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瞭大門,季英英先進瞭前院季耀庭的住處,提著還熱呼呼的紅糖鍋盔直嚷嚷:“哥,我回來瞭!給你買瞭紅糖鍋盔。”
季英英推開大哥的房門,咦,人哪兒去瞭?難道又去瞭染坊?她分出兩隻鍋盔放在桌上。帶著緗兒進瞭後院的月亮門。
才繞過金銀花架,季英英嚇瞭一跳。
十一個浣絲婢跪在正房外的院子裡。季嬤嬤提著搗衣棍威風凜凜站在簷下。傢裡的粗使仆婦全老實地站在一旁。
正房門大開著,遠遠能看到堂屋的八仙桌那件熟悉的青色蓮花錦衣,那是母親今晨穿的衣裳。旁邊那襲降紅衣衫,不用說,肯定是大哥。
季英英和湘兒交換瞭個驚疑的眼色。這是怎麼瞭?濯洗出來的絲顏色壞瞭?還是洗的時候攪成瞭一團麻?
她下意識地對湘兒豎起瞭手指,叫她別吭聲。兩人順著墻根兒就往跨院溜。
“太太,娘子回來瞭!”
季氏在屋裡沒看見,季嬤嬤完美地充當瞭她的眼線。大嗓門一吼,季英英踮起的腳尖條件反射地來瞭個急轉彎。不去見母親都不行瞭。
可她轉念一想,我心虛什麼呀?一大早去上香還願,我沒做錯事,還有功呢。
季英英笑嘻嘻地走進瞭正房:“娘,我回來的時候買瞭幾隻紅糖鍋盔。還是熱的呢,您嘗嘗。我給您倒茶去!”
“啪!”季氏狠狠地拍瞭下桌子,“到簷下跪著去!”
“娘,又怎麼瞭嘛?人傢才回來,什麼事都沒幹!幹嘛又罰跪?”季英英嘟著嘴不樂意瞭。
季氏指著她,手指顫瞭又顫,驀然往旁邊一移,指著垂頭站在門口沒敢進來的湘兒說道:“把她拎出去賣瞭!”
湘兒嚇得雙腿一軟跪下,哭瞭起來:“太太大發慈悲,別賣奴婢!奴婢給您磕頭瞭!”
季嬤嬤一揮手,兩個仆婦提著條麻繩就來綁人。
“慢著!”季英英看到母親發作湘兒,就知道進染坊找染料的事被發現瞭。她麻溜地往地上一跪,開始認錯,“娘,我錯瞭嘛,我再也不進染坊瞭。不關湘兒的事。她六歲就賣進咱們傢瞭,你可憐可憐她吧。我聽你的話,我發誓再不進染坊半步!求你瞭,娘!”
兒子孝順聽話,比起女兒的悟性差一長截。可畢竟是要繼承傢業的兒子。季氏也沒有辦法。她不求浣花染房在兒子手中發揚光大,染出更好的絲。隻要季耀庭能記著季傢秘方,守住這份傢業就行瞭。如果季英英不嫁人,自梳當一輩子老姑奶奶,季氏絕對會毫不保留地把秘方交給她。
女兒十六歲瞭,嬌美秀麗,轉眼就要議親嫁人。季氏不忍心毀瞭她的人生。可她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季氏看著季英英那死皮賴臉的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又發誓?你當發誓和吃飯一樣隨意?今兒一個明兒一個。季英英,今天不治你,你怕是長不瞭這記性!”季氏粉面寒霜,一絲兒笑容都沒有。
季英英是吃傢法長大的。季氏沒有不理她,就是有緩和餘地瞭。她回頭一看,湘兒已經被綁起來塞瞭嘴,眼淚汪汪地望著自己。一刻鐘前兩人還在快活地啃紅糖鍋盔吃呢,季英英做不到就這樣瞧著湘兒被拎去賣瞭。她重重地給季氏磕瞭個頭。頭撞在石板地上,頓時滿眼冒金金,眼淚花都疼出來瞭,真心不是她裝哭:“娘,你把湘兒給我當丫頭吧。我們主仆二人就在跨院裡老老實實搭伴做繡活。以後,我真不進咱傢的染坊瞭。我知道咱傢的秘方是不能被外嫁女傳到別人傢的。蜀紅絲浣花絲,我一次都沒有染過。不信你問大哥。”
季耀庭聽到額頭碰地那聲脆響,心都哆嗦瞭下。妹妹潔白的額頭眼見速度青瞭一塊,他覺得真疼。他一掀衣襟也給季氏跪下瞭:“娘,咱傢的秘方代代口口相傳。我半個字都沒說過。妹妹懂事,她也沒問過我。是我帶她進染坊的,這事錯在我,您要罰就罰我吧。隻要您消氣,隨便打我多少下板子,我都受著。”
