給上司講解知識點,幾分得意,食指指尖撓瞭撓自己下巴,試著說:“他說的依賴,應該是一種戀人之間的情趣吧?比如,忽然擰不開瓶蓋啊、忽然嘴上沾瞭什麼東西讓他幫忙擦一擦啊?你懂吧,就是那種讓他做起來沒有壓力,可卻能讓男人充滿成就感且滿足他們虛榮心的事情。”
“這樣啊——”上司點瞭點頭,像是還在消化。
見她似乎也沒瞭食欲,唐影索性放下叉子建議,“得,距離下午的會開始還有一小時,我們還是去吃悠航吧?”
王玉玊仍舊一副思索表情,身體順從跟著唐影站起,過瞭會兒,似乎想到什麼,罵瞭一句:
“靠,太難瞭!——我估計這世界上還沒有發明出我擰不開的瓶蓋!”
悠航就在燈市口附近,從勵駿出發,步行一千多米就能走到,它號稱是北京最好吃的漢堡。經典款漢堡中夾瞭酥脆薯條,每一口都是酥脆摻和肥美牛肉。門面擁擠,高峰期往往需要排隊半小時以上。許子詮曾帶著唐影吃過一次。
這會兒,唐影與王玉玊站在勵駿門口,唐影掏出手機就叫瞭一輛車。
王玉玊一愣:“一千米,你不走路嗎?”
唐影看瞭看腳下新買的SW高跟,又瞄到王玉玊蹬著的那雙:一看就是Roger Vivier的經典方扣,還是真絲緞面,嬌貴地仿佛一次性單品。
她目瞪口呆看著王玉玊:“這鞋,你走一千米?一路上碎石子,你忍心下腳嗎?”
王玉玊這才低頭看瞭看兩人的鞋,好奇:“你穿鞋不走路,那還穿它幹嘛?”
唐影搖頭:“我是算準瞭今天隻在酒店、來回打車,絕不多步行一步,才敢穿這雙新鞋出門的。這鞋上周剛買,還沒貼鞋底呢,比我命都貴,死也不走水泥路!”
“那我們騎車也行啊。”
唐影更堅決:“不,共享單車的腳蹬子還是太粗糙。”
上司無奈笑起來,“行,那就打車唄。”
唐影這才點頭叫瞭一輛滴滴,唏噓:“還是有錢好。我也想哪天穿著大幾千的鞋遛彎走路騎自行車。”
王玉玊哼瞭一身,湊過來,“不過,你怎麼知道我這是大幾千的鞋?”
“RV嘛不是?” 唐影抬瞭眉毛看她。
就見王玉玊勾瞭勾手指,抬瞭抬腳,一臉得意示意唐影:“我這雙隻要200。”
“哈?!”
“高仿。”王玉玊嘻嘻一笑,“淘寶買的,這傢店是我這幾年的禦用店鋪,啥牌子高仿都有,又真又像,要不要推薦給你?”
“不是……” 驚訝來得太猛,唐影的嘴還是半張著,看瞭看王玉玊身上的衣服和包包,用手顫抖指瞭指:“那……那它們呢?”
“哦。這些是真的。”王玉玊有點沮喪,晃瞭晃手上的包:“目前我還沒有找到高仿到和正品一樣包,隻能買真的瞭。不過我倒是有一傢愛馬仕A貨貨源,看起來和真的一模一樣!是之前客戶老婆推薦給我的——那個富太太,最近癡迷買A貨,一箱箱往傢裡搬,一個Kelly也就一萬出頭,你要不要?”
唐影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瞭,像是傻瞭,半晌才問出一句:“都這麼有錢瞭,這、這為什麼還要買假貨?!”
王玉玊的工資她大概知道范圍,應該是自己兩倍左右,加上年終獎,數量可觀,她在房價還未飛漲的時候就在北京偏一些的地段買瞭小一居,這些年一直做包租婆收租金。工資足夠她每個月無憂無慮刷一雙新鞋。
“有人可能是因為惡趣味?”王玉玊聳聳肩,“但對我來說,好一點的鞋子嘛,四五千一雙,上下班地鐵走路一折騰,很容易就穿壞的,奢侈品向來嬌滴滴,但我們做這一行的,為瞭體面,又得穿。高仿貨便宜不說,而且質量真的好,通勤穿壞瞭也不心疼。”
這麼說著,唐影叫的車來,王玉玊拉開車門,一手扶著車門沿讓唐影上車,眨瞭眨眼撂下最後一句:“再說瞭,反正我這個位置,又拿這個工資,哪怕穿假的——別人也隻以為是真的。”
奢侈品是最看人下菜碟的主。社會對你身份以及背景的認可,遠遠高於對你服裝的認可——有底氣隨意消費奢侈品的人,才敢大大方方買假貨。將收集高仿視為樂趣。
唐影這才發現,試圖用logo作為武器包裝自己是最吃力不討好的選項。奢侈品的昂貴之處從來不在於它的單價,而在於它所需要的與之相符閑散優渥生活與社會地位:當你的收入支撐不起你的欲望,無論花多少錢,都隻能買到他人眼裡的“假貨”。
24小時手機待命、背著電腦擠地鐵的社畜少女更應該投資的是自己閱歷、技能與專業,沒有人會因為你的鞋子而高看你一眼。
“精致窮”彰顯的隻能是用力過猛與野心。分期付款與花唄從來不能增加你的社會地位。超前消費累積的不是腔調而是虛榮——真正的腔調,是有足夠的硬資本將“假貨”,穿成別人眼裡的“行貨”。
王玉玊摸瞭摸唐影的頭,笑瞭笑,“展示賺錢的能力,遠遠比展示花錢的能力更有說服力。”
當你本身足夠昂貴,無需品牌加持,你也可為任何一件單品賦魅。
