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破廟外,神後霓虹負氣離開。

少典宵衣自然要去追,他禦風而行,然而沒走多遠,就停下瞭腳步。不遠處,雪傾心安靜佇立。少典宵衣在她的凝視中結冰。

昔日天界雪神,總是一身純白、無垢無瑕的。可是現在,為瞭符合魔族的禮制,她穿瞭一襲黑衣。衣上紛紛揚揚的白,如同雪落墨池,掙紮著將融未融。

少典宵衣屏住呼吸,怎麼敢相信,就在這一個對視之間,兩千八百餘年的時光悄然過去。

他身如木石,僵立當場。雪傾心仍然微笑著,仿佛多少年來的怨懟並不存在。她輕斂裙裾,飄飄下拜:“嘲風輕狂,讓陛下見笑瞭。”

她的聲音依然清澈,隻是少瞭嬌脆。得體,卻又似乎多瞭可堪細品的嫵媚。

少典宵衣想說話,可是待要開口,才發現似有一團浮雲堵住瞭咽喉。雪傾心等瞭一陣,未得回應,她也不惱,依然盈盈再拜:“這一拜,當是感謝陛下搭救之恩瞭。”

“你……”少典宵衣字字遲疑。不想沉默,又怕說錯。這一刻的他,終於將天帝至尊的金身剝落。仿佛歲月輪回,他還是那個青澀稚嫩的少年,還相信那些一見傾心、海枯石爛的誓言。

別來無恙吧?這是他一直想問卻又不敢問的話。

可是她由天界上仙墮入魔道,在魔後英招的追殺中生下嘲風。然後頂著整個魔族的反對,成為魔妃。從此被幽囚落微洞兩千多年。

一盞風霜、半窗寒月,豈能無恙?

少典宵衣想要走近她,卻不敢。近鄉情怯,不過如此。

雪傾心撫平衣裙上的褶皺,輕聲說:“我曾有過無數次的猜測,如有再相見,陛下會說什麼呢?我以為,會是一句‘抱歉’。當年陛下失約,我在盤古頭顱裡,等瞭陛下整整一夜。從熱情如火,等到心如死灰。我想,無論如何,陛下總歸是心懷歉疚的吧。”她苦笑,淚珠恰到好處地沾濕瞭濃密的睫毛,如同散碎的珍珠,“卻沒想到,再見面時,陛下惜字如金,連於事無補的歉意也沒有。”

“對不起。”少典宵衣終於還是說出瞭這句話,像是揭開多少年壓在心底、不敢觸碰的傷疤。

雪傾心重又掛上微笑,像是雨後初晴的人間:“我也想過,如果陛下說出這句話,我該如何回答呢?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既無法釋懷,又再沒有身份計較。應該如何回答陛下呢?”

少典宵衣微微仰頭,以免淚光湧動,腳步想要靠近,身體卻一動不動。在那個瞬間,舊事從回。他站在盤古頭顱之下,向這位遠古神靈起誓,要帶著自己最心愛的人遠走高飛,逍遙山水。

可是,他失約瞭。

他說:“父神驟然隕落,神族群龍無首。我不能就這麼離開。”

他還說:“煙霞一族勢力龐大,少典氏與之聯姻,方能保神族安穩。我……必須娶霓虹為妻。”

五千年前,盤古斧碎片現世。神魔兩族在歸墟之側開戰,皆是勢在必得。神族倚仗天時地利,誅殺魔尊和魔後,魔族慘敗。白骨夫人不得不輔佐年幼的炎方匆匆繼位,以求穩定時局。

表面上看,神族殲滅強敵,奪得至寶,似乎風光無限。但實際上,天帝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傷勢。少典宵衣直到被召入蓬萊絳闕的禁殿,才發現自己父神已到瞭彌留之時。

少典宵衣不太願意回想自己的父神,就好像不願回想自己和霓虹大婚的前一天。

雪傾心返回垂虹殿,將他灌得酩酊大醉,隨後帶著盤古斧碎片逃離瞭天界。

往事像一張諷刺的笑臉,被嘲笑的人隻能舔舐著滴血的傷口,忍痛微笑。

《星落凝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