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綁瞭顧嬤嬤出瞭氣,卻打瞭趙申氏的臉。她不明白。難道左臉被趙傢扇瞭一耳光,還要謙卑地把右臉送上去,才是對的嗎?她低聲說道:“趙太太不是已經罰瞭顧嬤嬤……娘,我做錯瞭,是嗎?”
如果老爺沒死,如果季傢人丁旺盛,大概還能給她撐腰罷。季氏一時間悲從中來,眼睛漸漸濕潤瞭:“不,你沒做錯。是娘沒用,怕將來護不住你。”
季英英就想起瞭八月十五那晚,樹影中趙修緣那雙發亮的眸子。三月他過十八歲生日時,他滿面歡喜。照趙傢傢規,他可以娶妻瞭。那晚,她也看到他眼裡的深情脈脈,他說他祖父同意瞭。他去求瞭趙老太爺。將來他會護著她的,他一定會的。季英英鼓足瞭勇氣:“娘,你又多想瞭。”
隻要趙修緣不負她。她什麼都不怕。
季氏知道,女兒還沒死心,還天真地想著,趙修緣能在趙傢替她撐起一片天空。如今兩傢還沒有訂親,趙申氏沒有向女兒施展她的手段。季氏心裡明白,再經過顧嬤嬤一事,趙申氏必不會善瞭。
季氏硬下心腸道:“英英,兩人成婚,能不要父母傢人嗎?趙二郎對你有情,他就能棄他父母於不顧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趙太太不喜歡你,難道趙二郎能天天在後院呆著護著你?今天的事和配鬥錦的絲,娘縱著你,是想替你在趙傢多掙點籌碼。可天不予人,事情往往弄巧成拙。隻能說咱傢與趙傢無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英英,你的親事,娘替你作主。你忘瞭趙二郎吧。”
“娘,到傢瞭。我都餓瞭。”
車停在瞭門口,季英英嬉皮笑臉地撒起嬌來。她飛快地掀起瞭竹簾,搶先跳下瞭騾車。
簾子掀起的時候,她的臉有一半浸在澄色的光暈中,小巧的下頜仰出令人心疼的弧線。一剎那季氏看到她臉頰上滾落的眼淚。等她伸手來接自己的時候,抬手間,已用衣袖拭去瞭。女兒這副樣子,怎麼和別傢說親呢?季氏暗暗傷神。
季氏令季福趕瞭車,將趙傢那幾個丫頭並口供一並送瞭回去。看到兒子站在大門相迎,心裡陣陣寬慰。好在兒子還懂事。不像女兒這般難纏。
進瞭內院,季英英就告退瞭:“娘,我有點累,想回房睡一覺。晚上餓瞭讓廚房煮碗湯面就好。”
季氏覺得快刀斬斷麻才是正理:“英英。娘是認真的。以後娘不會再讓你見趙二郎。益州城鬥錦,你也甭想去。”
季英英驀然回頭:“我也隻有鬥錦那天能見到他瞭。您總要讓我問個明白吧?”
季氏毫不退縮:“要斷就斷個幹凈,有什麼好問的?”
“我還沒同意呢!”
“這事我說瞭算!”
“哎呀,娘,飯菜都涼瞭。趕緊回房吧!”季耀庭沒有想到才進內院,母女倆就像引燃的爆竹,噼裡啪啦鬥起嘴來。他扶著季氏往正房走,一隻手在身後朝妹妹拼命地搖,示意她趕緊回去。
季英英的性子又豈是他能勸得住的。她大聲說道:“憑什麼我要嫁個不喜歡的人?我不嫁可以嗎?我當女道士去!”
說著拔腿就奔進瞭自己的小跨院。
季耀庭將季氏扶進瞭房門,念經似地在她耳邊念叨:“娘,你別和英英一般見識。她還小,不懂事。”
是我把英英教得太過天真良善。季傢人丁少,你又總讓著她。她連兄弟姐妹爭奪父母寵愛都沒經歷過。總以為趙傢不過是比我們傢更有錢罷瞭。將來她總會明白的。”季氏簡單把今天的事說瞭,下定瞭決心,“你成親後,就給朱傢透個口風,讓朱傢來提親吧。”
季耀庭覺得母親有點草木皆兵:“娘,趙太太雖然手段厲害。畢竟還是講道理,沒有護短拉偏架。您是不是擔憂地過瞭?哪傢婆婆不是婆婆?我娶瞭親,你難道就能讓張四娘還像在娘傢似的?她也要守咱傢的規矩不是?”
“你們不懂!”聽兒子也置疑自己,季氏煩躁瞭,“世傢大族表面風光,內宅爭權奪利,英英不是趙申氏的對手。”
趙申氏才四十出頭,瞧著那麼富態,沒個大災大病,少說還能活二三十年。妹妹熬成婆的時候,趙申氏也許還把持著中饋當著傢呢。她犯得著和趙申氏爭權奪利嗎?季耀庭這樣想,卻不敢說給母親聽。
豈料季氏實在不安,心神不寧間,和兒子說起瞭自己:“娘是庶女,姨娘早逝。自幼就知道要辨人眼色討好嫡母,隻求有個好歸宿。你爹當年去西市買染料,賃瞭府裡的院子堆貨。娘被自傢姐妹算計瞭親事。嫡母連聘禮都不講究,公中出瞭一百貫錢的陪嫁把我嫁給瞭你爹。好在你爹人好,小日子過得倒也舒心。大郎,娘看著趙太太,就會想起自己的嫡母。娘是不會看錯的。趙太太對咱傢生瞭恨。這門親事要不得。”
怪不得年年往長安送節禮,卻從來沒有走動過。季耀庭沉默瞭下道:“娘,英英性子倔強,這事慢慢來吧。”
“難道要嫁過去鬧得雞飛狗跳和離,她才能醒悟?這事就這樣定瞭。朱太太與朱二郎都心悅英英。兩傢門當戶對,必不會讓英英吃苦。”
可憐妹妹對趙修緣的一片心瞭。季耀庭尋思著怎麼勸妹妹接受新的親事,突然記起後日便是重陽,不如帶妹妹去青羊觀進香賞菊,順便見見朱二郎。反正這一個月趙修緣都會在傢中趕織鬥錦,兩人沒有見面機會。季氏一聽也覺得好,當即便同意瞭。
重陽賞菊起源於晉朝陶淵明。陶淵明以隱居出名,以愛菊出名。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醉倒無數文人騷客。後人仿效之,漸漸形成瞭重陽節賞菊的習俗。
青羊觀離浣花溪不遠,坐騾車隻需兩刻鐘便到。重陽這日,季英英頭上戴著鮮紅的茱萸為飾。帶著兩個丫頭去青羊觀上香。
這日的青羊觀人聲鼎沸,觀外空地上擺開瞭長長的攤鋪。出城往附近青城山登高的馬車騾車絡繹不絕。
季耀庭眼尖,瞅著朱二郎一身簇新綢衣,帶著伴當在街口伸長瞭脖子,隻差腳下沒墊上兩塊磚。他心想朱二郎這般心熱,未必不比趙修緣待妹妹的情意少。他偷瞥瞭妹妹一眼笑道:“英英,前面路窄,就在這裡下車吧。”