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在兩天後離開海島,她訂瞭清晨最早的一班船。【無彈窗.】
葉霏和茵達都想去送她,通過克洛伊詢問瞭茉莉的意見,她並沒有反對。清晨六點多,天剛蒙蒙亮,陳傢駿開著潛店的皮卡,在宿舍樓下接上萬蓬茵達和葉霏,一同前往碼頭。
葉霏問:“茉莉她們怎麼過去?”
陳傢駿答道:“我自己還有一輛車,昨晚讓克洛伊開走瞭。”
茵達有些緊張,“一會兒應該說些什麼?我怕我會哭。”
葉霏想瞭想:“或許,我們不應該說太多,更不應該哭。”
陳傢駿揚起眼,從後視鏡裡掃瞭她一眼。
葉霏眼角的烏青已經變成瞭紫紅色,淤血散開,顏色淡瞭許多,但面積變大瞭。好在已經不再高高腫起,她前一天特地去便利店買瞭遮瑕膏和粉底,早晨對著鏡子塗塗抹抹,看起來正常瞭許多。
他收回目光,語氣平淡,“不要表現同情和過分的傷心,不要詢問,不要有戲劇化的情緒,不要把她特殊化,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告訴她,你們是她的朋友,會想她。”
皮卡在碼頭停下,四個人下瞭車,等瞭幾分鐘,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路口駛來。陳傢駿揚瞭揚下巴,“你們去吧。我和萬蓬在這裡等。”
已經有遊客三三兩兩的到達,在棧橋盡頭的涼亭下候船。茉莉的身影在一群高大的歐美遊客中顯得格外纖瘦,背上碩大的登山包似乎比她還要寬一些,她的臉也明顯憔悴瞭,一雙眼睛雖然大,但是灰暗無神。葉霏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景象,紅色齊膝吊帶裙,亞麻色短發,手中的格子餐佈被風揚起,身後的白沙和碧海在陽光直射下無比耀眼。
而現在,清晨的海是淺灰色的,蒙著一層淡青色的霧氣,視線看不遠。棧橋盡頭的航船面向外海,要駛到一片未知的迷茫中去。
葉霏眼睛一酸,想起陳傢駿的叮囑,咬瞭咬嘴唇。
陳傢駿靠在車頭,遠遠望著女生們走過棧橋,他掏出一支煙,還沒點燃,就看到頌西從街角轉瞭過來,腳步踉蹌地跑向碼頭。
萬蓬說:“真讓你說對瞭,他果然來瞭。”
陳傢駿說:“瞞不住。”
“換瞭我,也來。”萬蓬想瞭想,又說,“換瞭我,不會讓她受傷。”
說話間,頌西已經跑到近旁。
萬蓬迎上去,將他攔瞭下來。頌西眼睛發紅,一身隔夜的酒氣,“我要見茉莉,我要見她。”話音裡帶著哭腔。
“你能保證,控制自己嗎?”
頌西拼命點頭。
陳傢駿掏出手機,撥瞭克洛伊的號碼,“讓她自己決定吧。”
克洛伊接起電話,回應瞭兩句,扭頭看著茉莉,“頌西來送你瞭,要不要見他?”
茉莉面色依舊蒼白,但眼睛中有兩點光跳瞭跳。她緊抿著唇,不置可否,雙手緊緊攥著背包的肩帶,關節隱約泛白。渡船已經開始檢票,女生們站在碼頭一角,葉霏看向克洛伊,微微點頭。
克洛伊似乎也在等一位同盟,松瞭口氣,對著電話說:“來吧。”
從碼頭回去的路上,克洛伊換到皮卡上,萬蓬留下來,陪著嚎啕大哭的頌西。
一車人都沉默不語。葉霏側頭,不斷想起頌西和茉莉告別的一幕。
他說:“多保重,多穿兩件衣服。”
茉莉低著頭,“回去也是夏天,還好。”
“你說過,機場都很冷。”
茉莉點頭,不說話。
“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她依舊不說話。
頌西神色頹唐,蓬亂的頭發和絡腮胡子都要連在一起,他的眼角垂下來,無限哀戚,所幸沒有失控地大聲喊叫。葉霏和其他兩位女生站得遠瞭一些,看他還在說著什麼。他想要擁抱茉莉,她身體僵硬,向後退瞭一步,但還是被他捉住一隻手。她頓瞭頓,還是縮著身體,一點點把手抽瞭回來。
渡船緩緩啟航,頌西沖到棧橋邊緣,大聲喊著:“我會去找你的,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他目送著渡船消失在迷霧中,眼淚洶湧,蹲在碼頭上泣不成聲。
窗外蓬勃蓊鬱的綠色植物飛馳而逝,葉霏眼圈發紅,拿手背抹瞭一把,濕漉漉的。車廂裡冷氣開得很大,能聽見出風口的呼呼聲。氣氛沉悶,陳傢駿伸手擰開收音機,裡面播著一首當地的情歌,語音柔軟婉轉,顯得格外纏綿淒惻。他皺眉,立刻換瞭一個臺,變成熱情的早間新聞播報。關瞭空調,搖下車窗,濕潤的風猛地吹瞭進來。
葉霏不放心頌西,吃過晚飯就到monkeybar找他。酒吧裡隻有三兩位客人,坐在吧臺前和另一位服務生聊著天。頌西趴在角落的桌前,神色寥落。
葉霏要瞭一聽啤酒,在他旁邊坐下,“我陪你喝。”
頌西不說話。
葉霏摸著他蓬松的頭發,像撫摸一隻小貓小狗。她聽到頌西的抽噎聲,“怎麼辦?茉莉再也不會回來瞭是不是,我該怎麼辦?”
