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炎對楚千淼說你不用走, 我走。
楚千淼垂下眸,她的睫毛細微地抖。過瞭一瞬她又抬起眼簾。
“你不用為我這麼做,我自己出去也找得到工作。”她聲音裡有一絲不知是什麼滋味的啞。
“不是為你, ”他看著她說,“我已經找好下傢, 本來也要離開瞭。” 他聲音篤定, 不似騙人。
楚千淼在心裡愣瞭下。
他已經找好下傢瞭。所以前段時間他經常跑總部, 其實也是在為這件事鋪路吧。
她忽然想,如果自己昨天和他沒有宣佈分手,現在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覺得不開心,或者有點生氣。
原來他什麼都私下安排好瞭, 但他什麼也不跟她說。
他總是自己部署好一切, 什麼都不說。這是她以前崇拜他的地方, 他在工作中把所有壓力扛下,什麼都不講。可這也變成瞭他們成為男女朋友之後, 兩人之間最大的鴻溝。
他什麼都不說,悶葫蘆一樣。細細想來,他們之間私下相處時根本沒有什麼有效溝通。
“好,”楚千淼笑一下, 她希望自己笑得還是得體的不失態的, “那預祝任總高升發財。”
臨起身前,她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兩樣東西。
他之前借給她車子的車鑰匙。
他們在一起一周年紀念日時,他送給她的項鏈。
她放好那兩樣東西在他桌面上。她起身後,他的冷靜突然就龜裂瞭。
他叫她一聲“千淼。”
她很給面子地停下來, 站在椅子前聽他把話講完。
任炎的眼神熱烈,看向她,啞聲問“如果我早點告訴你我和譚深是表兄弟這件事,你還會和我分手嗎”
楚千淼看著他,反問瞭他一句別的話。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記得我在瀚海傢紡我們再遇到的時候,你是不是根本沒忘記我”
她站在那,俯視著,盯著任炎的眼睛問。
任炎坐在辦公桌前,抬頭迎視她。
他的嘴巴沒有張開沒有說話,但他的喉結上下地動。他的喉結替他回答她瞭是的,他從來都記得她,從來都沒忘掉過她。
“那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楚千淼的視線不依不饒,問題也不依不饒。
任炎還是不說話,還是喉結上下滾動。
“因為你跟譚深做過交易,答應他把我讓給他因為我是譚深交過的女朋友”
他的視線幾乎要垂下去,逃開她的追問。
她不許他逃開,緊緊捉著他的視線。她笑瞭,笑得比哭看起來還難過“任炎,我是物件嗎我是你們兄弟之間的玩物嗎你不想喜歡的時候,就答應把我讓給你兄弟,你不管我多喜歡你,哪怕我表白你也拒絕我;等你喜歡我瞭,你又決定不把我讓給兄弟瞭,你又來撩撥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才做到能把你這一頁翻過去。”她轉頭看著窗外,嘴角還是彎的,眼底有晶亮液體折射著窗口的陽光。“真的,我現在覺得我是挺慘一女的,想喜歡,和想放下,都沒能由我自己做回主。你說怎麼就這麼倒黴,就夾在你們兄弟之間瞭呢”
她喘口氣,轉回頭,看著任炎微笑說“那我這回想給自己做回分手的主,可以吧”
任炎低下頭。
半晌他說“出去忙吧。”
楚千淼沒有回會議室。她去瞭衛生間。
她把自己關在隔間裡,咬著手無聲地哭。
從昨天事發一直到剛才,她整個人其實是懵的。事情來得太突然,被欺騙的憤怒和絕望壓倒瞭傷心,叫她來不及哭也忘記瞭哭。
可是剛才在任炎的辦公室,她說出瞭那番話時,才發現自己在憤怒背後還有傷心,還有委屈,還有眼淚。
還有一點恨。
憑什麼。
憑什麼那兩個男人把她陷入在這麼尷尬的境地
她甚至能想象到任炎的外婆,同時是譚深的奶奶,反對她和任炎在一起的原因一個女孩既跟弟弟好過,又來跟哥哥好,這算什麼你們兄弟之間又算什麼連襟嗎想讓人看我們傢笑話把我們傢變成供人茶餘飯後調嘴弄舌的談資嗎
可她憑什麼要叫別人這樣看輕,這不是她的錯
手機響起來,是侯琳發信息問她領導你在哪什麼時候繼續開會
她回信息五分鐘後。
收起手機,她抹掉臉上殘餘的眼淚,深呼吸,推門出去。
可以瞭,她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發酵悲傷,沒有瞭男人,她還有事業要忙。
兩天後上班時,楚千淼忽然發現,項目一部所有成員都出現在公司裡。
所有人都從項目上回來瞭。
楚千淼進瞭辦公室,看到秦謙宇也在。
