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傢現任傢主趙稟松,趙修緣的父親正在藏珍閣和趙老太爺賞錦。
這是趙傢守衛最森嚴的地方。藏珍閣五間正房悉數打通,格外寬敞。屋頂沒有糊卷棚,天光透過琉璃明瓦灑下來,鑲在屏風裡的每一幅錦纖毫畢現。
趙老太爺輕輕轉動一扇屏風。隨著光線變化,屏中錦也呈現出不同的色澤。他直起腰嘆瞭口氣道:“大郎這幅秋夜江波月景美則美矣。蘆花零散,少瞭幾分靜美,多瞭幾分淒涼瑟瑟。難得時人喜愛。想奪錦王,沒有十足把握。”
十來幅錦畫一字排開。對鳥,花卉,瑞獸,紋錦,琳瑯滿目。這些是趙傢精選出來的。每一幅都凝聚著趙傢織錦高手的心血。卻難讓見多識廣的趙老太爺滿意。
在趙稟松看來,每一幅放在市面上,都是難求的佳作。他忍不住說道:“父親,你是不是把楊傢想得太過強大瞭?”
趙老太爺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所以你任傢主二十幾年,就沒給趙傢奪回過一次錦王!”
說得趙稟松老臉一紅。他頗有點不服氣,指著趙修緣織的錦畫道:“二郎今年織的這幅,兒子真心覺得無可挑剔。”
“二郎這幅隱花波紋孔雀紋錦倒是不錯。得瞭我趙傢錦的真髓。雅致華麗。每一片翎羽隨光變幻,雀鳥織得活靈活現,仿佛活生生站在眼前。”
聽老太爺這樣誇獎兒子,明顯壓過瞭對二房大郎的欣賞。趙稟松與有榮焉,眼裡露出瞭喜色。
“織得活瞭,也不見得就能奪得錦王。”
趙老太爺一聲長嘆,轉身看著兒子道:“你是否在猜想,為父為何這般評價?你難道忘瞭去年楊傢奪得錦王的是幅猛虎下山錦?二郎就算織出一隻活瞭的珍禽,輸在沒有新意。就算今年勝瞭,也隻會讓楊傢譏笑我趙傢拾人牙慧!如果這兩個月還選不出更好的錦畫,我寧肯選大郎的秋夜江波,也絕不會送二郎的錦去鬥錦賽上丟人。”
如同當頭棒喝,趙稟松後背冷汗泠泠。先前為兒子驕傲的心思被滅得一幹二凈。隨即又是陣陣不服氣。織錦之前,創作的畫稿是先拿來給老太爺看過的。當時為何不指出來,讓兒子白忙活幾個月。這不是偏心大郎是什麼?
趙老太爺看出兒子心思,怒道:“傢主是大郎還是二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傢錦!做傢主的沒這心胸,趙傢總有衰敗的一天!”
“是。”趙稟松其實並不服氣。
如果因為畫稿立意選瞭秋夜江波,讓趙修緣錯失傢主。趙稟松打死都想不通。
趙老太爺發作完,走出瞭藏珍閣。他站在石階上,望著連綿起伏的趙傢宅院緩和瞭語氣:“你能守成,沒讓趙傢衰敗,就是趙傢的功臣。隻是你兩個弟弟難免有些不服氣。今年若能奪回錦王,你也沒那麼辛苦。二郎天賦高出大郎甚遠。我之所以不提點他,卻給瞭最後一次機會。我更寄希望二郎能將趙傢錦發揚光大。”
“父親!”老太爺的話像一股暖流淌進趙稟松心裡,燙得他熱淚盈眶。
趙老太爺敲一棒子喂顆糖教訓得差不多瞭。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楊傢當傢主母石氏的親哥哥,是益州府正六品通判。和工部織染局陳大使是親傢。趙傢想要奪錦王,除非立意色澤織造都遠勝楊傢。眾目睽睽之下,楊傢縱有官府相助,也無話可說。二十幾年讓楊傢獨占鰲頭,再奪不回錦王,趙傢錦織得再好,名氣不夠,遲早泯然眾人矣。傢業漸衰,誰當傢主,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二郎無法領悟這點,還不如大郎當傢主。大郎淳厚,是守成之材。將來你百年之後,也不怕趙氏子孫沒有飯吃。”
瞬間趙稟松又緊張起來。他一邊恭敬地應瞭,一邊想著老太爺肯定不會送孔雀錦參賽。送瞭大郎的錦,將來立瞭二郎,二弟三弟他們就有借口鬧騰。把話說到這份上瞭,這是讓自己去把二郎點醒。免得他以為自己那幅孔雀錦畫十拿九穩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團團濃綠下,白墻黑瓦人傢,窗畔彩蝶飛舞,綠衫少女伸出手欲接住,皓腕如雪。雖是寫意,卻將季英英活潑嬌美盡現筆端。
趙修緣靈思泉湧,筆端起落回承間便勾勒出一幅畫來。
他很滿意這幅畫。隻是織錦用圖一般是用工筆細繪。這種大筆塗沫的寫意畫,還不知道如何織就。輕聲說道:“英英,將來我一定會將這幅畫織出來。”
“二郎!”
聽到父親聲音,趙修緣飛快地把畫卷起扔進瞭旁邊的插瓶。他轉過身,趙稟松已經走瞭進來。
趙修緣微笑著朝父親行禮:“父親怎麼過來瞭?”
眼睛瞟到書案上鋪好的雪白竹紙和旁邊揉成一團的畫,趙稟松有點著急:“聽說這幾天你都在構思新圖,可有所得?”
趙修緣有點奇怪:“父親是急於想讓兒子創作新錦?”
“你祖父是絕對不會拿你織的孔雀錦去參賽的。”趙稟松急切地把老太爺的意思給趙修緣說瞭。
是他的失誤!他不服氣去年楊傢奪錦的猛虎下山錦。一心想織出更生動的珍禽。卻忘瞭錦畫的立意是在步楊傢後塵。趙修緣眉毛一揚,心裡重新湧出瞭鬥志:“父親放心,十月初九前,兒子一定能織出新的錦畫。”
“這就好。聽說楊傢今年織的是一幅名為十樣錦的錦畫。秘而不宣,不知是何模樣。從其名字來看,必是楊傢慣承的斑斕奪目之作。你好生琢磨下。時間不多,一定要給爹爭口氣!爹這輩子雖然無愧於趙傢,卻也沒能奪得一個錦王。著實遺憾。今年就指望著你瞭。”
“放心吧,爹。”
趙稟松拍瞭拍兒子的肩,仍然對他充滿瞭信賴。
父親走後,趙修緣琢磨起楊傢的十樣錦來。
“十樣錦,十樣錦。什麼樣的錦才稱得上是十樣錦?”趙修緣苦苦思索瞭良久,也想象不出楊傢錦畫的內容。他嘆瞭口氣,又想起瞭季英英,“機靈鬼,你在,肯定能猜到的。”
既然祖父認為自己織工不輸楊傢,差的隻是錦畫的立意。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趙修緣極自然地決定找季英英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