“她回到熟悉的地方,有傢人陪伴,接受心理輔導,比留在這兒要好。”
“是我害瞭茉莉,是我……她不會原諒我的。”
葉霏一時無語。
她想瞭想,如實說道:“我不知道,你怎麼做她才會原諒你。但你說你要去找她,難道就是這樣去嗎?”
“我知道,她不會回來瞭。可是,我怎麼去歐洲?我再也見不到她瞭……”
“會有辦法的。未必沒有機會。”
“什麼辦法?”
“肯定,不是靠喝酒……”葉霏又扯瞭扯他亂蓬蓬的頭發,“如果你這樣下去,真的就沒機會瞭。”
“我要寫信,”頌西忽然坐正身體,“我要給茉莉寫信”
“你有她的郵件地址?”
“有”他轉過身來,直直地看過來,“霏,可以幫我寫嗎?”
葉霏看著他打著三角繃帶的右臂,點瞭點頭。
頌西臉上閃過一道驚喜,起身沖到吧臺後的房間裡,出來時手上拿瞭一本書,是《孤獨星球》的東南亞旅行指南。翻開來,裡面夾著一張便簽,寫著茉莉的姓名,電話和電子信箱。
他輕輕撫摸著字條,半垂眼簾,輕緩的語音中充滿懷念。
“這是她剛來島上的時候,寫給我的。”頌西說,“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告訴自己,如果以後我要有個孩子,他的媽媽就應該是這樣的姑娘。她本來隻打算待一周,還計劃著周遊東南亞……結果她剛坐渡船回到大陸,就又返回來瞭。還把這本書給我,說,她哪兒都不會去瞭。”
葉霏想起萬蓬說,頌西在碼頭枯坐到中午,他吃瞭午飯,才把頌西連拖帶拽弄瞭回來。
“我今天也在等,多希望像以前那樣,她忽然出現,說,我不走瞭……”頌西闔上書本,聲音又哽咽起來。
“我答應你瞭,幫你寫信。但是你覺得,有人喜歡看你現在這副邋遢模樣嗎?”葉霏拽著他的胳膊,“走,我帶你去理發”
陳傢駿給學員們答瞭疑,從教室出來,看見葉霏捧著筆記本電腦坐在露臺邊上,旁邊坐著面孔清爽的頌西。他頭發理得短短的,胡子也刮瞭個幹凈。雅恩斯坐在門廊下,復習著教練手冊中的重點要求。
“葉霏在幹嗎?”陳傢駿微一蹙眉,問道。
“幫頌西申請郵箱。”
“給茉莉寫信?”
“應該是。”
他哼瞭一聲。
“霏很真誠善良。”雅恩斯評價道,“她是個熱心的女孩子,又不會很張揚。”
頌西陳述著自己想說的話,葉霏敲著鍵盤。
“茉莉,你回到佈拉格瞭嗎?在飛機上那麼久,會不會很累?這是霏幫我申請的郵箱。我的手還沒有好,所以她幫我寫信。”
葉霏打斷他,說道:“不僅是手沒有好,你的拼寫也不過關。”申請郵箱的時候她就發現,頌西的英語講得還算流暢,雖然句法時態都不講究,但溝通毫無障礙;然而真要落在紙面上,他的讀寫能力基本為零。
頌西愁苦地看著她。
“好啦好啦,你既然會講,學一下讀寫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就二十六個字母。”葉霏嘟嚷瞭一句,“好在不是中文。”
頌西又說:“告訴茉莉,霏說,我還得學英語。我會認真練習的,等我的手好瞭,就可以自己給你寫信瞭。”
葉霏不時指點屏幕,告訴他如何理順英文語序。頌西依舊神色呆滯,但是和早晨相比,明顯已經振作瞭一些。他被葉霏拉著理發之後,換瞭一身整潔的衣服,沒瞭連日來的落魄萎靡,也沒有更早時候的油滑不羈,看起來更像是有些木訥的青澀少年。
陳傢駿微微一笑,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知什麼時候又會逗上對方兩句,有時真想拎著脖領把她丟出門外;但想在她旁邊保持沉默心情低迷,似乎真是不可能的。
他不禁想,葉霏大概從小就扮演為別人排憂解難的角色,久而久之成瞭習慣,都不覺得自己在攬事兒。這是天性,怎麼說她,都不會改。
其實也不必改,她惹的那些小麻煩,他都處理得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