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假期過得渾渾噩噩,親友聚會時,難免會問起許鵬程。大四那年冬天,他曾經來過葉霏傢裡拜年,連外婆都問:“你的那個小朋友呢,今年還來不來?”
葉霏的媽媽說:“您忘瞭,他去美國瞭呀,那邊假期時間不一樣,現在已經開學瞭。”
外婆似懂非懂,點點頭:“這樣啊。”
遇到類似的時刻,葉霏難免心情低落,好在許鵬程沒有再打電話來,她偶爾心中鬱結,但也沒有大悲大怒的起伏。
葉霏也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有些事傢裡人不知道,但同學和朋友中,可能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寒假結束,回到學校,總覺得身邊的目光中帶瞭些探詢,聊天時說到感情問題,朋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葉霏沒有太多傾訴的欲望,也不想找來閨蜜,同仇敵愾,聲淚俱下地聲討許鵬程。走在熟悉的校園裡,難免會回想起往日相戀相依的場景。心中沒有假期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或是令人睚眥欲裂的憤懣,她隻是變得木然,偶爾煩躁,不想流淚,也不想大笑。
新學期伊始,導師呂教授約談幾位研究生,提醒大傢確定自己的研究方向,也為明年的畢業論文早做準備,做好鋪墊和積累。葉霏心中迷茫,不斷點頭,也沒怎麼說話。
同組的幾位男生中,有人隻知道葉霏的男友人在美國,並不知道二人情海生波,從辦公室出來後,還緊跟在她旁邊,問:“葉霏,之前你說想研究老齡化,有沒有更具體一點的想法?我也覺得這個方向不錯,申請出國應該還算容易吧。”
“沒有。”她悶悶地答瞭一句。
“沒想法還是不容易?”男生笑笑,自顧自說道,“我覺得社會工作也不錯,不過查瞭一下,在美國屬於職業教育,博士項目並不好申請;人口學的方向很廣,而且靈活,偏社會或者偏經濟都可以,申請相對容易一些。你問過你傢那位沒有,最近相關專業的錄取怎麼樣?”
“沒問,我也不一定申請。”
“可不,你還有後路,我們不行啊。”男生半開玩笑,“你就算拿不到Offer也能去美國,讓許鵬程養著你唄。他們電子系工作還挺好找。”
葉霏瞪他一眼。
同來的女生趙曉婷和葉霏交好,數落他道:“你一個大男生,跟著八卦什麼啊,都打聽好瞭,自己愛申請什麼申請什麼唄。”
“哎,這不是交流一下嘛,看葉霏有沒有什麼一手消息啊!”
趙曉婷挽著葉霏,和她抵著頭,小聲說:“別聽他的。咱們想申請就申請,想工作就工作,和他們有什麼關系呀。”
葉霏撇瞭撇嘴,無奈地笑瞭笑,“你們都聽說瞭吧。”
“聽說什麼啊,都是風言風語。”趙曉婷說,“就是看你最近這狀態,有些擔心。”
“我最近還好吧。”葉霏揉瞭揉臉,“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什麼都沒幹。”
“怕你憋出抑鬱癥來。”
“還好還好,都發泄完瞭。”葉霏擠出笑容,“但我也不大可能那麼快High起來,讓我再調整調整。”
吃過午飯,葉霏拿著導師開出的書單去圖書館,路過學生活動中心,幾十個學生社團的展位一字排開,各顯神通,招新宣傳如火如荼。葉霏本科時加入過動漫社和羽毛球協會,讀研後人就懶散瞭,不再熱衷於混社團。但是街上人潮洶湧,她不得不放慢腳步。
一個展位前站瞭幾個身著東南亞傳統服飾的學生,有越南的奧黛、馬來的紗籠、娘惹的卡峇雅,展板上寫著“東南亞文化交流協會”。葉霏剛一駐足,手中就被塞瞭一張傳單。
“你們是中國學生,還是留學生?”她問。
女孩子們看起來本科二、三年級的樣子,咯咯地笑著,“都有。”在大傢七嘴八舌的答話中,葉霏知道留學生們爭取瞭各國使館的支持,定期組織各種文化活動,今晚便有一場講座。
