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飛鳥與魚

葉霏和茵達還沒有睡下,茉莉腫著眼睛來敲門,怯怯地問,是否可以借宿幾晚。她的物品還在大塊頭那裡,今晚不知道要去那兒好。

三個女生把桌子挪開,兩個床墊並排拼好,橫著躺下,有點不夠長,腳就露在外面的地板上。

在寧靜的夜裡,風扇嗡嗡地擺著頭。

茉莉側過身,聲音比風扇大不瞭多少,“我想,過幾天就回傢去。”

葉霏頓瞭頓,“你從佈拉格來,是嗎?聽說那是個很美的城市。”

茵達問:“你要回去多久?”

“不知道。”

“那,還會再來吧。”

“不知道。”茉莉彎著胳膊,小臂擋在額頭前,“這次的旅行太長瞭,我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裡。”

“回去有什麼打算?”葉霏問道。

“還沒有想。本來我教過一段時間英語,現在經濟不好,回去再看吧。”

“頌西知道麼?”茵達問,“如果他肯改呢?”

“你覺得呢?剛他說,求我原諒他,他也原諒我。”茉莉淒然一笑,語音清冷,“但是,我做錯瞭什麼?為什麼要他原諒?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想把旅行中浪漫的心動,變成長久的愛情。”

葉霏胸口一陣發悶,竟不知要說些什麼。隻聽到茵達緩緩說道:“茉莉,過瞭這麼久,我們都不把你當遊客瞭。如果沒有頌西,你會想念我們嗎?”

茉莉沒有回答,夜裡的時光像流水一樣滑過。

第二天一早葉霏來到潛店,聞到氤氳的咖啡香氣,隻覺得馥鬱芬芳,一顆心也舒展開來。她泡瞭一杯茶,邱美欣推過三明治,“要不要吃一塊?”

“早晨吃瞭面包,不過看起來很誘人呢。”葉霏在她身邊坐下,想起前兩日對她心存隔閡,心中歉疚,不覺語氣也親昵瞭許多。

早飯後陳傢駿帶著幾位學員出海,葉霏在邱美欣的帶領下去熟悉課程場地。這次參加培訓的學員一共有七人,已經到瞭五位,還有一對兒美國夫妻沒有報名預備課程。正式培訓在兩天後開始,包括課堂學習、小組討論、水下練習等等。邱美欣協助組織過幾期教練班,駕輕就熟,她給瞭葉霏一份日程安排,上面已經列出每天的場地和設備要求。葉霏曾經參加過學術研討會的組織,這些流程並不陌生,邱美欣稍加指點,看瞭一下場內環境和物品存放地點,對於未來幾天要做的事情她便瞭然於胸。

中午回到店裡,眾人正吃著飯,克洛伊風塵仆仆出現在餐桌旁。她放下半人高的登山包,將墨鏡推到頭頂,笑盈盈地和老朋友們一一擁抱。和幾位新學員互相介紹後,克洛伊輕快地笑起來:“又有新人來受接受魔鬼特訓瞭。歡迎!我相信,你們一定會飽受折磨,終生難忘。”

陳傢駿瞟她一眼,“謝謝你精彩的廣告詞……十分準確。”

她笑著從包裡掏出一個包裹嚴密的塑料盒,遞給葉霏,“知道你回來瞭,刀疤特意讓我帶些點心過來。他媽媽親手做的,比賣的好吃得多。”

“太感謝瞭!”葉霏喜笑顏開,“刀疤呢,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他媽媽身體不太好,過幾天還要去醫院復查。”克洛伊眼底掠過一抹黯然的神色,然而轉瞬即逝,又笑著攬著葉霏的肩膀,“你走的時候,我就和大傢說,你一定會回來。因為所有人都愛這裡!”

葉霏拆開食盒,裡面是十幾個糯米糍,圓滾滾,外面粘瞭一層雪白的椰蓉,咬開來,濃香的堅果味道充滿口中。她真是不舍得拿出來給大傢分享,但總不好一人獨吞,心有不甘地說道:“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訪刀疤的媽媽。”

“是應該去。”陳傢駿看她,戲謔地笑,“如果我說,他傢院子裡還有兩棵山竹樹,你是不是現在就出發瞭?”

葉霏跳起來,“什麼時候結果?”

陳傢駿說:“現在。”

葉霏果然坐立難安。

克洛伊笑,“最近會比較忙,等教練班結束,有兩天時間我們就可以去。”

葉霏點頭。

她又問:“你的耳朵好瞭嗎?”

“嗯,去看瞭醫生,已經都消炎瞭。耳膜也沒有穿孔。”

“太好瞭!”克洛伊攬著她的肩,用力拍瞭拍,“如果你的時間夠,我來教你潛水吧!”