王玉玊與唐影從悠航回到勵駿酒店會場的時候,已經將近下午兩點。兩人溜出去吃瞭漢堡,又點啤酒,在周末下午微醺。
這類會議大多是學術交流,未必涉及到每一個領域,絕大多數的參會人員抱著提升專業技能、收悉行業資訊的美好願望前來,可不一會兒就被過於理論、枯燥的分享勸退,加班、玩手機、打哈欠,更過分一點的,坐在後排靜音開一局遊戲。
唐影本來想唆使王玉玊一起直接偷溜回傢,奈何王玉玊非要回到會場。隻說有事,又不說原因。唐影掏出手機看瞭看下午的會議安排,改變主意——
“行吧,回去就回去。這會兒回去剛好輪到嚴呂寧講。好久沒見這位大神瞭,不知道又帥沒有。”
王玉玊本來都掏出瞭電子煙,聽到這三個字,似乎有些煩躁,又塞回瞭口袋——一周前,她和嚴呂寧吵瞭一架,他抱怨她總將工作擺在他的前面,而她也直接,回應以一句“我就這樣,你不接受那就分手。” 將他氣到差點嘔血。吵完架第二天嚴呂寧便去德國開會,兩個人都忙,冷戰的日子裡,微信聊天記錄幾乎空白。昨天半夜,他下飛機,隻發給她一句:“已落地。”
她早晨醒來,依然沒有回——她不善於對男人低頭,骨子裡好強,相比一個生氣的男人,她更願意哄一位梨花帶雨的女人。
“但相愛嘛,本就是互相服軟、互相遷就與磨合。才能將彼此打磨成最獨一無二的樣子。”
會議室裡,唐影這麼告訴她。
王玉玊沒說話。
臺上的嚴呂寧的目光若有似無掠過王玉玊的臉,王玉玊斜斜靠在椅子上,面前是一臺電腦,她一手輕輕扣著桌面,另一手托腮,目光從面前的屏幕,遙遙飄到講臺上人的臉上,再不緊不慢落回屏幕。
身邊的唐影,也沒有太專心,一邊看著嚴呂寧,一邊嘖嘖感嘆:“嚴教授最近好像有點憔悴?”
王玉玊的心因為這句話緊瞭緊,迅速又看他一眼。
唐影側過頭來,忽然好奇:“誒,你說嚴教授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王玉玊睨瞭她一眼:“怎麼?他看起來很gay嗎?”
“太斯文太白凈……身一股禁欲氣息。”唐影歪頭又認真打量瞭一番嚴呂寧,扭過頭換瞭肯定語氣:“我打賭20塊錢——他喜歡男人!”
王玉玊沒搭理她瞭。低頭認真回一封郵件。
嚴呂寧的分享不長,他下臺後,緊接著上來的是另一位上瞭年紀的北大教授,唐影在讀書時選過他的課,一下子來瞭精神,換瞭個坐姿,抱著電腦仔仔細細坐直瞭聽老師講課。過於入神,以至於過瞭許久,她才發現,身邊位置空瞭,王玉玊的電腦與包包還在桌上放著 。
“人呢?”唐影一愣。
王玉玊與嚴呂寧面對面站著。半下午的陽光從酒店大堂的窗外照進來。嚴呂寧剛出洗手間就看到瞭她。她總是一臉凌厲又神采飛揚的樣子,抱著胸站在廁所必經會議室的走廊上,另一手提溜著一瓶礦泉水。卻像握著武器。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圖。盡管,她站在那裡的姿勢一點不像女友來和談,反而更像情敵在叫板。
嚴呂寧隻在見到她的剎那動瞭動眉毛,又面無表情點瞭點頭,叫瞭一聲:“王律師。”
王玉玊想這個男人真是別扭又討厭,忍住掄起礦泉水瓶的沖動,隻好也點點頭,回一聲:“嚴教授。”
兩人這麼站瞭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卻誰也不想走。過瞭一會兒,遠處喧嘩——另一個會議室散會的人湧瞭上來。
大傢見到瞭嚴呂寧與王玉玊,幾分驚喜,倒也沒多想,幾個相熟的法律工作者上來攀談,商務客套此起彼伏,兩人調整出應對的笑容,被不知情的群眾圍成一個小圈。
嚴呂寧瞥瞭王玉玊一眼,她也看他。等周圍人的註意力從他們倆身上散去,大傢散開各自寒暄的時候,王玉玊總算開口。
她清瞭清嗓子,盡量帥氣自然地捋瞭捋頭發,遞上手中早已準備好的道具,本應該柔情似水的語調因為過於別扭而顯得有些粗聲粗氣,她說:
“咳,嚴教……,那個,幫我擰一下瓶蓋吧。”
唐影大概就是這時候,從二樓會議室出來的走廊上往下望,才從人堆裡找到王玉玊的。
她看見她的上司手上拿瞭一瓶礦泉水,遞給嚴教授,張口說瞭一句什麼,表情別扭。
嚴教授似乎有些驚訝看瞭王玉玊一眼,而後接過水,利落擰開瓶蓋,又放回王玉玊手裡。眼裡溶溶,全是笑意。
王玉玊喝瞭一口水,正要蓋上,又見嚴呂寧搶過她的水,也喝瞭一口。
“臥槽?什麼情況?!”
唐影一臉震驚。她睜大瞭眼,換瞭個隱蔽姿勢,好奇看著這兩人。
而更加令唐影震驚的是——
幾分鐘後,她看到,她眼中禁欲且十有八九喜歡男人的嚴教授忽然攬過王玉玊的腰,趁周圍人不註意,在她的唇上,輕輕印瞭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