她連忙問“秦哥,你們的項目忙完瞭”
秦謙宇說“沒有,領導突然把我們叫回來的,說這幾天可能會有事要宣佈。”
楚千淼心裡一跳。她隱隱知道任炎是要宣佈什麼事。
“那領導說什麼時候宣佈瞭嗎”她讓自己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
“唉”秦謙宇疑惑出聲,“千淼,你最近一直在公司,和領導見面次數比我們多啊,你應該比我知道啊”
楚千淼笑一下“我最近一直在帶著項目組過申報材料,哪顧得上別的事。”
秦謙宇看著她,左端祥右端詳地,端詳好一會才點點頭“看上去你是憔悴瞭不少。看來承攬承做一條龍的壓力真不小,你以前做項目哪像現在這麼憔悴過我看你都快瘦脫相瞭”
楚千淼一笑“哪有,現在流行減肥。”她打瞭個馬虎眼。她不想叫人從她的憔悴背後發掘出情傷來。
“所以領導跟你說瞭嗎,打算什麼時候宣佈大事情”
秦謙宇搖頭“領導就說差不多這幾天,他說在等一個時機。”
第二天力通全體員工收到內部郵件。
公司總部的人事出現瞭大變動,原來總部的二把手葉浩榮下瞭臺回瞭傢。總部的三把手升為二把手,頂上瞭葉浩榮的位置。
私下裡秦謙宇告訴楚千淼“你來力通的時間比我短一些,所以有些事沒我瞭解得多。”
楚千淼心想我就是來力通的時間比你長有些事也未必比你瞭解。秦謙宇以他傻白甜老大哥的獨特氣質,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從那裡的人那兒不費力地套來八卦,人們對他這樣一個老好人老大哥從來也不設防。
“這個葉浩榮,雖然是二把手,但其實手伸得挺長,有時候董事長都要聽他的意見。他本來對咱們任總挺看好,也有意想拉攏任總成為他的人馬對瞭,崔西傑就是他安排到咱們任總手下的,這你還記得吧”70
楚千淼點點頭。總部領導裡,她沒記住幾個人名,但這個葉浩榮卻是叫她印象深刻的。畢竟她做過葉浩榮承攬的項目,而且是她發現瞭項目上的問題,最後終止瞭那個項目。
秦謙宇繼續說“但是自從那次,他介紹個收購項目給咱們任總做,就是億萊影業收購陶冶院線那個,”頓瞭頓,他一拍腦門,“哎,我還介紹什麼呀,這項目就是你和崔西傑你們倆經手做的啊”
感慨完他繼續說“這個項目不是被你發現問題瞭嗎,任總就拍板叫停瞭。然後他把所有事情都攬下瞭,跟葉浩榮說這個項目沒法做,葉浩榮當時很不高興,從那以後算是跟咱們領導結瞭大仇瞭。”64
當時的情況楚千淼記得清清楚楚。
她現在都有點難過,她怎麼把那項目結束時的情景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那個收購項目有問題,是任炎扛下瞭所有壓力,果斷地結束瞭那個項目。她還記得在項目上的最後一天,她推開窗,看到樓下金黃的銀杏樹下站著任炎。他站在一地金黃裡,抬頭向她招手,笑著對她說收拾東西,等下跟我回北京。72
想到這裡楚千淼心口鈍痛瞭一下。
她捶捶胸,端起水杯喝一大口水,沖走那些昔日影像。
她也記得為什麼葉浩榮不高興。秦謙宇說過葉浩榮八成是在陶冶院線裡由人代持瞭股份,這樣陶冶院線被上市公司收購之後他也能跟著收錢,所以他非常積極地促成那次收購,哪怕陶冶院線埋著大額對外擔保的雷。72
“後來崔西傑吃裡扒外,領導讓他主動辭職。崔西傑是葉浩榮介紹來的,這不就跟打瞭葉浩榮的臉似的嗎,從那以後葉浩榮算是把梁子跟咱們任總結得瓷瓷實實的瞭。”秦謙宇說著說著揚高瞭聲調,一拍桌子,“甚至葉浩榮為瞭對付咱們領導,之後一直給闞輕舟撐腰你知道嗎”
楚千淼心裡咚的一跳。
所以闞輕舟後來在總部的靠山,居然是葉浩榮瞭。
秦謙宇說到這時,扭頭向外看瞭看,確定門外無人經過,他壓低些聲音告訴楚千淼“經過你秦哥我多方打聽查探,這回總部人事變動,咱們任總是一大推動力我估計咱們領導是不想忍葉浩榮瞭,就去給公司三把手寧總出謀劃策推波助瀾,讓他扳倒瞭葉浩榮,升為瞭二把手。”
楚千淼覺得之前心裡的那些猜測都得到瞭印證。所以任炎之前一段時間一直在往總部跑,果然是和人事變動有關。
她問秦謙宇,扳倒葉浩榮的手法,是不是和陶冶院線類似找到葉浩榮在外面企業代持持股的證據,企業上市或者被收購,他從中私下得到瞭好處。
秦謙宇直拍巴掌說“弟弟你真聰明啊,論舉一反三我就服你”
說到這他一臉的美滋滋“搞掉瞭葉浩榮,寧總上瞭位,從此以後我們部門也是一個有大樹靠的部門瞭”
楚千淼笑笑,沒說話。
秦謙宇和楚千淼聊瞭一會天,出去溜達瞭一圈。楚千淼去會議室繼續過材料。
午休時她回辦公室吃盒飯,正吃著,秦謙宇一陣風似的推門進來。
