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絳闕。
少典宵衣與星官們衍算瞭無數次,終於定下瞭改變星象的事。法祖說得沒錯,人為改變星象,乃是逆天之舉。就算是星辰之靈,也必將付出慘重代價。
當星盤衍算完畢,諸星退下。少典宵衣卻沒有休息。
如今四帝都在,蓬萊絳闕一改往日清凈,喧嘩無比。少典宵衣剛一出房門,就見建木之下,妖後親自舀瞭一勺湯,喂到帝錐嘴裡。
“燙嗎?”她的聲音帶著笑,而帝錐那頭脾氣暴躁的老虎,如今就像被馴化的貓。他搖搖頭,還在念叨:“嵐絕還沒回來,不知這次的事能不能讓他有點長進。”
妖後聞言,說:“會有的。他若回來,你不許再罵他。”
帝錐說:“他若是爭氣,朕又何必罵他?看看少典有琴,再看看他。朕簡直……”他眼看又一頭怒火,妖後嗔道:“我剛剛說什麼來著?”
帝錐立刻閉上嘴,自己接過碗,一口將湯喝瞭個幹凈,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
少典宵衣懶得看這一對。他信步而行,心事重重。
自己身為天帝,逆天而行,隻怕是有去無回。神族壽數漫長,情感較之人、妖兩族,也更為淡漠。可……當真就此殞落,自己需要交待些什麼?
他不知不覺,卻離開蓬萊,來到瞭另一個地方。
——霞族。
東丘樞之禍後,霞族並未遷到蓬萊。少典宵衣焦頭爛額,自然也從未來過。今天,他第一次到來。
他不喜歡霞族,感覺它像丹霞上神,有一種精於計算的功利。可是今天,他發現這裡變瞭。許是因為霓虹上神主事,霞族高高的門柱被降低,但法陣卻更為嚴密。
沒有往日的盛氣凌人,多瞭幾分堅韌沉靜。
少典宵衣在門前徘徊,終於還是決定入內。多少年的夫妻,臨瞭,總應該交待幾句。
他沉聲問:“何人當值?”
直到此時,法陣之後才有個霞族探出頭來,說:“陛下,霓虹上神有令,因混沌外泄,霞族防護法陣不得輕易開啟。任何人進出,都需要有她手諭。”
少典宵衣濃眉一擰,問:“朕也需要嗎?”
小仙為難道:“這……小仙這就回稟上神!”
“上神?!”少典宵衣已經很難把這兩個字跟霓虹聯系到一起瞭。他們成親太久瞭,成親之後,霓虹上神就變成瞭神後,自己的妻子。天界都稱她娘娘,上神這個稱呼,陌生而疏淡,他眉頭皺得更緊。
不消片刻,霞族法陣光彩迸發,大門打開。
少典宵衣大步入內,霞族跪拜迎接。少典宵衣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濃墨重彩,但這一刻,整個天界,也唯有霞族能見到這樣祥和之景瞭吧?
他輕嘆一聲,進到殿中,很快就看見霓虹上神。
在滿目華彩中,她依然一身淺杏色長裙。那顏色很溫柔,像是喧囂人間的一滴露珠,令他心安。
霓虹上神見瞭他,跪拜行禮。卻是上神對天帝的禮儀。少典宵衣居上位而坐,自有仙娥奉上清茶。茶是他一直喜歡的雪頂瓊花,泡得也好。
少典宵衣輕抿一口,發現自己很久沒有這樣品茶瞭。在她身邊的時候,自己會覺得安寧。
習慣很可怕。
少典宵衣剛剛坐定,霓虹上神道:“霞族一切安好。因加固法陣、減少人員外出,也無人染病。請陛下放心。”
她一開口,就是公事。少典宵衣微滯,下意識說:“甚好。”
霓虹上神自然覺出他神情異常,不免問:“陛下此來,有何要事嗎?”
少典宵衣愣住,對,何事登門呢?
他不是個慣訴離別的人,到瞭此事,竟然也覺得無話可說。他沉默不語,霓虹上神也不好趕客,到底是東丘樞的事令他煩心瞭。
多年夫妻,習慣與性情,她再瞭解不過。
她問:“殿中備瞭些小食,陛下若不嫌棄,吃些再走吧?”
少典宵衣面無表情,他不是個會被人輕易窺見弱點的人。所以他語聲如常,道:“也好。”
於是,天帝陛下什麼也沒說,在霓虹上神這裡討瞭一頓酒飯,就被送瞭出來。
臨走之時,他回過頭,看見霓虹上神端莊行禮。也是上神恭送天帝的禮節。
他想說什麼,可是他高高在上太久瞭。這一茶一餐,是霓虹上神離開之後,他唯一進過的飲食。若此生漫漫無涯,我會愛著誰,想要留在誰身邊?
若此刻就是結尾,我眷戀誰,我想跟誰道別?
他看見自己湧動的情緒,若待形容,卻又無言。
他遊魂似地返回蓬萊,一進到這仙島,他就又成瞭堅不可摧、也無堅不摧的天帝。
乾坤法祖迎上來,說:“陛下,已經準備好瞭。但……此事著實太過危險,貧道認為,還需重長計議。”
少典宵衣輕輕搖頭,聲如鐵石:“沒有時間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