雅恩斯舉起手臂,“不好意思,或許你說得有點晚,我已經預約瞭。”

克洛伊挑眉,“新來的,你確信自己能通過?”

“不是說我們有最好的教練課程嗎,過不瞭不是會退款?”

“就算你能過,難道要拿霏做實驗品?”

雅恩斯奇道:“隻要通過考試,我就算有資質吧。還需要比經驗麼?”

“哦……我好像明白什麼瞭……”克洛伊看看葉霏,又看看雅恩斯,促狹地笑道,“你要知道,作為一個正派的教練,你不能這樣。”說著,抓起葉霏的手腕,“或者這樣。”又牽起她的手。

雅恩斯抗議,“嘿,不要質疑我的專業素養。”

邱美欣微笑道:“怎麼辦,霏太受歡迎瞭。”

葉霏左支右絀,不知道如何應對,求助般偷眼去看陳傢駿,他安然地吃著午餐,對二人的爭執置若罔聞。

克洛伊大致聽說瞭茉莉和頌西的事情,拉著葉霏坐在露臺一角,問她近況如何。葉霏講瞭幾日來的所見所聞,又說道:“茉莉的簽證就要到期瞭,她打算回國。”

克洛伊蹙眉,“是不應該留在這裡瞭。刀疤還要一周才回來,我接茉莉去我那裡吧,你們三個住在一起太擠。”

葉霏點頭,“她這兩天也不去joy’s瞭,說想四處轉轉,我覺得,她還是舍不得。你說,她還會回來麼?”

“我不知道。”克洛伊微微搖頭,“沒有人能夠預測未來。”

克洛伊帶瞭背包離開,葉霏獨自坐在木頭圍欄上,望著不遠處湛藍的海面,心裡有一絲茫然。有誰拽瞭拽她的衣角,回過頭,看見柏麥站在身旁,仰著蜜色的臉,濕潤黑亮的大眼睛怯怯地望著她,雙手還捧著一張白紙。

“是要我給你講故事嗎?”葉霏俯身將她抱起來,放在身邊的木板上。

柏麥將手中的紙遞過來,上面是她稚拙的筆跡:太陽高懸空中,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幾尾魚兒高高躍起。

“啊,這是飛魚麼?”葉霏接過來,“你看到飛魚瞭?”

柏麥大力點頭,指瞭指海面,“那邊。”

葉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扭過頭去,隻看到閃亮的陽光將珊瑚海映照得澄澈純凈,幾乎透明。

手上的畫被人輕快地抽瞭過去,“也許不是飛魚,是鷹鰩。”陳傢駿蹲下身來,眼睛和柏麥齊平,用當地話輕聲詢問。這種語言婉轉柔和,高大的他蹲下來,放松瞭平時挺拔的肩背,整個人都顯得格外溫柔。

葉霏一低頭,就能看見他簇立的短發和兩道濃眉。她深深地看瞭兩眼,又連忙挪開眼光,投在面前的畫上。

陳傢駿和柏麥說瞭幾句,向葉霏解釋道:“我問這條魚有多大,是不是好像長瞭翅膀。”

“這裡有鷹鰩?它們會飛?”

“坐久一些,時常能看到。”他糾正道,“嚴格來說,不是飛,是跳出水面。”

“我也好想看到。”

他一臉嚴肅,“有人坐船被跳起的鷹鰩撞到,沒救過來。”

葉霏不信,“你逗我吧。”

陳傢駿沒笑,“真事,在美國。意外,就是意料之外。”

葉霏心想,幸虧你講中文,否則當著一臉懵懂的柏麥講s(壞事總會發生,天有不測風雲),真的合適嗎?

“是個悲劇的意外。”他話鋒一轉,“但這並不會影響其他人仍然盼望看到鷹鰩的心情。”

柏麥聽不懂他們的對話,看看陳傢駿,又看向葉霏,“霏,今天可不可以再講個故事?”

葉霏彎下腰來,攏瞭攏頭發,“這裡的海水很淺,無論走多遠,海水都不會沒過腳踝。所以當太陽落山時,海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上的雲彩。有的水鳥看到雲朵,就飛瞭過去,變成海中的大魚。”

她說到這兒,頓瞭頓。

陳傢駿看出她的猶豫,用中文問道:“這個故事還沒有完?”

她抬起頭,“好像不大適合講給小朋友。”

他微微一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可以講給我。”

葉霏抿瞭抿唇,“沒有人知道,那些鳥是否還會再飛出來。”

那面無垠的鏡子,是夢想和現實的分界線;你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現實的倒影,還是內心中最深的渴望。

這一句,她也不想說給他聽。

《千嶼千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