如果隻是季英英犯錯,季氏還能抽出插在青瓷瓶裡的雞毛撣子開打。事關獨生兒子,那是季氏的命根子,她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可今天是立威。她不在傢,季嬤嬤一時沒盯著,那群小蹄子就敢放季英英進染坊,還讓她做顏料,染東西。季傢再不整治,難保被人趁虛而入。蜀紅絲所有的絲坊都染。說不定哪天出瞭傢賊,盜瞭染料
,就被別人摸索到季傢的秘方瞭。
季氏想到這裡,也不讓兒女起身,徑直吩咐道:“浣絲婢打十板。湘兒加十板。下次讓我知道誰還敢違瞭染坊的規矩,不用賣瞭,直接打死。湘兒打完抬娘子跨院去,傷好瞭和綾兒一起侍侯娘子。你倆就跪這兒看著。季嬤嬤,行傢法。”
“是,太太!”季嬤嬤得瞭令,招呼粗使仆婦在院子裡動手。
小婢們知道哭叫出聲被打得更慘,自己用手帕塞瞭嘴。
季嬤嬤一個眼神下去,巴掌寬的楠竹板揮舞起呼呼風聲,噼裡啪啦落下。
每聽到一聲竹板炒肉的聲音,季英英和季耀庭都牙疼似的倒吸著涼氣。
等到打完小婢,季英英也沒逃掉。
“把跨院鎖瞭,什麼時候繡完十卷經書,什麼時候出去。”季氏宣佈瞭對季英英的處罰。折騰一天,她也倦瞭。吩咐季富去請大夫給小婢們開傷藥,扶著李嬤嬤的手起瞭身。
季英英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喊她:“娘,竹林寺的無憂師傅說,繡瞭經書拿去佛前念念經,拿回傢供小佛堂裡旺子孫的!我繡好一卷就拿去寺裡請無憂師傅念經。”
“是嘛,那太好瞭。”季氏果然精神一振。
季英英正開心呢,季氏又補瞭一句:“繡好一卷,我會囑人送去給無憂師傅。還是那句話,什麼時候繡好十卷,什麼時候放你出門。”
季氏說完轉身進瞭內室。氣得季英英狠狠跺腳,扭身就走。
“妹子,你幫我染那幾缸絲的事我可沒說。還好就咱倆知道。”季耀庭跟著季英英出瞭正房,低聲說道。
“知道瞭,我不會說出去的。哥。”季英英拉著大哥的衣袖晃啊晃,眼神直往正房瞟,含含糊糊地說道,“你去趟趙傢嘛。”
季耀庭哭笑不得。他低聲勸道:“英英哪,這找男人就像釣魚。你包的餌料太多,他把食吃瞭,就不會上鉤。咱矜持點,嗯?”
季英英今天才被楊靜淵說投懷送抱,現在又聽到大哥勸自己要矜持,氣得一肘拐撞在季耀庭胸口,揚起眉毛道:“誰叫你去見修緣哥哥來著?我是讓你去打聽趙傢今天出瞭什麼事!他要和你說話,你也不準搭理,聽到沒有?你妹妹我矜持著呢,哼!”
小母老虎!誰娶你誰準是粑耳朵!季耀庭揉著胸口哼哼嘰嘰地應瞭。
季英英氣呼呼地回瞭跨院,去廂房看湘兒。
“娘子。湘兒已經上完藥瞭。”綾兒從床邊站瞭起來。
“娘子,湘兒謝謝你瞭!”沒被賣掉,以後還能在娘子身邊侍侯,不用不分寒暑都去河裡浣絲洗佈料幹粗活。湘兒激動地用頭一下下撞在枕頭上給季英英磕頭。
“我也不用你謝我。你真心拿我當主子就行。”季英英瞟瞭眼綾兒,見她低眉順眼當沒聽見似的,就一肚子火氣。
綾兒的身契捏在母親手中,季英英知道自己這頓火來得實在沒由頭。有凌兒這個小眼線,連說話都不方便,季英英便支瞭她去廚房端晚飯。
她揭瞭蓋在湘兒背上的薄被瞧瞭瞧傷:“放心吧,太太舍不得花銀錢,下手有分寸呢。打得不重。養幾日就好啦。”
她突然想起瞭什麼,飛快地出瞭廂房,奔回自己的房間。
“真狠啊!收拾得真幹凈!”季英英望著空空蕩蕩的房間氣得直磨後牙槽。
她偷撿回來的礦石,為瞭瞞過母親種植的各種盆景被收拾得一件不剩。連那盆和趙修緣聯絡用的一品紅都被收走瞭。
季英英快步走到書架上翻書,連翻數本,氣得把書狠狠扔到瞭地上。她精心做的染料植物標本全沒瞭。
她拉開抽屜一看,忍不住大吼:“娘,有必要這樣嗎?給我玩不行啊?好歹折成銀子給我啊?我攢瞭大半年的私房錢才置下的呢!”
稱重量的小稱,切割用的小刀,搗藥用的小石缽,調顏料的筆全都不見瞭。都是她央哥哥特意給她去訂做的。樣樣精致小巧。那稱桿還是象牙雕的呢。真是心疼死她瞭。
季英英賭氣地趴在桌子上,拿起筆在紙上亂畫。幾筆就畫出隻毛毛蟲來:“都是你這個烏鴉嘴!”
果然諸事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