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句話,幹將有一瞬間的怔愣。
關傢的人是不是都有這個習慣?打完仗之後,總要側頭跟人說一句“辛苦瞭”,聽得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尤其是在這物是人非之後再聽來,簡直讓人幾欲落淚。
“殷殿下真是神機妙算啊。”一點也沒察覺到旁邊人情緒的風月笑瞇瞇地道:“怪不得讓我小心,想必我已經被很多人惦記瞭。”
“這是自然。”覺得有點丟臉,幹將飛快地斂瞭情緒,低頭道:“最近一月國都大亂,您是在亂中躲瞭風頭。眼下大將軍回來,得知殿下身邊多瞭人,自然是想問候一二的。”
“這問候也真是粗魯。”眨眨眼,風月扭腰就往主院走,嬌聲嬌氣地埋怨:“奴傢這樣水做的人兒,怎麼經得起他們這麼嚇。哎呀呀,趕快去喝點冰鎮銀耳壓壓驚。”
幹將:“……”
還在躲著裝死的靈殊被拎瞭出來,坐在軟榻上喝銀耳湯的時候,她突然很好奇地問瞭一句:“主子,為什麼每次遇見什麼事,您第一件事不是想怎麼逃,而是都在把奴婢藏起來?”
風月笑道:“因為你很可愛呀,主子舍不得你死。”
是嗎?靈殊皺眉,她雖然年紀小,可是不傻啊,自從被主子買回去,自個兒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功勞,可主子對她實在是好得不像話,她喜歡吃什麼就能買什麼,每次遇見什麼事情,主子也都想的是先保全她。
“為什麼呢?”靈殊又問瞭一聲。
斜眼睨著她,風月放下捏著扇子的手,輕輕彈瞭彈這小丫頭的額頭:“想那麼多做什麼?當有好日子過的時候,就用心過,不必總是堵在那些有的沒的上頭過不去,不然大好的日子都被辜負瞭,自己還更加不開心,有什麼好處?”
主子說的話永遠這麼有道理!靈殊握拳點頭,拿起扇子就繼續給她扇風。
殷戈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瞭。跟老狐貍過招,精力消耗過大,眉目間都染瞭疲憊。
然而,使臣府的門一開,院子裡花香盈盈,兩排亮著的石燈一路通到主院門口,有人站在門口的臺階上沖他笑得美艷絕倫:“您回來得正好,晚膳做好瞭。”
微微一頓,殷戈止抬眼,眼裡映著石燈溫暖的光,輕柔地落在那人身上。天地間好像突然什麼都沒瞭,隻有這一院子的花草,兩排石燈,和對面那臺階上站著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風月長得當真是好看,雖然臉上的妝濃得過分,穿的衣裳也單薄得讓他不舒坦,但……就是很好看。
“主子?”有礙事的聲音插瞭進來,殷戈止回神,側頭看他一眼。
觀止沮喪著臉,雙手舉高過頭,手裡捏著根長長的藤條,低聲道:“屬下請罪。”
“怎麼?”抬腳往裡頭走,殷戈止問:“犯瞭錯?”
“屬下失職。”舉著藤條跟著他走,觀止小聲道:“午時出去搬冰塊,結果府裡出瞭事,有人闖進來瞭。”
腳步微微一頓,殷戈止抬頭看瞭一眼前頭好端端站著的風月,又繼續往前
走:“人呢?”
“活捉瞭三個,都關在瞭柴房。”
“當賊送官就是。”淡然地說著,殷戈止在風月面前站定:“你看起來倒是一點事都沒有。”
“托您的福。”伸手拉著他去桌邊坐下,風月道:“奴婢沒給使臣府丟人。”
“沒丟人就好。”殷戈止應著,低頭看向桌上的菜,眉梢微動:“這些是什麼?”
風月傻笑:“清蒸鱖魚、老鴨湯、蒸肉、水撈白菜。”
“突然這麼清淡做什麼?”殷戈止道:“你不是一向喜歡吃油膩的?”
擅自做主把一壇子油都倒瞭,自然是做不出油膩的菜瞭啊!風月賠笑:“偶爾清淡點也挺好……您去將軍府,還順利嗎?”
殷戈止頷首,優雅地夾菜:“成功坐到瞭山上,現在要做的就隻是觀虎鬥瞭。”
驚訝地瞪瞭瞪眼,風月道:“易大將軍沒問罪您聞風令的事情啊?”
殷大皇子沒吭聲,隻給瞭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於是風月就點頭刨飯,邊吃邊道:“問也問不到您身上去,奴婢多慮瞭。”
今兒她隻吃瞭一碗飯就放瞭筷子,殷戈止瞧著,招手喊來外頭還舉著藤條站著的觀止:“將功贖罪吧。”
“但請主子吩咐!”
“去山上打隻野兔子回來,要肥的。”
啥?觀止瞪眼,看瞭看外頭的天色:“這時候去?”
