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後離開蓬萊,原本應該是四界嘩然的消息,然而現在,四界都沒空。
離光氏忙著為自己的君主治傷,離光暘已經昏迷瞭多日。好在藥王親自照顧,也告知瞭願不聞等人,現在昏迷對離光暘而言反而是好事。
妖皇和白虎親王的爭鬥從未停止,現在他和妖後正極力想要留下紫蕪,當自己兒媳婦。
而魔族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個人身上——離光青葵。
時間一日一日,如忘川的水,流逝而去。
那個女子,所有的魔都以為她不可能支撐下去,可是她日夜不停,一點一點,向晨昏道而去。
這一天,魔族,晨昏道。
魔後稱病未出。魔尊、白骨夫人和魔妃雪傾心等人一臉嚴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前方。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上神之血染就的旗幟仍獵獵飛揚。
青葵就這麼三拜九叩,向此而來。她一身是血,衣衫多處破損,膝蓋更是可以看見骨頭。她的額頭早已磕破,泥污混雜,簡直狼狽不堪。
可是這一次,沒有一個魔族敢出言嘲笑,甚至連一個譏諷的眼神都不再有。
嘲風跟在她身後,沒有人說話,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風聲不絕。
青葵雙膝已經沒有皮肉,每一步都如行走在刀尖之上的痛楚。可是她做到瞭。白骨夫人拄著拐杖,眼看著她由遠而近,她嘴角微動,想要說什麼,卻又無言。
多年以前的神魔大戰中,為瞭爭奪盤古斧碎片,她失去瞭父母、失去瞭丈夫,失去瞭兄長。隻剩下一個年幼的侄子與她相依為命。
那時候她也還年輕,可來不及悲傷。魔族不是一個小孩可以執掌的。她從一個受盡寵愛的大小姐,變成孤兒、寡婦,變成狼群中美味可口的獵物。
於是她柱著這支柺杖,隻能冷硬、堅強,扶持著幼年的炎方,一步一步鏟除異己,穩固河山。
殺的人太多,鮮血將心都熬成瞭鐵。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每一朵都是屍山血海,枯骨殘肢。
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動瞭?
她居高臨下,看著那個女孩衣衫襤褸,美貌不在,隻剩下嘴角的堅毅。她渾濁的眼睛裡映照著這一抹帶著血色污垢的身影,像看見當年的自己。
“姑姑。”炎方回頭,低喊瞭一句。
白骨夫人回過頭來,說:“青葵公主應邀前來魔族,是我魔族的貴客。此舉不是待客之道。來人,還不快將公主扶起來,送回濁心島養傷?”
她說瞭這話,大傢當然也明白是什麼意思,立刻有侍女上前。嘲風哪用他人幫忙?他彎腰抱起青葵,來不及向白骨夫人謝恩,已然匆匆返回濁心島。
白骨夫人當然也不會介意,她回頭看向魔尊,說:“公主在魔族作客已久,我們魔族,也該給暾帝一個交待。”
炎方會意,說:“本尊會在近日向暾帝修書。魔族多年沒有喜事,也是該好好操辦一場瞭。”
白骨夫人點點頭,回頭看一眼雪傾心,說:“這孩子傷得不輕,你要多加照顧。但,嘲風膽大妄為,當眾斬斷刑天馭魔令之事,罪不可恕。待擒住東丘樞之後,就罰他重鑄刑天馭魔令,以贖前罪。”
雪傾心起身,恭敬施禮。
眼看這事兒就將要告一段落,突然,有魔兵匆匆趕來。。
“稟魔尊,離光氏暾帝送來一封書信,要求面呈魔尊。”兵士雙手奉上書信,炎方眉頭微皺,展開一看,頓時半晌無語。
“什麼事?”白骨夫人也是意外。
炎方長嘆一聲,說:“暾帝要求我們立刻送回公主,言辭之間,十分不滿。”
白骨夫人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後,不由也嘆瞭一口氣——現在把人傢公主送回去是不難。但是青葵傷成這樣,若是暾帝得見,哪裡還會願意嫁女?!
若論戰力,魔族自然是不把離光氏放在眼裡。但是人族體質特殊,人心向善,則生清氣,神道昌隆。人心向惡,則生濁氣,魔道橫行。
若是真把離光暘逼急瞭,完全投靠神族,可也不是件好事。
白骨夫人和炎方瞬間一臉沉鬱。好半天,白骨夫人說:“把書信轉交三殿下,讓他自己前去離光氏解釋!”
而與此同時,同樣愁苦的還有神族!
少典宵衣握著這封書信,臉上簡直立刻就要下雨。如今神後離開蓬萊,東丘樞在逃,他好不容易同意自己兒子迎娶離光夜曇。現在可好,離光暘不同意這門親事。
而且信中,離光暘少有的措辭激烈、態度強硬。顯然對神族居然接錯瞭公主而且秘而不宣之事十分不滿。
離光氏一向親近神族,這次的事,看來真是觸怒瞭這位人間帝王。若是他倒戈魔族,那可不妙。
少典宵衣想瞭半天,索性將事情踢給玄商君——自己惹的事,自己解決去吧!
