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傢駿開上車,搭乘渡輪離島。船行海上,他走到甲板上,倚著車身點瞭一支煙,撥通刀疤的電話,接連兩次響到掉線,他都沒有接。
陳傢駿蹙眉,發瞭一條短信:我在試著幫你,不是阻攔你。
隔瞭幾分鐘,又打過去,對方接起來,沉默不語。
“你在哪兒?”陳傢駿開門見山地問。
“……醫院。”
他的回答有半秒的遲疑,陳傢駿聽瞭出來,“我知道,你媽媽病情嚴重,進瞭特護病房。這麼大的事情,你沒告訴我。”他頓瞭頓,“你是要去搶自己的兒子嗎?”
刀疤沒有否認。
“你打算怎麼做,一直瞞著我們?”陳傢駿面色嚴峻,如果不是克洛伊覺得刀疤言行有異,來找他商量,大傢都隻當他是一次正常的告假回鄉,探望母親。
“我不想母親有遺憾。”
“那你想好退路瞭嗎?下一步怎麼辦?”陳傢駿蹙眉,“你不告訴我,打算找誰來收拾殘局?”
“能讓阿猜見到奶奶,其他都沒關系。”刀疤很是決絕,“這是我媽媽最後的心願。”
陳傢駿知道他傢裡的情況,吸瞭口煙,眉頭攏在一起,“談不攏?”
“嗯。”
他曾經幾次委婉地建議,刀疤暫時和亡妻的傢人緩和關系,再請附近德高望重的長者從中斡旋,等雙方態度和緩之後再從長計議。可是刀疤脾氣執拗,不想妥協變通,更不屑於軟言懇求,和對方的關系越來越僵。
掛斷電話,陳傢駿神色越發凝重,一到碼頭上瞭岸,便將車開得飛快。
距離碼頭近一百公裡的小城裡,繞過亮綠色穹頂的清真寺,前面不遠的院子裡有一幢三層的米黃色小樓,操場上國旗飄揚,周圍是水泥立柱拉起的鐵柵欄墻。下課鈴響起,孩子們從樓裡蜂擁而出,嬉鬧奔跑,還有幾個貼著圍墻的柵欄,癡癡地望著路對面賣冰激凌和各類零食的小販。
戴著摩托頭盔的男人走到柵欄旁,蹲下身子,“幫我找一下二年級的阿猜,就說他爸爸來瞭,叔叔請你們吃冰激凌。”
有心急的小孩子歡呼著跑開,不一會兒拉著一個臉蛋紅潤、頭發微卷的小男孩過來,他看起來怯生生的,目光帶著探詢,又不敢靠近。
“阿猜!”刀疤三兩下攀上圍欄,翻瞭進去,蹲在小男孩面前,扶著他的肩膀。
他嚇瞭一跳,向後縮瞭縮身子。
刀疤摘下頭盔,欣喜地看著面前的小男孩,“不要怕,是爸爸啊。”
阿猜每年隻和父親見幾面,緊張地想要掙脫,被刀疤一把抱瞭起來,“阿猜乖,我們一起去看奶奶。”
“我還要上學。”小男孩扭著身子,“外公不讓我和別人走。”
“不是別人,是爸爸啊。”刀疤有些心急,想要把兒子舉到圍墻的水泥柱上。阿猜手腳舞動,不肯配合。
“老師,老師,那個叔叔要帶阿猜走!”有小孩子轉身向著教室跑去。
“阿猜,聽話!”刀疤將兒子箍緊,但阿猜依然掙紮著,隻憑一直手的力氣,他又翻不出來。眼看小孩子帶著老師就要從教室出來,刀疤心急如焚,隻差將兒子大力丟過墻去。
這時隻聽一聲尖銳刺耳地剎車聲,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馳而來,在路口急轉,車身蕩瞭過來,一晃一震,恰好停在刀疤的摩托旁。
陳傢駿拉開車門,大步走瞭過來,他捉著鐵欄桿上方的尖頭,抬腳踩住雕花,身體一躍,手掌撐瞭一下水泥立柱上方的平臺,就穩穩坐瞭上去。他伸出雙手,“阿猜,你的爸爸遇到一些難題需要幫忙,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去?今天晚上,我們就帶你回來找外公。”他語氣舒緩誠懇,神色柔和。
父子倆都愣瞭愣,刀疤回過神來,將阿猜舉高。小孩子還是扭來扭去,陳傢駿將他抱在懷裡,身體前傾,敏捷利落地跳到地上。
刀疤也翻身過來,面有愧色:“.,這樣會牽連你。”
“好在你是孩子的監護人,也算不上犯罪。”陳傢駿回身將阿猜遞給刀疤,一邊說著,腳步不停,飛快地拉開車門,“時間緊迫,我們走。”
葉霏連續好幾天沒有聯系到陳傢駿瞭,發瞭短信沒有回復,打過去總是關機狀態,也不見他回復電子郵件和k留言。實在忍不住,打電話到店裡,是克洛伊接的,說老板被其他潛店邀請去考察,看是否有合作教學、客源共享的可能。那傢潛店所處的小島更為偏遠,基礎設施落後,上網不便,手機信號也很不穩定。
葉霏想著他白天要出海,夜裡也得和合作夥伴吃飯喝酒,於是也不再打電話。就這樣過瞭一周多,心中隱約惴惴不安,就算打電話聯絡不上,不能上網,他終歸會收到自己的短信吧,難道忙得連一條消息都不能回復?或者說,那座島嶼如此閉塞,連信號塔都沒有。那得多原始蠻荒啊。
想到這兒,她自己都笑瞭,如果不是克洛伊說他去考察,她真的以為陳傢駿上演瞭一出魯濱孫漂流記。
葉霏度日如年,朋友生日聚會約她去唱歌,坐在ktv包廂裡她也心不在焉,隔一會兒就掏出手機來看看。
有人推推她,“麥霸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她勉強笑笑,“飽吹餓唱,我吃得有點多。”
“你剛剛也沒吃多少呀?”