他臉上全是驚詫的神色,他沖到楚千淼面前,叫她的時候聲音都打瞭顫,像要哭似的“千淼,力涯制造暴雷瞭力通證券和咱們任總,都受到瞭處分”
楚千淼拿在手裡的筆,咕咚一聲,掉在桌面上。
楚千淼連忙打開電腦。她在監管機構的網站上看到瞭行政處罰決定書。
她查瞭下經過經人舉報,上市公司力涯制造存在未清理完畢的股權代持情況,且被代持人是政府機關人員,情節嚴重;同時力涯制造與投資人鷹吉資本之間在上市前存在對賭協議,保薦人在保薦材料中說對賭協議已經清理完畢;但就舉報情況來看,上市後,力涯制造和投資人鷹吉資本之間私下裡依然存在對賭協議。
對於上面兩項舉報,監管部門給保薦人力通證券、保薦代表人任炎下發瞭行政處罰決定書,力通證券被問責並罰款,任炎因為在盡職調查過程中未勤勉盡責、沒能查出代持和對賭協議的情況,被下發瞭警示函。
楚千淼看著這兩個被暴出的雷,手腳冰涼。
這種黃牌警告的處罰,雖然沒有吊銷資格狠絕,但這種警示公告對於一個保薦代表人來說是相當嚴厲的,這處罰罰掉的,是一個從業人員的名聲、聲譽,甚至是前途力通證券會因為這次處罰變成監管機構重點監管的對象,以後力通申報的項目會受到重點監控。而任炎在力通的處境,在這人事變動的動蕩時期,會變得尷尬艱難,剛上位的寧總也許也保不住他。
楚千淼握著拳頭想,怎麼就會是代持和對賭協議暴瞭雷這兩個問題明明是他們做項目時重點又重點關註過的問題,他們在盡調時對這兩個問題花費的時間精力也是最多,可怎麼偏偏會在這兩個問題上暴雷
她咬著牙想,該死的錢四季,該死的力涯制造。
可又是誰舉報的這兩顆雷他怎麼會知道連保薦機構都沒能盡調出來的事情
她腦子裡亂紛紛。
她聽到秦謙宇有點悲傷地說,力通證券有可能會讓任炎離開。他很擔憂地念叨著,因為這種事離職,就算想跳去其他券商,其他券商也未必肯在這個節骨眼上收啊,我們領導可怎麼辦啊。
她馬上憤怒起來。
任炎他就是走,也應該是自己找好下傢不想幹瞭,而不是就這麼不風不光地被辭退啊。
下午時,任炎到瞭公司。他把全部門的人都叫上瞭。他沒讓大傢去會議室,他把所有人集合在他辦公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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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他護在手下的每一個人。
楚千淼,秦謙宇,劉立峰,孫伊,盧仲爾,王思安,閆允強。
他想他們應該都聽說他的事瞭,因為他們臉上又憤怒又難過。
他對他們笑瞭一下。他從來沒有這樣笑過兩邊嘴角都翹瞭起來。
這樣的笑容對他來說,太外放瞭,讓他很陌生。
他對他們這麼笑著瞭一下,說瞭一段話。
“大傢都聽說力涯制造的事瞭吧。因為這件事,我將會離開力通證券。”他聲音落下,看到他的手下們眼睛一個個的都紅瞭。
連她的眼眶也紅瞭。
“你們不用這樣。說實話,我本來也打算辭職離開瞭。”他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放在辦公桌上,方向朝著他的兵們。那是一封辭職信,“把你們都叫回來,也是想告訴你們這件事,隻是我在等一個時機說來也巧,我本來想在葉浩榮回傢之後再告訴你們的,也就是今天。”
他又笑瞭下“隻是沒想到力涯制造的雷比我辭職早瞭一步。現在不用我交辭職信瞭,倒也省事。所以你們都不用難過。記得我在項目上跟你們說過的話嗎”
他眼睛掃過楚千淼、秦謙宇、劉立峰和閆雲強。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投行更是這樣,一次次跳槽就是你們的快速升遷之路。所以,也許未來有一天,在座各位都會跟彼此說再見,到其他地方去高就,開啟新的職業道路,那未必是件壞事,所以到那時,都不必過分傷感。”
楚千淼的鼻子猛地一酸。
她記得這段話,這是任炎在力涯項目上對他們說的。90
想想真是諷刺,第一次說這些話是在力涯,他再次說這些話竟也是因為力涯。
該死的力涯
她聽到任炎對他們說“大傢都不必過分傷感,我會安排好一切再離開。”
頓瞭頓他說“你們都出去吧,楚千淼,留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紅包照舊
看文嘛,大傢肯定有不一樣的解讀,每種解讀有自己的道理,不用誰非得強行說服誰,這也是文字的魅力,包含多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