於是,離光氏,皇宮。
玄商君一身白衣,上面繡以星辰暗紋。嘲風一身黑袍,衣上刑天戰紋清晰可見。二人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宮裡,離光暘喝著一盞參茶,問:“神、魔兩族送回公主瞭嗎?”
離光赤謠不敢答話。隻有藥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息怒,盛怒傷身啊!”
其實離光暘這傷勢,有瞭神族的精心調理,不應該昏迷一個月——如果不是他的“兩位賢婿”的話。
離光暘將茶盞重重一擱,問:“你沒有聽見朕的話嗎?”
離光赤謠暗自嘆氣,說:“神、魔兩族已經派人前來,要當面向陛下解釋。如今……人就在門外。”
“這有什麼好解釋?!”離光暘怒道,“難道要朕親自去神魔兩族接人嗎?他們派瞭誰來解釋,讓人進來回話!”
房門打開,離光赤謠看看門外二人——若在從前,這二人可是貴客啊。
唉。真是時移事易,今非昔比。
嶽父有請。
嘲風向玄商君伸伸手,示意:“請。”
難得的,玄商君也向他做瞭一個“請”的手勢。這有什麼辦法?二人互相“謙讓”著並肩進到房裡,仿佛是怕離光暘氣不死,二人雙雙施禮,齊齊道:“嶽父大人。”
離光暘白眼一翻,一口氣沒上來,又昏死過去。
天葩院。
步微月剛行至殿門前,就被人攔住去路。
“微月上仙,請留步。”炛兲將軍身著金甲,手握金戟,面色嚴肅。
步微月微怔,不用想,是玄商君安排他留守在此。她微笑,說:“聽說夜曇公主回來瞭,我去看看她。怎麼,連我也不能入內嗎?”
炛兲說:“上仙見諒,君上走時曾有言,公主外出多日,功課落下不少。近幾日需要閉門謝客、靜心讀書。上仙請回。”
“他……可真是周到。”可惜這樣的細致,卻是對另一個女人。步微月臉上的笑容都要維持不住,頓瞭一頓,才說,“那正好。我來這裡,也是向公主送一套典籍。既然君上有話,我就不進去瞭。這套書,就請將軍轉交公主吧。”
她右手微抬,果然,一卷古書出現在手中。炛兲接過來,翻瞭翻,見沒有問題,這才說:“上仙好意,末將替公主先行謝過。”
步微月微怔,她討厭炛兲這樣熟稔的語氣。炛兲從小跟玄商君一起長大,二人一起學法,感情頗深。誰都知道他是玄商君的心腹。如今他說這話,儼然已經把夜曇當作自己的女主人。
步微月咬咬牙,說:“那就有勞將軍瞭。”
天葩院內,夜曇走來走去。
讀書是不可能讀書的,這輩子也是不可能讀書的。
她揉著手腕,最近手腕和膝蓋都痛,“烤紅薯”又被玄商君收走,她一時之間聯絡不到青葵。隻能在院中獨自散步。
炛兲進來,把這卷古書交給她,夜曇剛在院裡就聽見步微月的聲音瞭。
但這個人來這裡,會安什麼好心?
夜曇壓根也沒打算見她。
這時候見到這卷書,夜曇還很警惕:“這個……火化將軍,步微月不會在書裡下毒吧?”
炛兲嘴角抽動,好半天才說:“公主,可否不要這般稱呼末將。”
夜曇可是很懂禮貌的,她認真地說:“可是我要是叫你王八將軍,好像對你不太尊重。”
我謝謝你啊!炛兲摸瞭摸鼻子,把書遞將過來,道:“末將仔細查驗過,公主盡可放心。”
夜曇這才把書接過來,炛兲仍是去到殿外,整個人都陷入瞭沉思——生僻字害死人啊,自己是不是應該改個名字?
院裡,夜曇隨手翻瞭翻那書,是一本圖鑒。裡面記載著四界奇花異草、天靈地寶。
步微月不會無緣無故送本書來,夜曇等待著她給的驚喜,待翻到最後一頁,她微微一頓。最後一頁羊皮卷上,繪著一株花,黑白雙生,花朵碩大。
旁邊還有四個大字——地脈紫芝。
果然啊。夜曇接著看下去,花朵下方的小字,記載著這花的由來——地脈紫芝,生於混沌之中的上古之花。此花盛開之後,誕生花靈一雙,一清一濁,性情各異。待九星聯珠之時,花靈融合,此花便能吐納混沌之炁,使之重新在天地之間循環。
花靈?融合?吐納混沌之炁?
這典籍記錄十分潦草,夜曇卻看得呆住。
一個不祥的猜想在她心中緩緩成形,她卻不敢深想。
“東丘樞這個老狐貍。”夜曇喃喃地罵瞭一句,然而,雖然明知道是詭計,她卻隻能前往水仙花殿。她收瞭那書,從天葩院出來。
炛兲還守著門外,看見她,忙說:“公主,君上有交待……”
夜曇還沒聽完,就說:“我知道。我不亂走。剛剛微月上仙不是送瞭我一本書嗎,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過去跟她一起讀。”
炛兲仍然猶豫,夜曇說:“你不放心,跟來就是瞭。”
說完,她徑直行往水仙花殿。炛兲隻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