葉霏打起精神,揚眉道:“怕我一開口,就輪不到你們瞭。”
“怕你怕你,來來來,唱什麼,幫你點!”
“我自己來。”她坐到小屏幕前,想瞭想,翻出瞭《浪花一朵朵》。
眾人笑她,“這不是你的風格啊,怎麼出門一趟還浪起來瞭!”
葉霏抓起麥克風,“讓你們羨慕嫉妒恨一下,看看我每天看到的風景!”
音樂響起,mv上一艘快艇劈波斬浪,水下斑斕的珊瑚礁清晰可見。明媚耀眼的陽光、潔白細膩的沙灘、澄靜清澈的碧海,一幕幕撲面而來,似乎能聽到不絕於耳的海浪聲。
以前毫無感覺的簡單樂曲,現在聽來卻那麼歡樂,又引人懷想。
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遊
……
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讓你樂悠悠
葉霏一邊唱著,故作歡快地擺動身體,眼睛卻不停地覷著沙發上的手機。
屏幕忽然亮起來,她撲過去,將麥克塞到旁邊聽眾的手中,“你先唱,我去接個電話。”
拿在手中,上面顯示著他的名字,葉霏欣喜無比,按下接聽鍵,推門閃身而出。
“喂,終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
他笑瞭一聲,“你那邊很熱鬧。”
“朋友生日,一起來k歌。”葉霏哼起來,“《浪花一朵朵》,有沒有聽過?”
“有,來的華人遊客都會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
“今天才回來嗎?”葉霏噘嘴,“前段時間去瞭個什麼地方啊,手機都沒信號。”
“有信號,不好。”
“那你不回我電話。”
他緩緩應道:“防水袋沒系嚴,手機泡海水瞭。”
“哈!讓你總笑我,原來自己也這麼迷糊。”葉霏嘻嘻笑起來,“這說明我們兩個的水平也差不多嘛!”
他輕聲哂笑,“我難道不是被你傳染的嗎?”
葉霏絮絮地和他說瞭一些最近發生的瑣事,聽那邊回應得不是很積極,便說道:“聽克洛伊說那個島很偏僻,路上沒少折騰吧。”
“還好。”
“算啦,別強撐著和我聊天瞭。你好好休息,等有精神的時候再給我打。”
“好,手邊還有點事,忙過這一兩天的。”
“嗯嗯,註意身體,少抽煙,少吃泡面……不許說我煩。”葉霏叮囑瞭一番,“哦,對啦,那個申請,我通過初選瞭,過兩天要復試。雖然不是專業相關,但是我能講啊,嘻嘻,覺得還挺有希望的!”
“是,你最能講瞭,加油!”
“提前預留時間哦。”葉霏又重復瞭一遍論壇的日期,“那個時間可不許去什麼荒島漂流瞭。”
包廂內的歌聲傳過來
時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頭,美女變成老太婆
哎喲那那那個時候,我我我我也也,已經是個糟老頭
葉霏哼著歌,心裡輕松起來。
放下電話,眾人說搶瞭她的歌,讓她再唱一首。
“葉霏點瞭一個她去過的地方,我也點一個我去過的吧,一起唱!”有朋友暑假去瞭臺灣,笑道,“真的有個地方,就叫‘暖暖’哦。”
細膩的喜歡,你手掌的厚實感
什麼困難都覺得有希望
……
我知道暖暖就在胸膛
葉霏這次是真的心情愉悅,跟著旋律搖擺身體,覺得自己胸口也暖暖的,甜意湧上嘴角眉梢,笑得多歡喜。
“你為什麼不告訴葉霏,下個月可能去不瞭。”邱美欣的聲音響起,她沿著河堤走過來,在陳傢駿身邊坐下,“不好意思,聽到你們講電話。”
“沒事。”他彎瞭彎嘴角,“也許到時候,事情都解決瞭。”他眉骨上劃瞭一道口子,傷疤還沒有愈合,嘴角也有一小片淤青。
“你們兩個,真是太莽撞瞭。”邱美欣眉頭輕蹙,“刀疤這樣做也就罷瞭,你怎麼不勸勸他。”
“事發突然。要是真……怕他後悔一輩子。”
“這種小地方,宗族的力量比法律還強大。刀疤是孩子的父親,手上還有監護權,你們都被關瞭這麼多天。如果真的是綁架,哪裡的律師都幫不瞭你們。”
“真是綁架,我說什麼也攔住他瞭。”陳傢駿笑瞭笑,“不用擔心瞭,吳律師會處理。就是勞煩你也跑一趟,沒想到克洛伊會告訴你。”
“是我聯絡不到你,給店裡打瞭電話,才知道你們在這裡。”邱美欣聲音低下來。克洛伊對於刀疤和陳傢駿被警察羈押的事情毫不隱瞞,一來是希望能得到邱美欣的幫助;二來陳傢駿在那個混亂匆忙的早晨特意打瞭兩個電話,聯絡瞭律師,然後便是囑咐克洛伊,要對葉霏保密。
隻是說,要對她保密。
仿佛在一片兵荒馬亂中,他最掛念的,始終還是她的寧靜。
剛剛他一直克制著情緒,語氣冷清而隱忍,放下電話,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念和寥落。
邱美欣有些心酸,以為永遠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可以為他排憂解難,甘心和他同甘共苦;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另一個女生簡簡單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