傳單被葉霏和書單疊放在一起。她在圖書館的自習室坐瞭一下午,選瞭四五本書,腦海中總是在思索是否要繼續申請出國的問題。從以前本校同專業的形勢來看,申請到全額獎學金並不容易,之前許鵬程總說,申請成不成功都無所謂,至少還有F2可以保底;但葉霏還是報瞭英語班,參加瞭托福和GRE考試,她想憑自己的努力申請到獎學金,這樣兩個人的經濟壓力也小一些。如果實在申請不到,她也不介意以陪讀的身份出國,總好過隔瞭半個地球遙遙相望。但現在,去美國的最大動力沒有瞭,那裡甚至變成瞭她的傷心地,可周圍的人都看到她在積極準備,現在放棄,是不是就等於認輸瞭?無論感情或前途,都敗下陣來。
葉霏想得頭腦發脹,參考書也看不進去,收拾東西時恰好看見那張傳單,她掃瞭一眼題目——“從姓名研究看印尼華人社會變遷”。
來聽講座的人不多,其中不少看起來是留學生。主講人是一位福建口音的研究員,從華人下南洋的歷史講起,講到不同時期和國際形勢下,印尼政府對華態度的轉變,其中穿插瞭一些印尼華人姓名的特征及構成。
“我出生在Jogyakarta(日惹)。陳傢駿是我的中文名,但護照上寫著SukantaHartani。”
一下就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當時沒有聽清印尼名的讀音,更不知道拼寫。
這時研究員恰好舉瞭一個例子,“用印尼文的第二或者第三個音階,保留傢族姓氏,比如林,改為Halim,Salim;陳,閩南音讀為Tan,改為Hartani。”
投影幕佈上,PPT顯示瞭一張印尼華人中文名與印尼名的對比,中間有一行,赫然寫著,“陳傢驄”。
葉霏盯著那名字,向前傾斜身體,胸口貼在課桌上,陳傢驄,Hartani,和那枚榴蓮定然有什麼關系吧。想著想著,不覺微笑起來。
在提問環節,她舉起手來,“請問,您剛才舉例的那些人名,都來自哪裡呢?”
“有一些是我們在印尼留學生中發放的調查問卷。”研究員推瞭推眼鏡,“有一些是網上公開的信息,比如印尼中華總商會等等。”
在有獎競答環節,葉霏準確答出瞭Jogyakarta的中文名稱是日惹,獲得冰箱貼一枚,上面的圖案是婆羅浮屠。出門時,那幾位著裝絢麗的同學又在分發報名表。她走過去說:“給我一份吧。”
今天的事情,有些想告訴陳傢駿,但並沒有什麼方式可以和他直接聯系。
正想著,打開電腦,看到克洛伊發來的消息:“K.C.去中國瞭!”
葉霏心底一動,眼睛亮瞭亮,“他來做什麼?”
克洛伊正在線,回道:“和汪Sir一起參加潛水展。”
“在哪個城市,知道麼?”
“我去問問。或許你們周末可以碰個頭。”
克洛伊沉默瞭片刻,又繼續打字:“啊,我記錯瞭……剛剛問瞭刀疤,K.C.是去瞭香港。”
葉霏想瞭想,還是決定糾正她:“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
克洛伊打瞭個笑臉,“OK,那你去不去看潛水展?”
葉霏無奈地輕笑,“太遠瞭。從北京到香港,大概比你們飛過去還要遠一些。”
“是哦,中國太大瞭。”
葉霏一邊和她聊著,一邊信手點開克洛伊的頁面,她發瞭幾張ScubaLibre的展位照片,陳傢駿就站在展板旁,他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褲,肩寬腰窄,身姿挺拔,解開頭兩顆紐扣,袖子半挽到小臂上。他一手搭著長桌,一手隨意地半揣在口袋裡,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葉霏忽然明白,此前為什麼總覺得他和周圍的人有一些差別。在海邊的他,隨性、自在、果決、矯健,而回到城市中,換瞭裝束,他變得清俊而優雅。如果不是膚色太深,真的像一位鎮定自若的商界精英。
那天她做瞭個夢。
他們坐在夜晚的露臺上聊天,他說,這兩年太忙,沒有時間去照相,如果有空,也希望能夠各地走走。
葉霏說:“有機會來中國啊。”
他笑瞭笑,說瞭句什麼。海風吹起來,海浪湧上來,夢裡凈是風聲與潮聲。
她睡得十分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