殷戈止的眼裡滿是肯定。
於是觀止捏著藤條就往外沖,看得風月咂舌:“這也太聽話瞭。”
放瞭碗筷,殷戈止側頭問她:“太子最近在做什麼?”
風月眨眼:“您問奴婢?”
“不然呢?”伸手將人抱起來去軟榻上坐著,殷戈止冷淡地道:“這是使臣府,隻要有信件來往,我都能知道。”
所以說太子道行不夠啊,送信就送信,能不能偽裝一下,不要搞成信的樣子?看吧?被人逮著瞭吧?風月心裡罵瞭兩句,然後恭恭敬敬地就在軟榻上跪下瞭。
“太子殿下在做什麼奴婢不知道,信裡的意思也不過是提醒奴婢好好伺候您。”
“是好好伺候我,還是好好看著我?”平靜的眼神裡帶瞭點刺,殷戈止看著她:“你也不回個信。”
二話不說,風月伸手就將太子送來的兩封信全部塞到瞭殷戈止手裡:“您還是自己看吧,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
這麼耿直?殷戈止挑眉,眼睛盯著她,手裡拆開信紙,緩緩低頭去看。
第一封信要早些,是讓她好好伺候自個兒沒錯,還對這丫頭一頓誇贊,套著近乎說什麼“難得有此良人,卿也當好好珍惜”的廢話,大概也就對女人管用。
第二封信應該是最近的,一通看下來,隻有一件事略微打眼。
言官寧國忠上奏天聽,為社稷穩固,請皇帝收回無仗之時的兵權。
葉禦卿提此事提得隱晦,明面上說的也不過是讓風月小心。可這種信送到使臣府,哪裡是給風月看的,分明是給他看的。
嗤笑一聲,殷戈止伸手捏碎瞭紙,似嘲似諷地道:“這麼著急削易國如手裡的兵權,容易出事。”
風月眨眼:“您覺得不妥嗎?可如今易大將軍身邊無兵,一傢老小都在國都,皇帝當真下旨收兵符,他能不交嗎?”
“他會不會交我不知道,但是。”殷戈止抬眼看著她:“這樣一來,太子是當真把吳國最大的將軍,推到瞭自己的對立面,以易國如的個性,定然是不會有什麼忠君為首的觀念。當真逼急瞭,兔子都咬人,更何況是老虎。”
縮瞭縮肩膀,風月道:“他會造反嗎?可易貴妃沒有孩子,他造反名不正言不順,想想都不可能成功。”
“造反是將士大忌,他不一定會犯。”想起花架上放著的那些信,殷戈止垂眸:“不過其他的就說不準瞭。”
風月沉默,突然笑著說瞭一句:“您覺得易將軍這樣的將軍好,還是關將軍那樣的將軍好?”
微微一頓,殷戈止皺眉:“一個是老奸巨猾的梟雄,一個是忠國卻叛國的英雄,怎麼比?”
“忠國卻叛國。”念叨瞭一下這句話,風月笑道:“是啊,民間也都罵關將軍是個賣國賊,奴婢也罵過。隻是跟在您身邊久瞭,奴婢突然覺得好奇。要是關將軍像易將軍這樣有本事,是不是就不那麼容易被揭發賣國瞭?”
殷戈止沉瞭臉,突然有些惱瞭:“婦道人傢,關心這些做什麼?該死的都死瞭,該敗的也都敗瞭,往事追來何趣?”
該死的都死瞭,那不該死的呢?!
捏緊瞭手,風月笑得嫵媚,低頭應道:“是奴婢多問瞭。”
心裡古怪的感覺又起,殷戈止突然問瞭一句:“你覺得關將軍是冤枉的?”
“沒有。”風月搖頭,“奴婢隻是突發奇想問瞭一句,皇室定的罪,他怎麼可能是冤枉的呢?”
說罷起身,去桌邊倒水。
殷戈止臉色不太好看,眼睛盯著某處走神,等風月倒茶回來的時候,他低聲開口:“我向來不信人,隻信證據。”
風月點頭笑道:“殿下英明。”
伸手抓著她放瞭茶盞就想收回去的手,殷戈止不解地抬頭:“你為什麼一邊誇我,一邊避開我?”
眨眨眼,風月問:“有嗎?”
殷戈止抿唇,看瞭看她這張笑得虛假的臉,驟然松手:“罷瞭。”
區區妓子而已,他在意她的態度做什麼?觀止說得對,他就是過於寵著她瞭,所以將人寵出瞭脾氣。
面前的人笑盈盈的,分明看得懂他的臉色,卻又毫無反應,臉上滿是無辜,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站得端端正正地問他:“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瞭,你出去罷。”
“是。”
寧國忠的奏折在朝廷裡掀起軒然大波,太子未表態,太子一黨的人卻是紛紛響應,文臣以忠心壓,武將以規矩稟,都讓易大將軍以及徐將軍等大將上交手中兵權。
徐懷祖著急火燎地就去瞭使臣府,推開門就喊:“師父,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