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來呢?
他一邊前行,一邊困惑——自己是想尋找什麼?事到如今,舊情如海棠般凋落,隻剩這一樹枯枝,在初冬的季節頹唐敗落。
四界危難,生靈塗炭,他本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可是他偏偏在這裡逗留,在沒有自己的記憶裡徘徊不去。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耳畔,有人隱隱地喊:“有琴。”
他腳步加快,沿著記憶追逐,竟然又來到荒敗的飲月湖。
湖水之中,少典辣目的記憶絲絲縷縷,侵蝕著他的傷處。湖中脫衣、天光綾下的吻,他如同親歷。可對那個人而言,少典有琴始終不是他。
他在湖邊坐下來,環顧四周,發現當初她為自己立下的碑還在。
“離光氏小公主夜曇,貌美德賢,端莊持重,有拔山超海之能,蓋經天緯地之才……”他的指腹撫過碑文,那字跡歪歪斜斜,並不美觀。
可他抑制不住心中酸軟的喜悅。如同一個人行過千萬裡的荒蕪,終於看見一株草、一棵樹。
“你還在這裡……”他自言自語。石碑還在,可惜人事全非。他追尋著這零星的痕跡,不敢回首,不敢相信就在須臾之間,他已經失去瞭一切。
石碑不遠處,就是防汛洞。
玄商君觸摸著洞口——就在這裡,隔著天光綾,他曾與她那樣親近。
可……即便親近,又如何呢?
她就是這麼樣一個人,少典辣目、聞人有琴、梅有琴,她可以斷然舍棄。少典有琴也可以。
所以,自己又為何前來呢?兩千七百年的清苦修行,到頭來,竟然斷不瞭雜念。
前方有聲音傳來,是離光氏的兵士在搜查禁宮。四界對地脈紫芝的查找從未放松。
玄商君不想被人發現——堂堂天界上神,癡迷至此,未免可笑。他輕身一躍,入到防汛洞中。外面兵士仔細搜查,卻沒有人註意到這個地方。
玄商君一直等到上面沒瞭聲音,正要離開,突然,手觸到什麼東西。
他回頭一望,整個人都愣住。
就在防汛洞最深處,一株黑白雙生花悄然生長。如今黑色的花株健康茁壯,白花卻有些發蔫,像是缺水。
這……
玄商君提起這花,縱然面無表情,心裡卻掀起洪水滔天!
地脈紫芝!
東丘樞和四界尋瞭它如此之久,它竟然被深藏在此!他細看這上古世界遺留下來的唯一活物,隻見雙花半黑半白,各自生長。而花株之下,根須交纏。裡面隱隱約約,現出一塊灰黑色的鐵片。
……盤古斧碎片!
玄商君心中震動——將東西藏在這裡,是離光暘所為嗎?
他沉吟片刻,很快放棄瞭這想法。離光暘身為君主,不會耍這種小聰明。而之前,那個人一直躲在這裡。
如果是她……那就說得通瞭。
他正走神,耳畔有人喊:“君上!丹藥已經盡數分發。”
玄商君迅速收起這地脈紫芝,遙遙回應:“返回天界。”
如此重大的事,必須稟明父神!
他心中,一個聲音堅定地道。他也這樣認為。地脈紫芝事關四界存亡,豈能兒戲?必須先毀滅它,令東丘樞陰謀落空,再利用這片盤古斧碎片對付東丘樞、修補蟠龍古印,以收拾殘局。
他堅定前行,身後,飛池和翰墨亦步亦趨地跟隨。
直到返回蓬萊,少典宵衣問:“此行可還順利?”
下定決心交出地脈紫芝、稟明真相的玄商君,聽見自己的聲音浮浮沉沉地回蕩在天闕之中:“回父神,此行……一切順利,並無其他。”
藏識海。
東丘樞返回時,果然沒能抓住雪傾心。
——如今她躲在蓬萊,四界合一,自己就算是握有兩片盤古斧碎片,隻怕也會拼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就為瞭替英招復仇,不值得。
他剛一回來,就怔住。
藏識海有人進來,他當然知道。
但他不敢相信的是,這個人竟然還沒有離開。
嘲風就這麼恭敬地跪在山間小道的盡頭,看見他回來,還厚顏無恥地磕瞭個響頭:“魔族嘲風,拜見恩師。”
東丘樞皺眉,英招卻面露喜色:“嘲風,你竟然敢出現在此!”
嘲風一臉坦然,說:“聽聞母後日夜思念孩兒,為瞭見孩兒一面,竟不惜離開魔族,效忠東丘先生。孩子一片孝心,當然要前來探望母後!”
“你……”英招看見他,頓時眼眶赤紅。她二話不說,一掌拍過去。嘲風不閃不躲,生受瞭這一掌。
英招咬牙切齒:“我今日便殺瞭你,取你頭顱,送給雪傾心!”說完,她右手微抬,就在她掌中,無數魔氣如蛇吐信,直奔嘲風。
嘲風悶哼一聲,那些魔蛇啃咬他,他按住低鳴不止的戰鐮,嘴角滴血,卻仍強撐道:“若是兒臣頭顱可消母後之怒,兒臣從命。”
他坦然無畏,英招卻反而不願如此輕易地取他性命。她想瞭想,輕輕摩娑手上黑色的骨戒。骨戒之中,一條血紅色的蜈蚣探出瞭頭。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你喜歡青葵那個賤婢。哈哈。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獰笑道,“它叫噬魔,以魔族的血肉為食。本宮要你日日夜夜受它蠶食,讓它的蟲卵遍滿你全身。到時候,就連你最親近的人,也會對你避之不及。”
話落,她一把捏住嘲風的下巴,將噬魔強行喂進他嘴裡。
嘲風嗆咳瞭幾聲,顯然,那蟲子並不能被他咳出體外。他很快放棄瞭掙紮,說:“長者賜,安敢辭?這份厚禮,兒臣收下瞭。”
夜曇就站在不遠處,靜靜觀望,沒有上前。
——這世間是不是真的有一份感情,可以經受住任何阻隔,堅定至此?
如果是少典有琴,他是否……
她想到此,很快止住瞭思緒。
那些散落天幕的星辰,註定瞭道高於情。往日悲歡、一念執迷,皆是我的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